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就在安庆府西泠镇的碧柳山庄。”吕抱石一字一顿的对朱允炆说。
“碧柳山庄?”
这是朱允炆朝思暮想迫切想要得到的答案,如今终偿所愿。
——春天来了,那一轮松间的明月光华皎皎,而朱允炆对她的思念也与日俱增。他的思绪依然纷繁复杂,他的想法仍旧举棋不定。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优柔的病终究抵不过思念的痛。
所以有一天,他终于还是放下了一切矜持和顾虑,鼓足勇气,找到了吕抱石。
——“吕员外,我想,我想去碧柳山庄寻她,寻他回来。”朱允炆的声音细若蚊鸣。
“使不得!温公子。万万使不得!”吕抱石听到他的话,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说。
“使得。我说使得便使得。”朱允炆的语气忽然变得执拗又强硬。
“温公子,你……你知道么?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如果从这里出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十死无生!公子啊,儿女私情只是镜花水月,看似美丽实则转瞬即逝!而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次!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陷自己于凶险绝地!”毕竟星竹庄是吕抱石的家,吕抱石对他俩两情相悦之事也是有所耳闻。
“我知道,员外。我晓得自己是一个没见地的人。以前,所有的事情,我无不是需要听从别人的规划和安排。但是这次,我想为自己活一回。”朱允炆说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吕抱石,他的眼神好像从未有过如此坚定。
吕抱石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他转头对郑佐等人说:“我说各位,你们大家快好好劝劝公子呀!快呀!”
郑佐他们看了吕抱石一眼,尽皆摇头,表示无法再劝。
看大家都低头不语,吕抱石瞬间懂了——应该是大家早已经劝过,此刻也是无能为力,看来是谁也劝不动朱允炆了。
“唉!也罢!”吕抱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告诉他:谭松月的家,就在安庆府西泠镇外的碧柳山庄。
“我一定要去碧柳山庄,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朱允炆道。
“温公子,此去一路艰险,福祸未知。还是让复姓门的弟兄陪着你去。一方面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因为安庆左近有分舵,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便宜行事。另一方面,你也不识得路,大家一起去可以省时省力的多。”吕抱石说。
“好的,就依员外。”朱允炆说。
“不过,公子。你这样去可不成。朝廷鹰犬遍布各地,你的模样他们想必已是了然于胸。区区不才,我刚好会易容之术,可助你换一副面孔。”吕抱石说。
“哦?呵呵。不知员外竟有如此神技?如此甚好!甚好!”朱允炆笑道。
“待你确定行程之日,我就为你易妆变容,改头换面。”吕抱石笑道。
回到住所的朱允炆,又想起了那一次吕抱石告诉他的那句话:“有人向她提亲了!姑娘家家的,到了嫁人的年纪就嫁了吧!”
“嗡!”吕抱石的那几句话,又在朱允炆记忆里回放。他那时的感觉脑袋里一声巨响,双耳瞬间又如同失聪一般,再也听不进哪怕一个字!他深切体会着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这么多日子以来,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思念折磨着他。他无法再克制、不能再冷静、不想再退缩。为了爱情,为了可以双向奔赴的爱情;他甘心情愿为了她去赴火蹈刃,甘心情愿为了她去奋不顾身,甘心情愿为了她去不避刀剑,甘心情愿为了她去飞蛾扑火。
他想去追回自己的爱情,在自己穷途末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之际,竟然做出了如此选择。——面包都没有,还想要爱情的人,他的这种想法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轻率。
但这会是他的一时冲动、心血来潮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原来他向随从们提出了要去找谭松月的想法后,程辅、郑佐、叶相、杨随四个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不成,绝对不成!
