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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来到了南京城。

他身着普通百姓的衣服,看起来风尘仆仆。他一路上乔装打扮,就是为躲避汉王府的耳目。

这人就是那个落水后不知所踪的太医刘仝。

他那日刚好被飞龙旗俞浩龙所救,又适逢其时的去到庐州分舵,提供药材,调配出来解药,救了中毒的慕容星遨等人。

他袖藏谢红拂亲书罪状、怀揣着剧毒案角和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帝都应天觐见朱棣。

——“什么?太医?刘仝?!他不是已经坠江死了?”朱棣满腹狐疑的瞪大眼睛说。

“启奏陛下,千真万确是太医刘仝,他就在外面候着呢。”太监胡服说。

“胡服,快快传他来见。”朱棣道。

刘仝进了谨身殿,朱棣用惊诧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刘仝?果真是你?你没死?”朱棣问道。

“陛下,陛下。微臣落水后被人救起,侥幸没死。这次回京泣血来见,望陛下为成国公做主!”刘仝哭着说。

“成国公?做主?什么意思?”朱棣疑惑问道。

“启奏陛下。容微臣细禀。成国公死因蹊跷,请陛下明察。臣怕再也不能见到陛下,成国公之死,也将永沉水底了。成国公是被奸人所害,他死的冤屈啊。”这个就是证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个蓝色的绸布,再打开里面包裹着是一个黑黑的东西。

朱棣静静的看着太医的一举一动,眼神很锐利。

“皇上,您请过目。”刘仝伸出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说道。

“这?是什么?呈上来。”一边说着,朱棣一边伸出手来,去等着接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太监胡服走过去拿,刘仝道“胡公公,你不要过来。”

胡服很诧异,呆在当场。

朱棣高声问道:“为什么?你是要朕自己去拿吗?”

“不不不,不是。陛下,您不要动!”太医忽然将声音提高,有些颤抖的道。他刻意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觉得只有离朱棣稍稍远一些,才算是一个合适的安全距离。

——“嗯?大胆!为什么?快呈上来!”朱棣此刻拿出了皇帝的威严,厉声吼道。

“不,不是。陛下请息怒。微臣是说,这东西有毒!”在朱棣皇权的威严下,太医吓得抖若筛糠,声音也颤抖起来。

“有毒?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还有毒?!你吞吞吐吐又啰里啰嗦的,从进门开始就云里雾里的,朕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到底想说什么?快讲!”朱棣有些不耐烦了。

“陛下,陛下息怒。容,容微臣向陛下如实禀奏。”刘仝战战兢兢的说。

“嗯——朱棣长嘘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压制心中腾腾升起的怒火。

“陛下。这东西,其实是一个案几的一角。而这个案几,是成国公用过的。”刘仝道。

“你接着说。”朱棣说。

“此事,据说跟征夷将军新城侯张辅有关。而且,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人物……”刘仝说。

“比张辅更大的人物?哼哼!什么意思?国公?还是王?哼哼,是谁?又做了些什么?”朱棣耷拉着眼皮,高高在上的说道。

“微臣,微臣不敢妄言。”刘仝道。

“但说无妨。”朱棣道。

“这……”刘仝又吞吐起来。

——“说不说?朕没功夫在这里和你打哑迷!不说就自个儿去诏狱吧!”朱棣冷冷的说道。

“新城侯背后的那个人,是……是汉王殿下。而成国公朱能,恰恰是被殿下派人下毒害死的。而张辅全程都有参与,还在军营中将所有知晓此事之人全部灭口!”刘仝道。

“放肆!大胆!小小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诋毁中伤汉王!来呀,拉出去!”朱棣气愤的说。

金瓜武士听命上来,就要拉刘仝出去。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臣有确凿证据!”刘仝吓得立刻跪倒。

“且慢!你有什么证据?”朱棣呵退武士,问刘仝道。

“有苗疆妖女谢红拂签字画押亲笔所写的罪状。”刘仝道。

“呈上来”。朱棣说。

“回圣上,在微臣家里。”刘仝说。

“着纪纲令锦衣卫去取。”朱棣道。

拿在手中的谢红拂亲笔所书,朱棣目光随文字游动,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因为令狐慎言这次让谢红拂一笔一划去写了,所以朱棣看的很清楚、明白。他读着罪状,脸上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手也在不停的颤抖。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大殿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每个人都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惊扰了朱棣,被皇帝冲冠一怒,当场去世。

——“逆子!逆子!来人啊!”暴风雨终于来临。朱棣气急败坏,边说边把罪状揉成一团,狠命的摔在地上。

“来人啊!速诏汉……”朱棣没有说完,他忽然停住了。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竟自沉默不语。良久,他才开口道:“罢了,武士们都下去吧。”

