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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阶急雨,水汽氤氲成雾成画,却只我一人孤赏。

一刻钟前,应龙将他亲妹子托付于我,现已启程去钟山寻烛龙之精去了。

“喂?愣神那位,请问您是不知所云吗?”

远远的,在我面前这条笔直翠陌的尽头,一位歪脖夹伞柄的清秀小哥,肩扛大包,压低声音冲我招手。

显然,他也知道我身后门内的千金正在睡美容觉,打搅不得。

我一路顶雨架拐过去,门里门外,“什么不知所云?哪个云?”

“额....女字旁加云朵的妘。二声yún,对吧?”

都说狗的视角广阔,能看240°。而显然眼前这位哥,比狗还狗,360°也不在话下。

唯一问题,就是在这暗夜人稀之地,招呼也不打一声,突然将头放肆扭转抻长看大包另一头收件人信息的场面,有些骇人。

其实,他完全可以叫我自己确认的。就在眼前,二十公分距离都不到。

“是我。”

在这混沌之界里收包裹,别说,我还真是元旦翻日历——头一回。“辛苦小哥,我腿脚不便。”脖缝里接过伞,跨出门槛替他撑着,“靠墙放吧。”

尽管我注意到小哥手上的青筋都要爆开,全身就连眼睫毛都在使力,极力避免落地出声,可还是“咚”地一响砸在地上。

“无碍。这点程度小念还醒不了。”况且现在估计正在梦里忙着给人织梦绘色,没工夫理外界的事。

“好险。”小哥长呼一气,“差点脱手。”直身扶腰大喘,“当时....当时寄件的姑娘,手拿两米多长偃月刀当着我面耍了一遍,笑呵呵叮嘱我,说这里面东西哪怕掉半个渣酥,都会被请去巜巜茶馆做客。”

我一听这口气形容,可不就是奎星。

巜巜茶馆,名字起得这样古怪,已经是第二次听。

“辛苦辛苦,这里装的不是别个,是托人给带的上古建木。要拿来修文物用的。”雨伞归还,我赶忙掏钱袋,“您受惊了,我那朋友性格是有些豪爽。别在意。”

拿出一把交到对方手上。

“果然。”对方颠颠分量,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他们都说小楼主出手大方,随便拿出点什么就是人家几年的口粮。”

“几年?!”这里以物换物,不都是随便吗?

“看来您一直被忽悠的不轻啊。”我瞧他随便从掌心捏出一片稻桦皮,“看到吗?单只这从名品稻画上截下来的一小片,就够我业余打俩月零工的。还有这钱袋,是姝的吧。”

“也许楼里还有不认识您,但姝的钱袋无人不晓。而拿着她钱袋的男人,除了新上任的小楼主,别无二选。”

我突然间产生了那种,想把钱再拿回来的冲动。

“不过心意领下,钱就不收了,姑娘已经给了。”

全数退回,分文没取。是个实在人。

“翼望山的事现在楼里已经传遍了。”小哥俯身摸摸我的膝盖,“我兄弟当年也受过那食骨的害,位置偏些,在后脊。”

说的倒轻松,脊髓被蚕食,想也能想遭了多少罪。

“而现在托您的福空间彻底封,也算除掉一害。小楼主受苦了。”说实在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小哥专来这一趟的目的,我是搞清了。什么送快递?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他是来替友人道谢的。

“他现今怎样?”

“当时拖太久,运气也差点,没有长欦公子那样的风云人物在身边。救得迟些,留下点后遗症。不过还好没什么大碍。”

我跟着松了一口气。

伤在脊髓位置,一个不错可能后半辈子就完了,再严重命都丢没。

“他在家忙着带孩子没时间,专托我过来给您也带些东西。算是感谢。”

第一件,手工刻雕木牌,说是护身符。我举到眼前细瞧,外行手艺,但模样倒不错。挂腰上了。

第二件,娃娃画的画。下着雨不好展开,我直接揣怀里。

而这第三件,就要细说说。那是件搭眼瞧,就足够格放进任何一家博物馆的上等惜贵瓷板画。

瓷板画,顾名思义,在瓷板上烧制成画。成品率极低,存世量更是极少。更不论,眼前这块还是投其所好,画的是我偶像应龙相关的画,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无功不受禄。我就是受了点伤,因为有那层规矩空间才被封的。”其实感谢的不该是我,“要谢该谢制定规矩的人,或者受累封山的人。”

不是我推诿,这礼物我收着还真有点心不安理不得。

“这画识货的一看便知价值。刚才一拿出来,小楼主眼睛都亮了。”我眼见着瓷板原样放回去,“这可是他逢年过节都舍不得拿出来的珍藏。知道您不好意思收。没别的意思,显摆一下。”

“这才是第三件。”青年掌心翻转朝上,“他说这个您一定会收。”

是面鼓。准确来说,“是夔鼓?”

“夔皮制鼓,兽骨为槌。正是声闻百里,威震天下的夔鼓。还请楼主收下,才不负此番费心前来,才不算辜负挚友托嘱。”

话说到这份上,我扔了拐,只得双手接过。“多谢,改日有缘相见,定当再次感谢。”

鼓不新,但保养的极好。接着前面说过的脊椎伤,不难想象,这面鼓的前主人,已经敲不动了。

“您别嫌弃。”

我摇头,“想必您的朋友也是位了不起的人。雷神之骨做的槌,一般人可拿不起。”

并非鬼神,小哥的朋友明显和我一样,是人。

平抚鼓面,指弯轻敲,“我不嫌它。”爱还来不及。“倒是这小家伙,可别嫌我到时候打得不好,比不上您的朋友。”

此话一出,俩人都笑了。

笑完,送客。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隔壁的姝还在下棋。以她钻研棋局时的那种憨真劲儿,别说下雨,哪怕下冰雹,下刀尖她眼都不带眨一下。

果然,人还坐在我离开前的位置,姿势半分没变。

淫雨霏霏,久下不止。屋内在野鼾声震天,不知今夕何夕。我放轻脚步走到姝身边,将伞缓缓举过头顶。不言语,只是陪着。

雨打伞面,叮咚脆响。站了许久我才发现,原来鬼神淋雨,衣裳也会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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