因为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自己放弃相对安全的庇护所,反而主动跳出来,要去空旷而危机四伏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个极不明智的举动!殊不知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中,不晓得到底有多少野兽正在暗中窥伺。朝廷的耳目比比皆是,你不知道哪颗星火飞溅过来,就会引发烈焰焚身。而自己一旦暴露,将会深陷绝地险境,以至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众人七嘴八舌,屡劝不止。
朱允炆却依然故我,充耳不闻。
朱允炆又回想起那个片段:当吕抱石告诉他,谭松月离开星竹庄回乡下是因为有人提亲的消息的那一刻,他震惊了。此时的他,不是被思念的洪流冲昏了头脑,而是被吕抱石所说的话一箭穿心!他知道谭松月回家,就有可能接受对方的提亲。想到此,他感觉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般难以接受。一瞬间,他只感觉到脑子嗡嗡作响,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双腿发软,浑身的血液仿佛已经猝然凝固。他再也听不到吕抱石说的其他话,只有巨大巨大、超级超级的失落感在心头来回摇荡,欲控不止。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无人的秋千,在心头上荡来荡去、荡来荡去……它空寂的扬上去,又落寞的摆下来,始终无法找到一个着力点停下。
此时的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尝试,做一次改变。
他终于确定了行程,就在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他就再一次找到了吕抱石。
——“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个丫头家,你觉得值得吗?”吕抱石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想在危险的崖头劝回欲伸足铤而走险的他。
吕抱石的话在朱允炆的耳畔回荡,却终究还是一个字都飘不进他的耳朵里。
“劳烦员外,快帮我易容吧。”朱允炆坚持道。
“公子,你当真要去冒险?”吕抱石盯着他说。
“当真要去,一定要去!”朱允炆斩钉截铁的说。
“好吧,跟我来。”吕抱石把朱允炆引入内室,为他易容。足足弄了一个半时辰,他又把朱允炆领到铜镜前。
“哎呀!员外真乃神乎其技也!我都不认识我自己啦!”朱允炆握住吕抱石的手,激动的说。
“公子这样就安全了。我即刻修书一封给山庄庄主,他是我内人的弟弟,你们到了碧柳山庄可保畅通无阻。”吕抱石道。
众人一路打听,来到了西泠镇地界。
碧柳山庄坐落在一个平坦的高岗上,万柳争春,风景如画。在这里南望江山婀娜多姿,依依多情。又可以看到奔涌的大江滔滔白浪,东逝流水,日夜不息。
一条西泠河自大江转弯处分流而出。它像一条宁静的玉带在高岗前蓦然回首,飘然而过。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林,真的是一个人间好去处。
碧绿的柳树无比高大,茂盛的树冠如巨擎般冲天而起,苍翠的柳叶系满枝条。一株株碧柳让这一片大地上的郁郁葱葱,绿树成荫。
一打眼,就知道这些大都是十几二十年的古柳。此时正值早春时节,柳树拖着纤细柔长的线条,吐出一片片细小的嫩芽,有的叶子已经喷薄而出,有的则带着些细细的绒毛,像极了少女慵懒惺忪萌萌可爱的睡眼。“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那细细的叶子,真的就如被人细细裁剪出来一般,诗人那极复想象力的诗句令细柳的形象的跃然纸上,将这小小柳叶赋予了无比浪漫的色彩。这千古绝句,真的是将柳叶比喻到恰如其分,妙到毫颠。远处看来,一蓬蓬翠意盎然的树冠,宛若一张张碧绒绒的大伞,撑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又好比是一团团淡绿色的烟雾,烟雾缭绕中它们袅娜的枝条一根根垂下来,像是少女瀑布般柔顺的黑发,丝丝缕缕,自然飘逸。那一根根柳枝在随风摆动中,更平添几分娇媚与柔美。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像一个橘澄澄的鸭蛋黄,静静的挂在柳梢头。它在等待着月亮来和它换岗。不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轻雾朦朦,一副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碧柳郁苍苍,明月照大江。”遥想那月色朦胧中,微风轻吻着丝绦般丝滑的柳枝,滚滚大江在当空的皓月下东逝流水,如诗如画。在柳树间流淌的暗香疏影,如同一位身着白衣、仙气飘飘的美少女,她有着曲线玲珑的身段,在如水的月光下翩翩起舞。而这些高大的柳树安静的生长着,形成一行行、一排排的柳林,它们像卫兵一样站立着,戍守着这片多情的土地。
到了这里,让人觉得置身此处,就有一种超然世外,心旷神怡的感觉。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多么宏大的一副壮美图画,在诗人生花的妙笔下铺展开来。
大江东去,浪花飞卷千堆雪;碧柳南望,春阳消融百丈冰。天明景靓,美不胜收。
朱允炆一行人穿梭在碧柳丛中,有人折了柳枝,做成柳哨,吹了起来。清越的柳哨声中,人们沿着林中的羊肠小路,一直往前。
可是,朱允炆却心事重重,离得庄院越近,竟越是忐忑忧伤。
他眼中并无那些“最是一年春好处,绝盛烟柳满舒州”的良辰美景,而是只看到了浅浅的桃花泪,淡淡的柳眉愁。他听到了黄昏下微风里,那柳笛声细碎的残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这才是他此刻内心世界真实的写照。
再往前走,碧柳丛中,隐约可见屋檐显露的一角。
这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庄院,至少看起来没有星竹庄那么庞大。庄院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青瓦白墙,古朴中透着精致。庄院的四周长满了碧柳,簇拥着院落,建筑物和周围的环境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宽大的匾额居于大门正中之上的屋檐下,上书四个雄壮的大字“碧柳山庄”!
