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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刺痛的胳膊,摸到了粘腻的血液,说道:“你以为我想下来?”

对面传来极具威胁的呜咽,显然我突兀的举动触及了野山猫的神经,它们准备大举进攻了。阿努缇斯发出怒吼,挥舞着火把,但小野兽们还是步步紧迫,其中一只山猫从阿努缇斯的死角忽然发起攻击,跃起身子向我扑来。我从未想过身型这么瘦小的野兽竟也会如此凶猛,只能本能地发出一声呼叫,举起手来遮住自己的脸。尖锐的利爪并未落在我的脸上或手上,我放下手定睛看去,只见阿努缇斯已然抓住了它,而它也在阿努缇斯粗壮的手臂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尽管负伤,阿努缇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她死死地抓住了它的后颈,然后竟一口咬向它的咽喉。白皙的牙齿狠狠地扎进幼小的劲脖中,这只小小的野兽就在无声的挣扎中慢慢地停止了动作。我被这一幕吓傻了,我不明白阿努缇斯为什么要采用这种野兽般的杀戮方式,而明显其余的野山猫们也被她吓到了,连连后退。

她把尸体扔向一旁,说道:“让蓝跃下来,我们趁现在快走。”

我接住了从树上跃下的蓝跃,跟在阿努缇斯身后,并按照她的吩咐弯着腰爬行。我们行动缓慢,以免再次刺激它们的神经。正当我们朝着烟柱方向行进的时候,包围着我们的野山猫们忽然不安地鸣叫起来,背部的毛发如荆棘般竖起,随后却一下子四散,遁入了丛林深处,让我们感觉莫名其妙。

我深感不安,不敢回头看,也阻止了阿努缇斯和蓝跃回过头去看湖岸的动作。我说道:“别看,别问。向前走,不要回头。”

下山的路还算顺利,除了时有瘆人的白骨裸露在满地的红叶之外,并无其他危险。到了树林外围,已隐约可见村庄的模样,可以断定我们是在村尾,即是当年卡尔斯将军原定逃上山去的猪棚附近。当我第一眼看见那个简陋的猪棚,心中就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却又不知这种奇妙的感觉源自何处、何事。

猪棚前没有人,甚至我们目之所及都没有人,而我的感觉是岂止没有人,简直连一个活的东西都没有,蓝跃的话证明了我的直觉。他说:“这条村子是死的。”

阿努缇斯奇道:“村子死了,什么意思?”

蓝跃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照理说村子本身只是个死物,赋予它活力的是生活子村子里的人,可是这条村子却好像……全无生气,可是我又能听到远处……有人声。”

蓝跃的解释让本就诡异的村庄更显诡谲,我们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这片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土地。

我们沿着唯一的大路走向篝火处,渐渐地就能听见人声,他们好像在叫嚣,又似是在吟诵,听不真切,予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到了近处,能看见粗壮的火光冲天而起,却依然驱不散笼罩头顶的浓雾。比大象还巨大的篝火架以粗壮的树木搭建而成,人群在它周围聚拢,堵塞得水泄不通。以这个小镇的规模来看,很可能所有的镇民都已聚集在此了。他们全都跪在地上,向篝火顶礼膜拜,篝火上却什么都没有,好像他们就是在拜火。情况过于诡异,以致于我们都不敢靠近,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一个强壮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振臂一呼,人群从沉迷的祷告中清醒过来。他说:“各自回家,为之后的仪式做准备。”

见到这个中年男子,我更加满腹狐疑。他跟那个猪棚一样,给我以莫名其妙的异样感觉。

人群尽散,只剩下中年男子面对篝火,红光映照在他脸上,照进他漆黑的瞳孔,那一点带光的漆黑好似无底深潭,里面藏着狰狞的怪物和癫狂的情绪……还有悲伤。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三个人的胆子都大了一些。我与阿努缇斯互望一眼,决定把蓝跃留在暗处,双双步出,来到中年男子身后。

对方听到脚步声,猛然转过身来,已然持枪在手,咬牙切齿地问:“你们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能看见阿努缇斯看着他手中长枪的表情,也充满了疑惑的迷思。我说:“我们是被挟持进来的。挟持我们来的人掉进了湖里,生死不知。”

中年男子满带敌意地说:“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这个人必死无疑,没有人能从那湖里活着出来。”随即嘬唇一吹,尖锐的哨声召来了一大群人。

我说道:“请冷静,我们毫无恶意。”

中年男子说道:“每一个外来人都说自己毫无恶意,而我们从他们身上学到的唯一道理,就是不要相信这些鬼话。”说罢,他便命人把我们抓起来,我立刻从袖子里抽出折刀,递到他们面前。

见到折刀的一瞬间,所有镇民的眼光都变了,毫无生气的目光中开始掺杂疑惑、焦虑、恐惧,甚至还有希望和热切的期盼。

中年男子厉声道:“哪里得来的!”