冲冠一怒后,朱棣的态度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你,来把你到前线大营的所见所闻,全部一字不漏的细细说于朕听。”朱棣斜眼瞟着刘仝,胸口剧烈起伏着说道。

“是,陛下。那日我到达败林征夷大军营地,仔细查看了成国公尸身遗体,只见其眼睛、嘴唇、皮肤、指端,都有细密繁多的出血点,而且尸身虽被清洗过,却是难掩一股特殊的幽香。据微臣所知,此毒名曰温凉七绝散,为苗疆至阴至损之毒。中毒之物如若被水清洗冲刷,会更易激发出它残存在毒体上的毒性和馨香之气,香气越重,毒性越强。所以,成国公死后,帮他沐浴更衣的几个兵士,听说都已经不幸中毒身亡。新城侯张辅得知后,秘密处理了那些兵士的尸体。听说所有曾近距离接触过成国公的兵士,或轻或重大都有了中毒的迹象!新城侯又害怕毒性在大军中传播,索性干脆将所有接触过成国公的兵丁全部坑杀!其中还有一个叫做朱荣的将领,也被暗害!他们何尝不想杀我灭口?但为洗脱他们的嫌疑,等我走出大营远离是非漩涡后,在他们费尽苦心,为我选好了天然墓地——千里之外的龙江!在那里,若不是得好心人相救,我差点葬身鱼腹!呜呜~”

“陛下,微臣有些激动。望陛下恕罪。容微臣接着说。”刘仝顿了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道:“南方密林气候湿热,腐枝败叶下多有动物尸体,久而久之形成瘴毒之气。征夷大军进入密林后,瘴气横行,兵士步履维艰,苦不堪言。新城侯说,成国公也是不幸中了瘴气之毒。我在大军营地看到许多中了瘴毒的兵士,他们症状或重或轻,但都呈痛苦状。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结合中过瘴毒而亡的兵士的死状,成国公身上的种种表现不似中了瘴气的症状,倒是像极了身中奇异剧毒身亡!而且那日因我近距离亲密触碰了成国公尸体,所以,也已然身中剧毒。投毒的人,恰恰就是写下这罪状之人。而唆使其投毒之人,正是汉王!投毒之人来自苗疆,江湖上人送绰号红毛大虫,名字叫做谢红拂。”

“谢红拂?”朱棣口中嘟念着,眼睛随即望向那张纸上的那个名字。

他滑动着手指,在纸张最下方寻觅着,终于找到了那几个鬼画符一样的字体。

尽管令狐慎言告诫令她仔细书写,但她写到最后字迹却是越来越潦草,以至于将自己的名字写的春蚓秋蛇,惨不忍睹。朱棣经过仔细辨认才隐约看出那鬼斧神工的三个字,写得正是——“谢红拂。”

他又远远看着那个案几,听着刘仝将事情娓娓道来。

“此毒乃用败絮草、黑心莲、癞头酥、蝮蛇涎、乌血藤、冰蚕蛊、雪蝎膏等七种苗疆特产奇巧毒物配制而成,鸷损阴毒,狠辣无比。其被征夷大军火头军校尉牛善暗中涂抹于成国公常用的案几之上。成国公常伏案运筹,每日触摸、吸收毒气,导致身体每况日下,以至终于不治。那日,我发现成国公多处出血异状,准备解衣细看成国公肉体。张辅以莫亵渎了成国公身体为借口,故意不让微臣解开战甲,掀起成国公衣服去查验身体;其实是害怕臣在成国公身上发现端倪。因为被此毒素侵蚀之人,会在小腹肚脐之处形成一圈红斑,中毒越深,红斑越大。随着红斑慢慢扩大,人就越来越虚弱,直至红斑变为碗口大小,即说明大限将至。那日我近距离触碰了成国公尸体,已然中毒!万幸微臣还有些微末小技,没让毒性侵蚀太深。虽说如此,但也深受其害啊!不信陛下请看!”说罢,刘仝解开衣衫,露出小腹。

朱棣听闻刘仝已经身中剧毒,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突见他解开衣衫,袒胸露体,心中不解,好奇心又驱使他不自觉的向前挪了几步,想看个究竟。

——“陛下,请留步!”刘仝高声道。

“陛下,就请站在那里即可。恕微臣无礼,请仔细查看臣的小腹肚脐!是否也有一红色圆斑?”刘仝说道。

朱棣定睛一看,只见太医肚脐之处果然有一个枣儿般大小的红色斑点,非常醒目。

“这,刘仝,你这是……”忽然间,一向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永乐大帝竟有些一时语塞。