大门口一对巨大的石狮子镇宅,显得威武霸气。
朱允炆摆摆手,示意让郑佐上前敲门。
郑佐扣打门环。连续拍打了几下,听到里面传来回音。
“谁呀?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小家僮从半开的门缝间露出瘦小的半颗头。
他眼光把众人扫视了一遍,问道:“嚯,这么多人啊!请问各位,你们找谁呀?”
“劳烦小哥。请问,这里可是碧柳山庄?”郑佐问道。
“正是。你们是?”家僮问道。
“你家主人可是姓谭呢?”朱允炆迫不及待的上前问道。
“非也非也。我们家主人不姓谭。你们可能找错地方了。”小家僮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关门。
端木广苍上前拉住开始合闭的大门,对小家僮说道:“小哥且慢。敢问你家主人不是姓谭吗?”
“刚刚不是告诉你们了,不是,不是。怎生的如此啰里啰嗦?”小家僮不耐烦道。
“那姓什么?”“斗木獬”独孤九蓝没好气的问。
“问这么多干嘛?你们到底要找谁?”小家僮有点生气了。
“怎么,问问不行吗?”独孤九蓝寸步不让。
“呦嗬?干嘛?想干嘛?在碧柳山庄这儿,你们也敢耍横?”小家僮把嘴一撇,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
“耍横怎样?不耍横又待如何!”独孤九蓝寸步不让。
“九蓝,少说两句!”端木广苍劝道。
两个人的争吵声,惊动了院里的人。
“来人啊,有人要在庄上闹事啊!快来人啊!”小家僮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
不一会儿,只听到院子里一阵骚动之声,紧跟着呼啦啦出来十几个庄丁,个个手持刀枪棍棒,争先恐后的涌出大门。
“谁在闹事?”
“怎么着,敢在碧柳山庄耍横,活的不耐烦了!”
家丁们七嘴八舌,在大门口大声嚷嚷着。
“福生。干嘛呢,大晚上的在那里吵吵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这时,家丁们后面随即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家丁们迅速向左右分开一条通道。只见出来了一个约摸十四五岁年纪的小伙子,他生得脸膛黝黑,两只眸子精光四射,看起来十分干练。
“请问你们找谁啊?”来人环顾了一下朱允炆等人,说道。
“公子,你好。刚刚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我们只是来寻人,并非闹事。敢问这里可是碧柳山庄?山庄主人可是姓谭呢?”端木广苍一抱拳,客气的说道。
“这位老伯,这里是碧柳山庄不假,但是我家庄主不姓谭。”小伙子说。
“不姓谭?小哥,那请问主人姓什么?”端木广苍问。
“姓相。”小伙说。
“姓相?哦,敢问小哥,那这里可还有别的庄院?”朱允炆问。
“仅此一家。”小伙道。
“那谭松月小姐是住在这里吗?”朱允炆忍不住直接切入正题。
“哦?这位兄台,你认识她?你是她什么人,找她做什么?”小伙道。
“我……”朱允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们是谭小姐的朋友。请问她是住在这里吗?”端木广苍说。
“朋友?没错,她是住在这里。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小伙问。
“我们从湖州星竹庄来。对啦,程辅啊,快把吕员外的书信拿出来给这位公子瞧瞧。”朱允炆忽然想起吕抱石给他的信。
由于当时吕抱石忘记了告诉朱允炆碧柳山庄主人的姓名,而只是写了一封信让他交给庄主,写完就把信封了口。朱允炆厚道人,到底是不会拆开来看吕抱石到底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只是告诉他到了这里拿出书信,就包管他们畅通无阻。
程辅拿出吕抱石的书信,小伙双手接过。他草草看了几眼,就喜出望外。
