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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小镇,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方言,连空气都是和呼吸一样的味道,回到家的感觉别提有多好了,尤其是在有过那样心跳加速的经历后。扑鼻的风让人感觉到了平凡的美好,和煦的阳光让人感受到了生活的真挚。

还是那条只有几个孤零路灯的小巷,还要经过六子餐馆,门前依旧有一个炼铁高炉的茅草棚,一切像往常一样,若非有了阅历,这些最为平常的物件怎会使人联想到那些“人间本不该有的事情”。

笃笃笃,厚重的叩门声,既不打扰邻居又足可让里面人有所知觉的音色,我俩在门口自然地站着,等得不耐烦了便靠在铁叔家门边的墙上歇歇脚,虽说铁叔有着超凡的本领,但在我的心目中,作为老人家的印象依旧并没有被抹除,何况他身有残疾,自然而然地便以为比常人慢一些也许是应该的,又何况在平时此时也许是铁叔正午休未起的时间。于是,我便这样静心地等着,也许是刚有过那样惊心动魄的经历,我的思维有些疲乏,不容我有其他敏锐的心思,又或许是我因为对铁叔始终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而祈祷平安,也或许是周围的一切都有些静谧,连夏日的知了都生怕打搅到午睡中的人们。一切都在有序中发生,但一切又仿佛偏生没有头绪,他们有些奇怪,但又借着寻常的衣衫,遮掩了光明正大的诡异。

不知从哪一分那一秒开始,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知来自于什么,总之那不是一种令人舒服的感觉,让我整个人心弦一颤,不自觉地瞳孔放大,体内的灵力得到了我意念的召唤,使我的眼睛变得异于常人,“不好!”我一脚便可以把寻日里铁叔家虽有生锈却无比坚硬的铁门蹬开,我和老秃飞快地闯了进去,我们的眼光第一时间几乎都落在了前日我们刚掀过的那挂蝇帘,但它并没有任何的异常,还想往常一样地挂在那里。

我突然定在了当地,虽然那种不详之感并未在心中消散,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而且还拉了老秃一把,让他猛不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老秃道:“你干啥?!”恐怕这个问题在刚才冲进来的时候他就想问,因为当他说出第一个字时被我手捂住嘴的时候,在他的双眼中我看到了一丝疑惑与诧异。

我并没有为他解释什么,也许是我认为并没有那份时间,因为我的思维下意识地都集中到了那挂门帘上,那是接触铁叔的一道门,也许铁叔就在那扇门里,也许……他不在。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捂住老秃嘴巴的手,并小心翼翼地轻声走近那扇门,老秃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有意无意地也默不作声来配合我。

离那挂蝇帘越近,我的心跳便越快,而呼吸则是变得越来越慢,像一只野兽在逐步靠近他的猎物一样,那种蕴藏有死亡气息的静谧,好像皓日晴天里突如其来的霹雳,在它未出现之前,你大概很难预料得到。

终于,到了门帘前,到了那种伸手可即的距离,我缓缓地伸手,慢慢地掀起,在这过程中,脑海中的思维已为我准备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景象,总之,没有一种是我愿意看到的。

自从有了那道神一般的门藏在我心,我的感觉变得越来越灵,还从无失误,每次危险的避开都几乎是靠了它。所以,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因为它的灵验超越了我所有的认知,仿佛它就是真理,是值得我信奉一生的东西。

但这次……

莎得一声轻响,门帘并不是我掀开的,“里面有人!”我忙缩手,像一个正在施展盗窃手段却被里面主人突然发现的贼一样,在那一瞬间,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身体中的肾上腺素在那种紧张得作用下,自然而然地指令人身体做出了一些缓解紧张气氛的动作,正如我不知毫无缘由地猛地侧过了身,仿佛是为里面将要出来的人让路一般,闪在了一边。