“陛下,这就是温凉七绝散中毒后最典型的样子!其他毒药绝无此种特征!”刘仝斩钉截铁的说道。

“新城侯张辅本想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却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他不知道臣其实早已看出成国公死状诡异,料定他定是被奸人下毒暗害身亡的。彼时正值南方十一月天气,并非盛夏酷暑季节。若施以大量草药防腐,可保成国公尸身完好,数月无虞。可护送成国公遗体回京,也能让圣上见成国公最后一面。我也曾对他提及此法,他思忖良久,态度暧昧,一直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后来他可能是觉得夜长梦多;为永绝后患——我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将成国公尸首匆匆火化。但即便将人火化,只要挑出其所剩尸骨,敲开骨髓,如骨髓发黑即为中毒之表现。想毕此时成国公骨灰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待灵柩抵达应天,陛下可令人开棺验尸,将成国公尸骨砸开,真相自然就会水落石出!陛下,恕微臣斗胆冒死直言,我这里提供的所有一切证据,结合起来都能够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直指新城侯张辅和他的幕后黑手——汉王!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无可辩驳!陛下圣明,这些有微臣亲眼看到的;微臣没有看到的,都在谢红拂自述的那张纸上。加之有毒案角,若再有成国公骨髓发黑的物证;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那些奸佞小人还当又何话说?圣上,您是英明神武之明主,定能独具慧眼,洞察其奸!以上微臣所说,句句属实!若微臣有一句假话,甘愿引颈受戮,明正典刑!微臣为了匡扶道义,不怕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微臣泣血禀告,望陛下明察。”

朱棣认真的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此刻的他,双手背立,不再说话,仿佛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陛下,陛下,成国公死的不明不白,他的冤魂不散,等着您帮他去洗刷冤屈呐,陛下!”刘仝哭诉道。

——“岂有此理!高煦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恨张辅,无耻奸佞,卑鄙小人!害我靖难股肱之臣,如同断我一臂!杀成国公,好比将刀斧加于朕颈项之上,实在欺朕太甚!”突然间,朱棣从沉思中醒来,手捶御案,雷霆暴怒。

“那妖女何在?张辅何在?朱高煦何在?统统与我拿下,着三司细细审查!”

——“陛下,这个嘛,还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此事牵涉极广,非同小可。依微臣看来,还需从长计议。”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低声说道。

“这些难道还不够吗?”朱棣指着案角和罪状,怒不可遏的说。

“请陛下息怒。臣素闻汉王英武神俊,虽说他性如烈火,偶尔也好勇斗狠;但是他性格率真,光明磊落,绝非含沙射影、背后暗箭伤人之人。依臣看来,定是有人设计陷害汉王和新城侯。微臣斗胆劝陛下一句,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先冷静下来慢慢审查。陛下,您若信得过微臣;不如将此事交于微臣去办。臣一定给陛下一个完美的交代。”纪纲眯着眼睛微笑着,弯腰谄媚的说道。

“嗯~这个,好吧。纪纲,此事就交给你们锦衣卫去办了。不过,此事一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务必要给成国公一个交代。”朱棣道。

“臣遵旨!”纪纲道。

“对了,刘仝,你又是从哪里弄到这妖女的自白书呢?嗯??”朱棣突然转头向刘仝发问。

“回圣上。昨天夜里,有人将书信射入微臣家里,是谁干的臣不知道。”刘仝道。

“那这个玩意呢?”朱棣指着刘仝手中的案角问道。

“陛下。是微臣在败林溪水中无意间发现沉在水底的案几,臣打捞上来,发现桌面有毒,遂亲自斩下的这一角,以为佐证。”刘仝道。

“你如何确定此案就是朱能所用呢?”朱棣诘问道。

“回陛下。在案几上,有成国公亲手所刻“士弘”二字。”(朱能,字士弘。)刘仝不慌不忙,对答如流。

“嗯——”朱棣眉头紧锁,又陷入了沉思。他忽然想到了他那个不成器的、专门给他惹各种麻烦的逆子朱高煦。

——“朕怎么生了这么个朽木不可雕的儿子?”朱棣恨恨的想。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很多次都动摇过,要改立汉王朱高煦为太子。可朱高煦恃宠而骄,一次又一次的惹是生非,事后还总让他给擦屁股。他对朱高煦的希望慢慢变成失望,这失望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对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日生反感。