“哦?嗨!原来大家是从姑父那里来的老友啊!快快,请快到家里来!”小伙道。
“姑父?记得谭松月也称呼吕抱石为姑父的。这人和谭松月到底是什么关系?”朱允炆心道。
“来吧,来吧,大家都快进来,快进来。”小伙道。
“福生,你小子又跟客人斗嘴了是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就是不长记性!你小子这臭牛脾气,以后可得改一改啦!快点,给这些叔叔伯伯们赔罪!”小伙道。
“公子,我没错!”名叫福生的小家僮不服气的说。
“你这臭小子,还敢顶嘴!”小伙扬起手,要打福生的样子。
“哎,小哥息怒。没关系,孩子还小嘛。况且,是我们的不对。”端木广苍赶紧拉住小伙,打圆场道。
“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相广阳摇摇头。
“都别在这站着啦,大家赶紧里边请吧。”小伙招呼道。
“噢,不了,我们只是想找一下谭姑娘,她在吗?”朱允炆见他们绕来绕去,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他见谭松月心切,索性也不拐弯抹角,而是再次直接发问。
“这位公子,此地非说话之处,有什么话还是进来再讲吧。”小伙看着朱允炆说。
“那,好吧。”朱允炆一边说,一边看着端木广苍。端木广苍点点头,心道:“你来干什么了?都到这儿了还不进去?不进去怎么见你心上人?”
小伙把众人引入院内,接着带大家进了屋。分宾主落座后,小伙吩咐下人上茶。
——“哦?这位大哥,方才发现你总在问我姐姐,你认识我姐姐么?”小伙问道。
“姐姐?谭姑娘是——”朱允炆问道。
“是,我的亲姐姐。”小伙道。
“那公子也姓谭喽!”端木广苍道。
“哈哈!我不姓谭。我姓相,名字叫做相广阳。我父亲是碧柳山庄的庄主。”小伙相广阳道。
“哦,原来是少庄主。失敬失敬。”端木广苍接着向相广阳简单介绍了他和朱允炆。(当然,肯定用的是化名温洪。)
“哦?少庄主,恕我冒昧直言。既是亲姐弟,却为何不同姓呢?”端木广苍疑惑道。
“实不相瞒,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我姐姐的爹爹死了,我妈妈后来才嫁给家父的。所以姐姐随她爹爹的姓,我姓我爹爹的姓。是这样的。呵呵。”相广阳道。
“原来如此。鄙人绝非有意窥探少庄主家事,还请见谅。”端木广苍道。
“这没什么,伯父言重了。”相广阳彬彬有礼。
“怪不得他们说这里不姓谭呢?怪不得他也叫吕抱石姑父呢,原来他和松月是姐弟俩啊。”朱允炆心道。
“那吕员外?”程辅问。
“哦,姑父便是家父的亲姐夫。”相广阳聪慧过人,一听便知程辅的弦外之音,是想问吕抱石到底是他姐弟俩个谁的亲姑父。
“对啦,大家一路风尘仆仆,都还没吃饭吧?福生,快去准备些酒菜。”相广阳说。
“少庄主,不必麻烦了。请问你的姐姐现在哪个院子里居住?可否容我——容我见她一面?”朱允炆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
“温公子莫急,此事容后再说。天色已晚,而且也赶上饭点了。大家就不要推辞了。再说,你们是姑父的老友,到了我这碧柳山庄,一定要好好招待的。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不然他日到姑父那里,知道我怠慢了贵客,他会怪罪于我的。哈哈。”相广阳年纪不大,倒是鬼灵精怪,很懂人情世故。
“可是……”朱允炆刚想说话,却被端木广苍握住手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端木广苍对朱允炆使了个眼色,说。
不一会儿,饭菜一一上来。酒也端了上来。
“少庄主,有饭菜就可以了,酒可以撤下了。”郑佐道。
“哈哈,吃菜哪能不喝酒?”相广阳爽声笑道。
“不不不,少庄主。饭可以多吃些,酒绝对不能饮。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呢。”端木广苍笑着摆手道。
“不成,不成。叔叔伯伯们,今晚就不要走啦。咱们第一次见面,必须不醉无归!哈哈。”相广阳极力相劝。