动作虽还算行云流水,心中到底有些余悸的尴尬。

“铁……铁叔”声音在这时候总能帮着漏出些马脚。

铁叔一把掀开帘子冲出来,上手就要给我一巴掌,我下意识地后撤躲开,铁叔抄起门边窗台的笤帚疙瘩追上来还要打,口里嚷嚷着“你个小王八犊子,我非揍憋了你不可!”说着一笤帚照我头就甩了下来,我向边上一撤倒是没挨着,但老秃就躺枪了,本是上来拉架的,哪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冬日里扫煤灰的黑疙瘩笤帚一把刷在了脸上,整个人顿时变得灰头土脸,弯下腰去。

铁叔一笤帚砸下去,并未解气,毕竟在我们那里撞坏人家大门是结梁子的大忌,除了被人打,到最后还得长辈出面赔礼道歉,事主原谅了才算罢,常言说门脸门脸,一家之门象征主人的脸面,在那个时代里,有人为了面子可以生死不要,可想而知门的重要性,按我们小镇上的说法,门若破,不找回面子是没脸活人的。

铁叔当然不能解气,若知不是我,恐怕刀也拿上了。他虽眼盲,心可透亮得很。

一人做事两人当,打小的时候,我和老秃二人就没少一起背锅,这是我们一贯的作风,因为责怪的人并分不太清究竟是谁的主谋,我们都是互相遮掩,因此大人们也习惯了,只要见我俩人勾搭着有事,都是一并打了再说。

我身材较瘦些,周转灵活,老秃天生块大皮耐实,仿佛天生就是为我挨揍的一般,自小到大都是他挨揍较多,此番当然也不例外,铁叔见抓我不着,揪着老秃一顿笤帚十八打,自上至下,打了个体无完肤。我绕着他左躲右闪的,本该打在我身上的,也都叫老秃吃了,说起来,挺对不住我这兄弟的,只能事后再喝顿好酒吧,这也是老秃常所热衷的,他这人对旁人怎么着我不管,对我可是没得说,单冲为朋友挺身这点,在我这就是个“爷”范儿的。

虽然我以前也问过他,他也常回说:“我那是仗义挺身嘛,那他妈不是躲不开嘛!你少跟我来这套,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我总当他是在谦虚,是不想让我拿酒谢他,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要脸,但也惯了的,我还常欺负老秃没文化,道:“常言说得好,兄弟如手足,打谁不是打,你我还分什么。”这句随时差强人意的,但却是老秃爱听的,说起来,别的我不敢说,老秃的大度却是我见过所有人中最强的,他真的是那种不拘小节,常为朋友仗义挺身的人,这一点也是我真正与老秃能成为朋友最重要的原因。

“妈的!”铁叔似乎打累了,自然停下了手,此时旁边的邻居也听到了打骂声,都过来看热闹,铁叔见人多嘴杂起来也不再想没完没了,冲着大伙儿说了句:“散了!散了!没啥好看的,都回吧!回吧!”说着将众人赶出了门,将门重新碰住,走了回来。

我本以为还要挨揍,谁知铁叔走过我们身边却并未抬手,只道:“进来!”独自走了进去。

我们在原地愣了几秒,互相对望一眼,从老秃的眼中,我看得出有埋怨我的意思,我也挺不好意思,祸是我闯的,还得我来当,于是当先走了进去,老秃跟在身后。

但刚才的喧闹却并没有使我放松警惕,因为那种感觉绝不寻常,虽然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寻常,但当有了那些非凡的经历后,我便开始逐渐不相信我的眼睛了。

最直观的也许最会骗人,又或许人生来便是要被欺骗的,被骗着成为一个承载人类文明的人,被骗着成为我们这个社会想让我们成为的那种人。但我们还是喜欢被骗,因为在这种骗中我们感受到了区别于动物受自然所限的美好,享受到了本不该从一出生便该有的环境,因此我热爱我的生活。如果有人想要在我的生活中做些我不乐意的手脚,我势必总是警惕以必要反击。

正如现在,铁叔像往常一样坐在上次坐过的那张桌子旁,神态举止几乎和本人完全一样,他也沿用了铁叔的习惯,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那只旱烟袋,抽了几口,吐出一个像样的眼圈。