可转念一想,在靖难中的白沟河一役,若不是朱高煦神兵天降,恐怕自己早已经做了瞿能父子的刀下之鬼;灵璧之战,被徐辉祖挫败;若没有朱高煦率军来救,恐怕口子浦上,朱棣只能望江兴叹,从此终其一生也无法染指石头城一步。朱高煦每每冲锋陷阵,必首当其冲。他所向披靡,屡立战功,打起仗来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无双猛将。可以这么说:没有朱高煦,燕军就过不了长江,打不到应天城;自己也就赶不走侄子,做不了这个九五至尊的皇帝。

唉!尽管是顽劣之子,那不也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此刻,朱棣内心无比复杂的情绪在人神交战,此长彼消。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对刘仝说:“刘太医啊。你检举有功,若查实,朕定当嘉奖与你。然则此事无比诡异,甚是蹊跷,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正如纪纲所说,或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汉王和新城侯,也未可知。成国公乃朕的靖难忠臣,朕岂能让他含冤饮恨?如真如你所言,朕定会为他讨还公道!你且稍安勿躁,待朕一查便知。刘仝啊,你先下去吧,此事断不能对第二个人讲。否则,朕定不会饶恕于你。呃……对了还有,以后,你就去景福宫陈妃那里给她瞧病吧,她腿寒病已有些年头了,你正好去给她好好调理调理。”

刘仝知道,朱棣所说的陈妃,只不过是一个早已失宠的妃子,而所谓的景福宫,说白了就是一座皇恩止步、无人眷顾的冷宫。

——“是,陛下。”太医唯唯喏喏的答应着,他脚步踉跄着,跌跌撞撞的退下。

此刻他的心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倔强的树立起道义的壁垒,麻木的乘受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带来的冲刷与吞噬。一吐为快的快感过后,是茫然未知的前路。是麻木苟活?还是濒临死亡?他并不知道。

在迈出宫殿台阶的那一刻,他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仰面摔倒。

背后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蹒跚又坚定的脚步。看到他的糗样,朱棣竟然紧张的迈出了一步,伸出手,想去扶他一把。突然又转念一想,自己贵为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皇帝,作为睥睨天下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一国之君,又怎能自降身价去搀扶一个人微言轻、命如草芥的微末之臣,一个生如蝼蚁平凡如斯的小小太医呢?

朱棣站住了,看他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们彼此心中都知道,这一别,将是永远。

刘仝身揣毒木,剧毒已侵入脊髓深处。

他曾经深藏的药剂,已毫无保留的全部奉献给了复姓门的人。他没有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留存一点,哪怕他得到配方后拥有了能救自己性命的解药。他可以挽救天下苍生,更能够挽救自己的性命。他有能力,完全有能力这样做。但是他没有,为了帮助正义之道报仇,他已抱死志。他无妻无妾,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可以从容舍身赴死,可以为了一个毫无瓜葛的冤魂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深谙既然做了医生,就要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道理。慈悯善良是他的天性,医者仁心是他的初心,救死扶伤是他的本职。他甘愿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的去完成一件本不属于他的使命,只为诠释一个曲高和寡的道义。他知道,疏不间亲,他明白,血浓于水。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他还是要去做。哪怕是烈火焚烧,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万劫不复,他也愿意用生命去尝试、去解答,这世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正义?邪不压正,到底是一个真命题,还是伪命题?

尽管他深谙医道,但在面对如此强悍的世间奇毒时,除了苟延残喘,将自己的生命尽可能延长一些时日之外,他所能够做到的,只有也只能是等待死亡。不管是毒发身亡或者是意外之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仅仅为了一个不卑躬屈膝而敢于揭露真相的道义,一个勇于直面权贵而不违心向恶的忠贞,一个替人不平仗义执言而甘心以身试险的勇毅,一个不忘初心悲天悯人而永怀善念的不曾泯灭的良知……一个小小的太医,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为了另一个与他并没有多少交集的人,为了帮他讨回一个与自己并不相干的公道,他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

在他走下宫殿台阶的那一刻,他的情感发生了巨大的波动,所以才有了那几乎跌倒的一幕。那一刻,除了是对朱棣喜怒无常威慑力的忌惮,还有生理上被毒素侵蚀的躯体的瘫软,以及心理上对等待死亡过程的恐惧。

是哦,谁都害怕死亡。没有人能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真正做到云淡风轻,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一个在统治者看来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医生。我们不能苛求于他,在得知死亡之前要做到视死如归;就像更不能苛求朱棣,在选择心腹重臣和亲生骨肉之间,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一样。

一个月后,陈妃猝然离世。太医刘仝因医治不力,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派人秘密杖毙于景福宫敏思殿。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把每个黑暗的地方全部都照亮。”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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