“少庄主,我们真的不是推辞,是真的有要事要赶路。故不能喝酒。”朱允炆道。
“少庄主,你就不必客气啦。等下次我们再来叨扰,一定喝它个一醉方休!哈哈哈!”端木广苍道。
“那好吧,端木伯父。到姑父那里可不要说我舍不得拿出好酒来招待贵客啊,哈哈。”相广阳说。
“哪里,哪里。少庄主待客热情,我们真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这些个就足够丰盛了。只是来的仓促,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呢。”端木广苍道。
“对了,怎么没有见老庄主啊?”端木广苍问道。
“哦?您说家父啊。他没在家,出门了。”相广阳道。
“哦,原来是这样。不知庄主怎么称呼?”端木广苍问道。
“家父单名诲一个荣字。呵呵。伯父,你们大家来得不巧哦!就前天,姐姐和爹娘刚走,他们都上京城了。京城有亲戚,他们要在那里住些时日。你们要早来上一两天,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们了,可惜啊,哈哈。”相广阳笑道。
“少庄主,你是说小姐也去了?”朱允炆听到谭松月不在家,感觉很是失望,他一再确认的问。
“哦,是喔。京城的亲戚给提了一门亲事。我姐这不也老大不小的了,婚姻方面却总是嫌这嫌那,高不成低不就的。上回不就因为逃婚,躲到星竹庄呆了那么久。她的婚姻大事都快成我爹娘的一块心病了。回来之后刚好遇上姻缘了,你说是不是天意?这次好像能成,听说那小伙是京城做大官的左元鹏伯伯的徒弟。那小伙上段时间和左伯伯来过山庄,姐姐也见过的,觉得挺满意。”相广阳道。
——其实,向相家提亲的,就是曾经的复姓门“轩辕十九剑”之一、骆云祺的同门师弟、早已背叛师门的“风神剑”苟云鹏!而苟云鹏今非昔比,如今早已改换门庭,拜“九天鲲鹏”左元鹏为师。而左元鹏,恰恰就是相荣的故交。
此前,左元鹏带着苟云鹏来到了碧柳山庄,苟云鹏恰好看见了刚刚从星竹庄伤心离开后回到家里的谭松月。不见则已,一见倾心。只这匆匆一面,那杏眼含悲的惊鸿一瞥,令他铭心刻骨,欣然难忘!
苟云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谭松月。回到京城,他茶饭不思,就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娶谭松月为妻。
汉光武帝刘秀有两个梦想“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而苟云鹏的梦想则成了“拜师要拜左元鹏,娶妻当娶谭松月”。
于是,他动用所有关系,委托京城相荣的亲戚帮他说媒,拿出厚礼向谭松月提亲。相荣夫妇攀龙附凤之人,加上左元鹏这层关系,他们威逼利诱,极力劝说谭松月答应这门亲事。
没想到,谭松月竟然答应了!
此次上京走亲戚,就是去商议成亲的所有具体细节,谭松月很快就要嫁作人妇了!
——朱允炆听着相广阳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钢针,深深的扎在他那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难道她真的变心了?难道她真的是嫌贫爱富之人?”朱允炆只觉得天旋地转,目眩头晕。
“哎呀!”朱允炆手抚胸口,身子一歪,在椅子上跌落下来!
“温公子!温公子!你怎么啦!”相广阳和端木广苍他们连忙过来,把他搀扶起来。
“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朱允炆道。
“福生啊,快扶公子下去休息。”相广阳道。
“不用,真的不用。帮我倒杯热水就好。”朱允炆道。
福生倒来热水,朱允炆低头饮着,心中却乱成了一团麻。
“你刚刚说的那个左元鹏,是哪个?”端木广苍试探道。
“云南点苍派九天鲲鹏左元鹏,这世间还有第二人吗?”相广阳道。
——“九天鲲鹏左元鹏!”独孤九蓝脱口而出!
