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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和果汁充实了将军的四肢百骸,小女孩风铃般的笑声则治愈了将军的思想和精神,他甚至开始宽慰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在海难时做了个噩梦,甚至那些雾气都可能是混杂着瘴气,让自己做了个荒唐的噩梦。

“没错,任何凶兽都应该对将军和他的正义俯首称臣,没有任何一种实际存在的生物能够战胜卡尔斯将军。”他心里如此说道,仿佛那些引起小女孩幻想的故事里的辉煌战绩是真实存在的一般。可就在他志得意满,思忖着明天就能离开这里的时候,小女孩却忽然没了踪迹。

卡尔斯将军算得很准确,不会有偏差:每当阳光透过密林,微弱的光线照射到陷阱墙壁上那道小划痕的时候,小女孩就会兴高采烈地跳到洞口,把装满食物的篮子扔进来,然后催促嘴巴里塞满了东西的他开始讲故事。今天,阳光已经下降到地面,斑驳的光影几乎洒满了整个洞穴,他却还是在独自擦着汗。卡尔斯将军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那不甚刺眼的阳光仿佛又变成了白烟中隐约可见的目光,朝露周边好似凝结着雾气。卡尔斯将军的豪气现在只够让他保持理智向诸神祈祷:如果小女孩能来听取他那需要一条绳子爬出去的小小愿望,他将永远不再向人提起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丰功伟绩。

傍晚,赤红的树影都沧凉下来,卡尔斯将军打了个寒战,冻醒过来。细碎的脚步踩在苍翠的落叶上,小女孩终究来了。卡尔斯将军看不见她那与往常不同的、不甚活泼的落寂神情,也没有注意到那不再灵动有神的步伐,却把蚀骨的寒冷通过言语释放:“还想起来看看我?”

小女孩把篮子扔进洞穴,里面有些干瘪的野果。

“多谢姑娘施舍,要不然我腐烂在这臭泥巴里,还得等着野熊来舔食我的尸骨呢。”卡尔斯将军说道。

“今天先吃这些吧,明天我再想想办法。”小女孩根本没听懂将军的冷嘲热讽,没精打采地说道。

卡尔斯将军一愣,这才发觉小女孩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那种使人心旷神怡的魔力。他问道:“怎么了?”

小女孩说道:“没什么,这几天总是往外跑,被爹娘发现了,骂了我一顿,罚我不准吃饭,所以也没什么像样的食物能带过来。”

卡尔斯将军万万没想到,小女孩竟然一直是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的。他一直没有回过神来,在这种偏僻穷困的小村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从哪里弄来那些热乎的面包和果酱。今天她迟到,恐怕是被禁足了,而且很可能到现在还没吃过像样的东西。卡尔斯将军后悔了,同时也庆幸小女孩没有把他刚才那些不经大脑、无法收回的废话听进耳朵里去。

他把一个干巴巴的水果扔上去,轻轻地落在小女孩的头上,小女孩瞪大疑惑的双眼,摸着额头看着他,他说:“这么好的水果,可不能我一个人独享。”

小女孩笑了,卡尔斯将军也笑了,他们二人一起吃着这些果子。卡尔斯往后一生都在极力试图寻回当日曾经吃过的这样甘甜美味的果实,却甚少能够如愿。

翌日清晨,朝露的寒气还未曾消散,小女孩便带着绳子来了。就在卡尔斯将军把曾经发过的毒誓都抛诸脑后,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英勇事迹生动地描述了一遍之后,小女孩把绳子绑在了一旁的大树上。卡尔斯将军扯了一下绳子,确认它不会因为自己雄壮的身躯而断裂之后,一步一步轻而易举地爬了出来。

他终于站到了小女孩面前,才初次意识到她是如此的娇小。就像一只小白兔好奇地站在一只大灰熊面前一样,小女孩对这个虎背熊腰、金发碧眼的男人充满了好奇,不自禁地伸出羸弱的爪子去触摸那些隆起的肌肉。如果一只面对危机如此迟钝的小白兔站在一只饿了好几天的大灰熊面前,大灰熊毫无疑问会把它吃掉,而在卡尔斯身上,这一原始兽性唤醒了他暌违多时的冲动。他把小女孩身穿的麻布衣裳粗暴地撕开,斑驳的树影让女孩雪白的酮体更加耀目,小女孩颤抖着,却没有逃离。在她惊恐的目光之中,还带着些许兴奋与期待。

凉风带着秋天的气息化成水珠,滴落在不肯停歇的肉体上,松脆的落叶不停发出断裂的声响,强而有力的挺动惊起了远处的飞鸟,它们口衔鲜花,为一对新人覆上七彩斑斓的被褥。

小女孩把被撕成两条破布的麻衣拾起,绑在自己身上聊作遮掩,便与卡尔斯一同向九空镇进发。一路上,卡尔斯心神不定,疯狂过后,船夫那句“规行矩步,或能保住性命”开始不断萦绕在他脑海里。他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如果船夫说的是真话,那么也没有其他人或船只能够送他回去。他深知在这律法不通的蛮荒之地,自己的“英雄事迹”用以唬弄一下小孩子还可以,要想再以帝国威严震慑当地镇民,那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幸而他已经从小女孩处得知,他的父亲便是这里的“领头人”——当地人甚至没有类似“镇长”之类的阶级观念,只有小女孩米娜的父亲米耳可以发号施令,类似于部落酋长。

米娜把卡尔斯领到一处木房子,这种木房子放在帝国,狗都不屑住,可是在这大多由茅草搭建的建筑群里,却显得气派非凡,鹤立鸡群。

米娜小跑到屋前敲起门来,力度大得卡尔斯不由得担心整座房子会轰然倒塌。米娜喊道:“爹,娘,开门,我回来啦。”