屋中的一切都还是原来我见过的模样,甚至连一只碗的位置都不曾移动,连窝在床头的杯子都还是上次的窝角,丢在炕下的那双破布鞋还是那样的褶皱,灰尘是没有多少的,也许是因为铁叔常住在这里,又或是因为他爱干净。总之这里与寻常的人家几乎不曾有半点不同,但正是这些寻常,让本就不敢放松的我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铁叔叫我们进来,却并不说话,摆着以往的派头,这也符合他寡言善独的性格,但此时有了上次的对比,我却不认为如此简单。

老秃的话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老爷子,我们不是故意的,是小丁他以为您……”

“以为什么?以为我有事?”铁叔毫不经意的一句话。

老秃还要说什么,却被我阻住了,我道“当然不是。”

“嗯?”铁叔脑袋微侧了侧,可能是想到了些什么,却依旧说,“那是为了什么要踹我的大门?”

“不为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讨个公道。”我道。

“公道?这话说得奇怪,在我家踹我的门,还要向我讨公道,这理是谁教你的?”铁叔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我道:“我不知道是谁教的,但一定不会是你。”

老秃也许是觉着我的话说得有些离谱,在一旁一直拽我的衣袖,悄声问道:“你干嘛?你不想干也不用这样吧。”

我没理他,铁叔似乎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几秒,道:“在山上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使你变得这样?”

我道:“山上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真正不好的东西是你。”

“我?”铁叔猛地转过身来,站了起来,虽是笑着,但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高兴,他道,“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我也准备让你退出,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让你搅进来。”

我也微咧了咧嘴,轻笑道:“但我还是进来了。”

“现在你可以出去。”铁叔道。

我道:“但我必须留下那道幽泉之门。”

“嗯?!”铁叔似乎为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有些吃惊,他盲眼周围的皱纹微动了动,嘴唇也跟着微动了动,转而大笑了几声,道:“那山上的东西,是天下至邪至恶的东西,你不要轻信他的话,他不怀好意,之所以让你去见,是为了要磨炼你的心性,你不要被他迷惑,他可是上古怨念凝结所成,他一定是在你心中注入了什么魔念,让我来帮你清除清除。”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摸我的脑顶。

我忙闪开一边,道:“恐怕你和那个穿西装的才是一伙儿的吧,我虽不知道你们的真正用意,但我知道世上恐怕还没有一个心中无鬼的人要煞费苦心将这里布局成我想要的格局。”

眼前的铁叔这次不再感到惊讶,只是露出一丝邪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老秃似乎也发现了端倪,一边不自然地说着几个“这”字,一边伸手指了指眼前的铁叔,道:“你……你……”

我也还之一笑,道:“其实从我一开始到这里来,我就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眼前的环境我是如此的熟悉,我随便转头一看,我以为什么东西在那里,什么东西它真就在那里,刚开始我还不觉得奇怪,真正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的一切竟然和我在两天前看到的一模一样,连烟袋里装的烟丝都是上次你抽的分量,一厘都没有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是铁叔,你会如此谨慎地要求自己的日常吗?是什么让你如此精准地重复着自己的生活,这种本事对于你这种非常人或许不见得有什么奇怪,但奇怪的是你何必对我如此?这些细节如果不是如今有了非凡之力的我,试问谁能如此巧妙的发现?这不得不让我能想的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这也是你修行的一部分,毕竟你是超凡的;还有一种答案就是你确实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铁叔,而是有别的目的,这个目的也许跟我有关。此时,我更倾向于相信第二种,也许我是错的,但至少你应该向我证明我的想法是错的。”

面前的铁叔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也不知道是我心里对他的认知发生了改变所导致我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幻觉,还是他这幅躯体因为某种情感发生了变化,总之这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有些自信又带着些许嘲讽地“嗯”了一声,像是对我做了个简单的回答,至于这种回答究竟是肯定的还是疑惑的,我不知道,因为他此时的语气已经超出了我对他的认知,只听他继续道,“看来这趟上山的确让你的本事成长了不少,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按了按烟袋里的烟丝,吸了口烟,像是十分舒服地将烟雾吐了出来,停顿了几秒,道,“但……这有什么用呢?你始终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就像现在,你即便产生了怀疑,如果我不回答,也许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倒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相信那对你一定是有好处的。”