“怎么,你们认识?”相广阳斜眼瞟着独孤九蓝问。
“噢,不不不,不认得。不过,九天鲲鹏的名号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们只是闻听此人的武功极高,所以他的名字自当是如雷贯耳。”端木广苍连忙接过话茬说。
“是哦,那倒是!听说左伯伯已在京城做了大官,姊姊能嫁给他徒弟,也算是门当户对了。”相广阳道。
“是啊!门当户对!我现在落魄到如此地步,小小萤光怎有资格去和人家京城汉王府座下贵客徒弟那样的皓月争辉?”相广阳一句话说的朱允炆心灰意冷,瞬间再无为爱进取之心。
现在,残酷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他不肯接受,又不得不接受。谭松月竟然答应嫁给别人了,说明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或者,一开始就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吧!
他不是不知道,其实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一段郎情妾意的佳话。她走了,走的伤心欲绝,走的悄无声息。
唉,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这世间的男女,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爱情的怪异之处就在于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别人。
“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改悔,我却为我爱的人甘心一生伤悲,爱与被爱同样受罪,为什么不懂拒绝,痴情的包围……”难得一对相爱的人,却又因为种种不可抗拒的原因,而最终选择分道扬镳。为什么要等待失去时,才懂得珍惜呢?
而他不是不想爱,是不敢爱。他知道他给不了她幸福,所以他不敢坦露自己的心迹。他不知道她想要的幸福,就仅仅是能和他在一起,花前月下、耳鬓厮磨这么简单。
他们对爱的认知没有在一个频道上,或者说是,他与她对爱情的理解不一样,他也没有给两个人创造用沟通来及时消除误会的机会。所以,他们暂时错过了彼此。
——“罢了,罢了。我们不便再叨扰少庄主了,还是走吧。”朱允炆心若寒冰,说话也已是有气无力。
“温公子,你——”相广阳伸出手,想说些什么。
朱允炆说完,低头自顾自的往外就走,已完全不再顾及其他人走还是留。
相广阳紧跑几步,抓住朱允炆的手,说道:“温公子。不着急,不着急!大家饭吃好了吗?你们看,这天色已晚,实在不能走啦!不如就在山庄留宿一晚吧。反正这里有的是房间,再多些人也能安排得下。哈哈。”
朱允炆不肯,他想马上离开碧柳山庄这个让他听到坏消息的伤心之地。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是大家的共同感受。
相广阳继续挽留道:“这两年蝗灾肆虐,百姓缺衣少食的。最近这附近也不太平,贼寇蜂起,盗匪猖獗。天色一黑,路上就不甚安宁。不如待到明日,日上三竿,再启程不迟。”
朱允炆充耳不闻,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挫败感和巨大的失落感。
“少庄主,多谢你的好意,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端木广苍见状,也起身告辞。
朱允炆则无心再说话,他回头摆摆手,脚步则已经到了当院天井。
“端木伯伯,你们是要回湖州吗?”相广阳问。
“嗯,啊。”端木广苍敷衍的回了一句,因为接下来他也不知道朱允炆的决定会去哪里。
“好吧。劳烦各位叔伯代我向姑姑、姑父问侯。一路珍重。”相广阳道。
“一定,一定。感谢少庄主盛情款待,再见。”端木广苍道。
众人跟随他的脚步,告别相广阳,离开碧柳山庄。
天空此时早已升起一轮明月,朱允炆抬头望去,仿佛看见广寒宫桂花树下吴刚那机械伐木的身影。他在想自己若是吴刚就好了,没有欲望,没有忧伤,没有男欢女爱的负累;也就不用如此的纷扰烦恼,愁肠百结。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时,众人点起火把,照亮了来时的路。
大家沿着小路刚转过庄头,忽然听得身后銮铃声响,一阵急烈的马嘶声倏地袭来耳边!
——“吁!吁!吁!让开!快让开!让——!”
月色火光影耀之下,一个约摸身高九尺,生的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胯下骑着一匹高大无比的梅花巨马,正向众人飞驰而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令巨马如此受惊狂奔;它发疯般尥开四蹄,咆哮着向朱允炆这边猛冲过来!任凭马上之人如何奋力拉紧丝缰、如何双腿猛夹马肚、如何大声呵斥,用尽浑身解数,却都无济于事!