很快,一个比卡尔斯矮了一个头,健硕程度却与他不相上下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首先露出的便是他那皱着眉头的责怪表情。他说:“传教士正在传达训示,小丫头没大没小,叫什么叫。”随即,他便看见了卡尔斯。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但随即又勉强恢复了正常。想来他不习惯这里有外人,可在看见卡尔斯之后又立即想起,他便是帝国派来的人。

此时,男人身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位男士,这位男士的出现使得卡尔斯讶异莫名。他文弱瘦削,皮肤白得像是长期贫血症患者,戴着一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金边眼镜,穿着一身当地人可能根本未曾见过的绝品丝绸圣服,手里还捧着黑封红页的经书。

这明明是一个文明世界的外来人!

这男子见了卡尔斯,丝毫不见愕然,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米娜,你的衣服怎么了?”

中年男人这才发现米娜现在的着装即便在他们镇里也显得不知羞耻了一点。

米娜说道:“衣服破了。”

卡尔斯不由得笑了,这小女孩总是如此天真无邪。身穿圣服的男子又看了卡尔斯一眼,便回身对屋子里的人说道:“抓住这个人。”

卡尔斯先是一愣,然后便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人按倒在地,动弹不得。从木屋内部到卡尔斯面前还有一段距离,然而这些人冲出来的时候卡尔斯甚至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身形。

卡尔斯的本能反应是抵抗,可是他立刻又冷静下来。在这种地方,不能强硬应对。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和:“为什么捉我?”

身穿圣服的男子说道:“因为你玷污了米娜。”

中年男子抽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长枪,抵住卡尔斯咽喉,问:“是不是?”

卡尔斯知道这件事瞒不下去,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承认道:“我的确和米娜有过肌肤之亲,可这不能算是玷污,我们是真心相爱,等我回去,一定会为米娜举行世界上最盛大的婚礼。”

在卡尔斯看来,这是对方的无上光荣,却谁不知他这话刚说出口,除了身穿圣服的男子以外,所有人都跌跪在地,双手合十,嘴里喃喃着卡尔斯听不懂的咒语。这情景让卡尔斯汗毛直竖。他强压惊慌,问:“到底怎么了?”

中年男子向身穿圣服的男子问道:“传教士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办?”

传教士答道:“无需太过担心,米耳。虽然这件事的确会给仪式造成影响,但并非无可挽救。如果‘祂’不满意,我们也可以把这个人献祭,以平息‘祂’的愤怒。”

米耳神情瞬间舒缓了下来,同时下令把卡尔斯关押起来。看着逐渐远去的米娜惊慌失措的表情,卡尔斯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

既然人住的房子都不堪入目,那么关押囚犯的地方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是卡尔斯真的没有料到,他们竟然会把他关押在猪棚里。送来给他的食物,与身旁这些肥猪不停拱着的烂泥也差不了多少,卡尔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把木碗扔到远处,肥猪全都追逐着食物离开了他身边。夜色降临,疲惫感战胜了自尊,卡尔斯一屁股坐在泥泞不堪的地上。他刚坐下,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声音,卡尔斯对这种脚步声再熟悉不过。

米娜带着热乎的食物过来了。卡尔斯狼吞虎咽之余,不忘问道:“他们究竟为什么把我抓起来,这该死的鬼玩意还要套在我脖子上多久?”

米娜解释道:“我忘记了传教士先生的叮嘱,所以他们才把你抓起来。我连累了你,传教士先生说要把你当祭品献给‘祂’。”说着,她拿出一柄漆黑的折刀,割断了捆绑在卡尔斯脖子上的牛筋。“你先到山上去躲一躲,等仪式结束,传教士先生和父亲他们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当米娜亮出折刀时,卡尔斯整个人怔在当场,那柄折刀上的图案几乎吓得他心胆俱裂,米娜说的话他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下意识地甩开米娜的手,米娜愣了一下:“怎么了?”

折刀离开视线范围,卡尔斯才稍稍冷静下来,反问:“这刀子怎么得来的?”

米娜说:“这是父亲的东西,我偷来的。山上的野山猫凶得很,你拿着它傍身。”

卡尔斯抓住米娜的手:“我不想要这东西。你跟我走吧,我们立刻离开这个蛮不讲理的鬼地方,我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

米娜红着脸低下了头,说道:“船夫已经死了,我们无法离开聚龙湖了。”然后抬起头来,眼中充满对外界期待的神采,“但只要仪式结束,‘祂’就不会再出来捣乱了,到时候九空镇就能够与外界连接,我们也能借传教士先生的小船离开了!”

卡尔斯心中一动:“传教士的小船?他不是接引人接进来的吗?”

米娜摇摇头:“不是,传教士先生是自己进来的。他很厉害的,能够让湖里的那位大人都听他说话。他跟我们保证过,只要仪式结束,那位大人就不会再封锁湖泊,不让我们出去了。”

卡尔斯捉住米娜的肩膀,生怕她从自己身边离开:“你一直在说的是什么仪式,究竟湖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米娜一把推开卡尔斯,说道:“我是逃跑出来的,他们来找我回去做仪式的准备了,你快逃。记住,山上的野山猫千万不能惹。”说罢便跑进了浓浓的夜色当中。

卡尔斯跑到远处躲起来,但并未逃到山上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那个所谓的“仪式”是什么,还有米娜将要为仪式做什么准备,他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等到脚步声远去,他也走进了漆黑的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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