鄙人不才,二十郎当岁突然能看见鬼。
也算时来运转,在癸巳年的第一天,还有幸观摩了一番汇集八方鬼神的渊薮之地。您说猖不猖狂,它不挑个廖天寡地的荒郊野坟建房子,偏大张旗鼓选在了阳气密集的城里。
而更夸张的,是这重楼的高度。
我国山西的应县木塔,您想必应该有所了解。
是迄今现存最高的全木结构建筑,堪称木构建筑的奇迹。奇迹了一千多年。直到1933年,被那位一心为民的勤劳县长提出要造“木玲珑”,将木塔内各层夹泥墙换成木隔扇后,木塔就一直倾斜至今。近年来由于一直找不到适当的维修方法,塔身倾斜越来越严重,随时有塌毁的可能。
那样的事,谁也不愿意见。
我身在的重楼,抬头根本看不见顶。先不提技术层面的相关学问,仅这保养修护的方法,如果学会了运用到应县木塔上,也算功德一件。
但俗话说的好,“幽明异路”“人鬼两不相妨”,咱各活各的谁也别碍着谁。虽然此行首要目的是要找回紫檀木镯。但来都来了,“姝姑娘~”我叫住前面领路的管事,问了。
被果断拒绝。
“还要再走几分钟。”
七拐八拐,我早绕晕了。“您带路。”
姝看似步履轻缓,实际走的飞快。挽插在乌发间的双笄纹丝不动。一切佩饰都是双份。
“觉得这里怎样?”姑娘突然回头,鹅蛋脸面笼烟眉,淡漠的和我平视。
我微垂眼对接,却没想到姝的五官气质还与我有几分像。尤其沉默看人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思绪瞬间散去一半,搜肠刮肚才总结出八个字:“典丽精工,不下宫掖。”
姝退一步,开始与我并排走,“小祕总是向上看,对烛龙之精感兴趣?”
世人对钟山之神烛阴的了解,大多源自《山海经》里北海外经和大荒北经两部分。传说烛龙口衔火精,为北方阴冷幽暗的天门照亮。人面蛇身,神法无边。那又怎会屈尊来这种偏僻之地当免费电灯泡?
“龙精也是千年前费了点心思才借来的。”姝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到了。”双扇彩绘漆木门前,“没小祕想的那么神奇特别,无双也不过是个普通客栈罢了。”
门扇大开,视野宽阔,乾坤另有:屋宇房舍错落有致,饭馆酒楼旗幌飘扬,而离我最近的长街窄巷,行人摩肩接踵,穿行往复不断....俨然就是一座城镇!
“姝,我们刚才路过的每...每扇门后?”都是如此?
姝点头,“欢迎小祕初进大观园。”
自此,我才算真正领悟到了普通的另一层意思。
“小祕先进去随便转转,楼里有点事。”我点头,接过姝递来的钱袋。她说这是中途留下我的赔罪。
我目送姝远走,迫不及待打开钱袋想看看这个世界的钱币....好像还没统一。什么都有,还有颗乳牙。
我正举着乳牙看到底有什么不同,就听一声嗓门极亮的咒骂:“哪个短命棺材把老子上吊绳给拿走了?”
面前人群迅速分开一条路,才让我得以瞧见正主。
厉相鬼的一种,也是常见吊死鬼。想必该兄是在自家屋里结束了他短暂且辉煌的一生。太过于灿烂,以致于死后脖子上的缢绳和肩上扛着的半截屋梁,始终不离不弃,如影随形。
虽然乍一瞧着气势唬人,但其实也还好。面上除了血色差些,没什么七窍流血,舌长八尺之类。我将乳牙收进钱袋。
“小兄弟,对,唯一一个穿羽绒服那个!帮我抓下后背,痒的厉害。”
我弯腰躲过吊死鬼猛转身挥过来的横梁,给他背上抓了几下,“力道怎样,适中吗?”
“还行还行。我说小兄弟~”他背对,问道,“看见我那根上吊绳了吗?”
缠在横梁上的那根吗?我点头,“没有。”
“谢谢啊。”
“不谢。”
继续朝前走,我又见到几种鬼怪。还旁观了两只小鬼斗比谁眼大的精彩赛事。可比赛还没开始多久,其中一个由于太过尽心乌珠迸弹出去,人多腿杂,找不到了。“额滴眼珠!”
“额滴眼珠啊!!”有那么点鬼哭狼嚎的意思。
甚至鬼也吵架骂人。书上记的那种,两鬼扶肩互相唾骂的场景也正巧瞧见。
高个鬼啐了一口矮的,说:“你若真喜欢那藻玉,便都与你,值得什么?何苦欺我瞒我?”
矮个鬼等他说完,嘴内攒聚,仰头也啐了一口,说:“谁稀罕你那老货!根本不是我拿的。一块藻玉你就翻脸,这些年我家供奉都分你一半,也是瞎了心。吐出来!”
“你还我藻玉!”
“还我供奉!”
“藻玉!”
“供奉!”
你一口我一口,你来我往,乒乒乓乓,下雨似的。路人避之不及走的飞快。我被挤到墙边,角度刁钻的正好被什么闪到眼,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眼珠子么?还发亮呢!
我本打算忽视来着,但转念一想小鬼都贪玩,万一瘾大又比赛输没了另一只眼珠,怪可怜。还是帮帮吧。
但眼珠子完全不配合。看我要捡就骨碌碌滚好远。我不理却又停住,想再追他就又猖狂起来。我非要较劲,于是这一路你追我赶的,逐渐也不知道自己走哪了。
后来运动够了失去耐心,假动作骗过,转身展臂一个大前扑把它扣进敞口的钱袋里。可才爬起来就被人扭断了手臂。“咔嚓”一声,力道之大让我连缓冲也没有直接跪在地上。
说人,因为对方的手是温热的。
“谁让你进来的?”
无形的逼迫气势,压的我喘不上气甚至连头也抬不起来。羽绒服的帽子由于惯性扣在头上,下面是我由于屈辱憋得通红的脸。活这么大,除了哑叔从没人让我这么狼狈。
深吸一口气,我握紧无恙的左手,抬头,命令道,“接上。”
又是“咔嚓”一声复原归位,可还没等我看清对方的脸,他就消失了。带着点我当时还无法理解的,落荒而逃意味。
晦气地方不愿多留,我爬起来直接找出路。门外阳光充足的地方撸起袖子,半截手臂青黑一片。
“原来小祕在这。”是姝。“找你半天不见人,就自己先去了趟失物招领处。看看这盒子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镯子?”
一眼就看见,拿出来戴好,“多谢。”
“走吧,我送你回去。”称呼换成你,又拉开了亲密距离。
“恩。”冷淡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