巨马依旧肆意奔腾,火光下照见巨马所到之处紧紧跟着一团尘土飞扬!这哪里是巨马?分明是一头脚踏风火轮的狰狞巨兽!巨兽力大无穷,马上之人想要勒住马头竟是徒劳无功!
山岗上道路狭窄,程辅见状想赶紧拉过马车,意图避让一下这高速奔驰而至的巨兽!
巨兽可哪里还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手拽马缰绳用力一拉、驾辕的马儿的马头似扭未扭之际,那匹巨马已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至!
只听耳畔“哐啷咵碴”声中,驾辕的马被烈马巨大的冲击力撞倒!马车随即猛地一拧,连同拉车的马儿一起翻倒在地!
“哎吆!”朱允炆瞬间从车里被甩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在地上骨碌碌翻了好几个滚,才止住颓势。
众人惊叫声中纷纷抢上,都跑过来搀扶与他。
“公子,你怎么样?”程辅问。
“擦破一点皮,没事。”此刻,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同样是马匹与马匹相撞,普通的马对上巨马,却有以卵击石的感觉。
对方的巨马不似中原的驽马,比较之下,那巨马高大健硕的有点离谱。所以,它只是惊叫着嘶鸣了几声,并无大碍。而那匹驾辕的马儿经此重创后却倒地不起,四蹄挺直。它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口鼻中已流出鲜血。
巨马依旧狂躁,它马打盘旋,来到朱允炆跟前。忽然前蹄离地腾跃,人立而起,直接踏向倒地的朱允炆!
“哎呀!”朱允炆和程辅等人尽皆大惊失色!
——“此马应该是蒙古烈马!大家快躲开!”端木广苍话音未落,跟上一个箭步射出,他轻舒猿臂,拉住朱允炆胳膊用力往外一带!
石火电光之际,巨大的马蹄随之而落,其势不减!地上“砰”地被溅起两个沙坑,尘土飞扬。
“吁!吁!吁!”大汉手握马缰,继续喝止!
“大哥,小心!”大汉身后传来提醒他的声音。但见大汉身后又跟着三个汉子,也尽是骑乘着和他一样高大的骏马!
“呔!你们会不会骑马!怎么搞的!把我们都撞倒了!还伤到人!”众人手忙脚乱的扶起朱允炆、抬起马车。
刚刚真的好险!好在朱允炆只是摔在黄土地上,他借势翻滚了几圈,除了擦破一点皮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却是那巨马最后一踏,可把他给吓了个魂飞魄散。
“哼!听到我喊你们让开,为何不知避让?现在却又埋怨起我们来!我看你们纯属是自找的!”为首的大汉道。
“强词夺理!撞坏了我们的人和马车,还敢耍无赖!来来来,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正理!”独孤九蓝提独角獬豸槊,怒气冲冲地跨步向前。
“就你小子不服是吧!”说罢,大汉手提丝缰,巨兽长嘶一声,前蹄再次离地腾空而起,直向独孤九蓝踏将过来!
见来者不善,“角木蛟”端木广苍飞身抢上,擎掌中蹈海神蛟宝杖,“唰”的一横,径直格挡在巨马的脖颈之上!巨马下冲之力道势如奔雷,堪堪遇上端木广苍掌中如逆风而上的一条吟啸飞龙!巨大的冲击力将骏马挡了一个趔趄,它脖子一歪,蹄打盘旋,原地转了两圈,禁不住又是一阵长长的嘶鸣!
“呜嘿嘿嘿嘿!”巨兽吃疼,忍不住发出几声悲戚的长唳!
马背上的大汉口中大声叫道“吁!吁”!自己好悬没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而此刻,蒙古烈马打着响鼻,喘着粗气,耷拉下了脑袋。一招之下,已被端木广苍彻底降伏。
“弟兄们,看来咱兄弟今天是遇到茬子啦!抄家伙,一起上!”大汉从刀鞘中抽出一把刀柄做成驼首样式的马刀,恼羞成怒道。
“尾火虎”司徒炳手握猛虎裂天叉,“虚日鼠”夹谷社提鼠王蘸金枪守住阵脚,分列于“角木蛟”端木广苍左右,以互成犄角之势。
大汉身后的三个人,也翻身下马,齐刷刷拉出马刀,横眉立目,呲牙咧嘴,随时准备应战!
