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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和鬼神们在一起过生日。以赛龙舟的方式。

我是如此的渴望赢,以致于喊坏了嗓子:

“兄弟们冲啊——胜利就在前方——”

“还有百米,千万不要放弃——”

坐在对面的鼓手兼兄弟翁在野,他看到我如此罕见的激进模样也不禁动容。豪气万丈地脱下外袍露出他干瘪的胸膛,牟足了劲挥动双臂,大喊,“兄弟们再加把劲!”

鼓声如雷,气势震天。

群体竞技本就热血,蕴涵着力与美学的龙舟赛更是眼睛与心灵上的双重极致享受。

场内荷尔蒙本就不可控,翁在野这一脱直接点燃了汉子们的豪情,耳后衣锦撕裂声四起,那场面就像是集体着魔:

头桡“失智”,鼓手“癫狂”,齐刷刷光膀子的剩余桡手们在赛场上挥洒热血,默契地喊出响遏行云的口号。

而两岸观众,心跳加速屏住呼吸,只有睁大眼见证奇迹,看我们把对手拉下百十米的份儿。

简直风光无限!

而当时的我满脑子想的却是:死白毛,你就好好的站在那里,等你爷爷我亲自上岸取下你的狗头!这身后的河,就是你今日骨灰传播地!

“赢了——”

“我们赢了——”

“啊啊啊啊——”

胜利的欢呼声我充耳不闻,捡起在野腰带团在手里,只等船停靠岸之后悄悄躲过人群,绕到那白毛身后,趁其不备,快速利落地将他了结....

只是我没想到,脚才迈出去一只,就被人们欢呼着当做赛后吉祥物,给抬举了起来。

啧。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群体项目胜利之后要举人。

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虽然屁股被某位兄弟不小心顶到,下落途中小指慌张地插进了某位的鼻孔,还顺便给了谁一脚等等也算是一次蛮新奇的体验.....但今天时机不妥。

“你们快把我放下来——”哎呀,小兄弟刚才喊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实在听不清说什么。

“我要下去——”是不是最后一次?

“翁在——咳”我听着好像是上瘾。那咱再来几次吧。

“.....”于是我就在这颠上颠下的荒唐里,又一次错过了斩杀白毛的最佳时机。

我恨呐。

“咋了啊这是?拿奖的时候就看你拉着个脸。这漾濞卷粉都吃两碗了,还一句话不说。”

我扒干净碗底伸手,“当时我被那帮大哥举起来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啥?”

在野把他碗里的倒给我,“啥?卷粉吗?”

“这味道真一绝,得给章回带点回去。”摊面虽小生意却很火爆。我和在野来的晚,现在只能蹴在道墙根下将就。“姑娘好看吗?”

“这正宗的漾濞卷粉,章回想吃还得去云南,其他地方哪有。再说楼里的东西你还敢拿出去?”

我头也没抬吃的飞起,又问一遍,“姑娘好看吗?”

“姑娘姑娘的,到底什么姑娘?”

这么多年的默契了,不提也罢。“我被人举起来的时候,你在河岸边蹲着嘻嘻哈哈的,旁边还有一姑娘看着你笑。忘了吗?”

只能详细解释一遍。

“别激动别激动,一会嗓子更像磨刀的了。”

我端着碗开始听翁在野编瞎话,差不多的时候打断,“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不说实话,我就把章回小时候在三米开外用勺子把你门牙打断那事,给你抖搂出去,让全楼人尽皆知。”

翁在野夺过我手里的碗,给了副算你狠的表情,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片指甲大小的金子,“河边捡的,姑娘见者有份,平摊。”

“我问你姑娘,你给我金子干啥呀?”前面说过我六感很强,话才一出嘴我就预感不妙。

“还以为能再藏会给你惊喜。既然早晚是你的,走吧。”

我起身跟上,“哪啊?”

“买把锤子,咱先把这金片子——给它锤成金箔,再研磨成金粉,好做生日礼物。”

我快速出腿一拌,对方早有防备,“我没疯。这礼物要亲自做,才更有意义啊。”

所以为了他口中所谓的意义,我累死累活划了半宿船,喊哑了嗓子,还要在这昏暗的小铺里,力气拿捏恰到好处(免得毁损)的一锤锤交替着锤金片子。还得配合着搭话。

“要说古人喜欢金呢,祕弟你看看就这延展性,不一会变这么大。”

我点头,“跟您脸比不了。”

“说这师傅可真难哈,这才敲了几千下我手就开始有点酸,他们那一年年,一代代是怎么坚持的。”

我擦了把汗,“肯定不是划完龙舟过来的,还有多少下?”

“几万下吧,不着急。该你了。”

我附上一锤,“你要打成零点几微米厚我不拦,但你总得告诉我你要把它磨成粉做什么礼物?”

“没想好。但想先给你做个玉质发簪。这金箔金粉的充其量也就算个装饰。我看你这不是准备要留长发嘛。”

我摸摸寸头,“还差很远。”

“看你这没精神头的样子,那我要告诉你赛后应哥儿托人传消息给我,叫你有时间去他那里一趟,是不是就有动力了?”

背上突然又是一重,回头却不见人。我强打起精神,扯嘴一笑,“快点快点,别让应龙久等。”

“哎呦,哎哟哟,这速度!突然开了挂了哎?那我能输你吗?放马过来!”

在野心细,但我演技过人。

“路上小心啊,早点回家。”

十几年如一日得此友细致入微的关照,是我妘祕的荣幸。所以有些事,即便违背了幼时三人月下所发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也想先查明白再告诉他。

跨上鱼车,我下令道:“去龙谷。”

应龙住的地方,全楼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但想进,也不是那么容易。

谷前,诡雾森森,鸟兽皆无,半尺外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一片死寂。

我掩住口鼻,强忍住背上千钧之重报了两遍名字,才听见几声响动。那响动越来越清,越来越亮,却惊慌地喊着我的名字:“妘哥哥——”

心下一松,是应念。

但愿,那孩子能先接住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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