他的语气变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和谐,也许这并不是我所期盼的,但在未摸清楚将要发生的变化且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应对这些即将发生的事情前,我还是很有兴趣跟他耗在这里浪费时间的,也许从中能有所收获谁又可知呢?毕竟我在那时候心中的疑问想必和列位是一样的,这个世界充满了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他们既吸引着我,又令我感到畏惧,只有像剥洋葱一样慢慢地一层层逐渐将里面的真相剥出来,才是我那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一种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而这个过程正是由这些支离破碎的话语、场景组成的,只有用思维逻辑将他们穿插起来,也许才能使整个世界变得清晰,我努力这样,并持之以恒,正如此时。

“掉进泥潭的人,想要独善其身,就那么容易吗?命运对谁从来都是公平的,但对谁又从无公平可言,你相信吗?即便我告诉你我并非是你认识的那个老铁匠,你也不会对我起什么歹心。”他道。

的确,他说中了我的心事,且不说我能不能制服眼前之人,毕竟凭他的实力,即使我用上众神之门的灵力加持,也依旧看不清楚,对于一个陌生的敌人即使再有自信,又有几成胜算呢?而且,目前我还并没有一个说服我想要与他为敌的理由,即使痛恨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偏要惹上我,可我依旧不能因怨天而尤人,或许是因为我思维中带有的某些理性,也或许是由于我生就而来某些在人格懦弱中的感性。这个人的意念无疑是超前的,他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和所有我目前自认为斗不过的某些高人一样,都拥有着超凡的洞察力,在思维的世界里,这种实力无疑是非常硬核的,因为所有斗争的前提都先必须拥有思维的碰撞,如果他想,我有预感他能避开我所有用思维意念凝化的攻击,使我们二者始终保持平行的距离,进而消耗我的精力,让我逐渐崩溃。既然明知有可能打不过,那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此时的对峙。

不过,有一点我是非常自信的,就是这个扮演铁叔的人,在我身上大费周折,一定有所图,而且大概是需要我心甘情愿去做一些事情的图谋,否则便是他也并没有确信的实力能够制服我,又有某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完成,而因此选择这样的处事。

无论哪种,对我来说,可能都不一定是好事,但我却很想知道他心里所藏的答案。因为,我常无心于世实,却偏对世事多有好奇。在这种心思的驱动下,我得到了很多课堂里学不来的东西,也得到了许多与书本上不一样的见解。或许我并没有因此而在为人处世上获益良多,但对我脑中经年累月的思绪而言,可能算是一种高级别的按摩,使之不完全沉醉于世事的枯燥。

“我没有理由制裁你,但你冒名顶替是不该的。既然你将话说到这份上,不如直入主题,说说你的想法。”我道。

“年轻人的思维就是直快,沟通起来耗不费事,我很欣赏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我共事。”他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小事,然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怎么样?”他说话的神色有些得意得转变。

“小事?大概不会是让我为你装烟吧?”我道。

他微微一笑,顺手将手里的烟袋扔在了桌上,道:“当然不是,我想让你帮我去送一件东西。”说着,手腕一翻,我在墓室里看到的那颗钻石立马出现在他手中的盒子里,璀璨夺目的光华散发着七彩的美丽。同时,他道:“这件东西想必你是见过的,但你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微顿了顿,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眼光中也有些敬畏的异色,虽是只有一点,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这点情感的存在,而且在脑海中无比清晰,也不知是不是对方故意让我感觉到的,在他那样强大的意念能力下,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自从我接触到这些超凡的犹如梦幻的东西后,就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十分诡异起来,自己好像生活在恐怖世界中的一个求生者一样,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尤其是在这些让我感觉不舒服的人和事面前。

他缓缓地道:“他的名字叫幽泉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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