碧柳山庄里面的人听到门外巨大异响,纷纷出来看热闹。外面的人声、马嘶声、东西撞击声,掺杂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能听不到吗?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听到声响的相广阳也急匆匆也的从大门里跑了出来。
他看到了对方两拨人正在对峙,急忙笑盈盈的走上前想温言相劝。因为这是在他家门口,他可不希望双方打起来。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就划不来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当这个调和矛盾的和事佬。
相广阳是聪明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鸡贼的很,他走过来劝解双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大汉见到相广阳,喜出望外。他连忙走了过来抱拳说:“少庄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今天不和这些人计较!”
“哦?哈哈!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耶律大哥呀!不想竟在这里相见!”相广阳笑道。
“哈哈,好说好说。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大家都是自己人,切莫为一点小事情伤了和气。耶律大哥,曹大哥,你们几个一会儿不要走,一定要在我庄上多饮几杯!”相广阳接着说道。
“敢情原来他们认识啊。”众人心道。
“碧柳山庄的人,怎么会和蒙古人有瓜葛呢?”朱允炆心道。
“马车怎么样?还能不能赶路?我庄上有几辆,你们可以赶去乘坐。”相广阳道。
“少庄主,马车简单修一下就可以了,不劳烦你了。马匹我们也有。”端木广苍道。
众人很快修复好了马车,纷纷抱拳,向相广阳告别。
刚刚转下岗来,这时候听到身后又奔来急促的马蹄声,而且是越来越近。
“这些人莫不是仍不肯善罢甘休?简直是太猖狂了!”“尾火虎”司徒炳怒道。
——“公子,温公子!”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原来却是相广阳正骑了一匹白马,追了上来。
“少庄主,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朱允炆望了一眼郑相、端木广苍他们,疑惑的问相广阳问道。
“呵,呵,呵。呼,呼,呼……公,公子。你看我这记性!姊姊曾说过,若有一个姓温的公子从星竹庄来这里,就把写封信给他。莫不就是你吧?还有这个。差点忘记了把这个给你。”相广阳喘着粗气,递给朱允炆一个用锦帕包成的包裹。
朱允炆双手接过相广阳递过来的那方锦帕,那不算大的锦帕却有着沉甸甸的感觉,他颤抖着双手接过——就像是接过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哀怨!
只见那锦帕上绣了一只凤凰,上面有一行字“身无彩凤双飞翼”。而曾经给自己的那方锦帕也是绣了一只凤凰,上面的一行字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朱允炆的心头仿佛触电般猛地一震,又兀自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他慢慢的打开那方锦帕,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在判决结果出来之前,那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样。这一刻,他有着无比类似的感同身受。
他全然不顾众人好奇的眼睛,捏住帕角,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它。
随着帕角的轻轻翻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带着雉鸡翎毛的毽子。
“这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美好回忆的记念!”泪水在朱允炆的眼睛里打着转,此刻,他的心痛如刀绞!
他想起了之前和谭松月在小锦湖畔一起踢毽子玩耍的场景,这时看到那个熟悉的东西,心头像被一记重拳击中,猛地颤抖着、战栗着,紧接着又蜷缩成一团。
物还是,人已非。
“温大哥。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反正姐姐曾跟我提起过你。还有,姐姐说,她出嫁了,希望你以后也能找到一个能让你觉得快乐的好姑娘,你也一定记得要好好待她,不可以让她伤心的。这是姐姐的原话,她让我原封不动的讲与你。”相广阳看着他,表情怪异的说道。
朱允炆听相广阳转述着谭松月对他说的话,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钢针,生生的刺进他的心里,滴出殷红的血。
他看到,在毽子的旁边,还有一封信。
他在猜测那封信里面,她会留给他什么样的幽怨,什么样的心情。
他仰面望天,想起了离别的那个秋天。而在这个春天,她的猜想是,他如果根本不可能会来到这里,她的期望会不会破灭成无尽的失望。
尽管离别已经是既成事实,他依旧要用最后的努力去挽回一个已经转身与他擦肩而过的人。
他背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颤抖着双手,轻轻打开了那封信。
上面娟秀的字迹墨痕游走,只有短短的几行诗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