我说:“我身旁这位是卡尔斯将军的后人。”

人头耸动,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我本以为这个筹码足以跟他们展开交涉,谁不知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随即所有人都开始大笑起来。中年男子说道:“你可是我见过所有外来人中最不懂说谎的一个。”说罢,他以顺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我的折刀收走,连阿努缇斯都没反应过来,镇民们便把我们绑了起来。

中年男人抚摸着折刀,挥挥手让其他人把我们带走。阿努缇斯想要反抗,我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对她说道:“不要反抗。”

阿努缇斯没有问为什么,和我一起乖乖束手就擒。我们被带到一个阴冷的小房间,双手反绑在背后,双眼和嘴巴都被粗布蒙住,还被他们搜身搜得一干二净,连我的项链都被再次没收。

门外有两个人严密看守,房间里气流极不通畅,应当也没有窗户,蓝跃无法来救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

我听到对面传来细碎的声响,然后是阿努缇斯的声音:“为什么要让他们抓我们来这里?”我无法开口回答,她又说:“你还没咬掉布条哦。”

是的,我们的嘴都被麻布塞住了,我无法想象阿努缇斯是怎么把这么粗韧的东西给咬掉的。接下来,我听到毛骨悚然的骨骼脱臼声响,还有阿努缇斯极力忍耐的痛苦呻吟,随即是两下轻微的撞墙声,然后过了不一会儿,我的眼罩和嘴塞都被解了下来。

“你该不是把自己弄脱臼,把手从脚下伸过来,然后撞墙接骨吧?”我问,然后不等她回答,我又截道:“算了,我不想知道。”

虽然能看见也能说话了,可是我们手脚绑着的都是水牛筋,根本不可能咬断或挣脱。

“是不是有计划了?”阿努缇斯问。

我反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阿努缇斯睁着一双大眼,说:“这里一切都透着古怪,你想问什么?我比较笨,说直白点。”

我说:“你不觉得一切都很熟悉吗?我们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可是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起初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当看到那个男人拿着你送我的折刀的时候,脸上那种怀念的神情,让我一下子惊觉了。”

阿努缇斯好像也有了不详的预感,沉声问道:“惊觉什么?”

我缓缓说道:“这里的一切都跟你们家族的传说一模一样。那个无人看守的猪棚,篝火旁的那一座唯一的木头房子,那些跪倒在地吟诵莫名其妙的经文的仪式,还有那个几乎比我还矮,却浑身肌肉的强壮男性,甚至这些绑在我们身上的牛筋。你不觉得我们正在重演卡尔斯将军当年的情景吗?一个地方,无论是多么蛮荒的法外之地,无论氏族、血缘和传统的传承如何牢固,都不可能在数百甚至上千年间保持不变的……”

“不可能,你想太多了。”阿努缇斯打断我道

我却还是说了下去:“我怀疑夺我折刀的那个男人,就是米耳。”

阿努缇斯低声吼道:“不可能!”若不是门外有人,她毫无疑问要放声高呼了。

的确,这个想法过于荒诞不经,可是我的内心却不断提醒着我,这就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假设了。

“其实你也有所察觉了吧,在那个男人拿出那柄长枪的时候。”

阿努缇斯沉默了一下,说:“要知道真相如何,只有一个办法。”说罢“唰”地站了起来。

我说:“门外两个守卫不难对付,可是镇民人多势众,我们还被绑着手脚,可能在找到蓝跃之前我们就被杀了。”

她骄傲地一挺胸,说:“这方面你就不如我了。”说罢一步跳过去开门,在我还没看清她的出手的一瞬间,门外两个守卫就被放倒了。她在他们身上搜了一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打火石,炫耀似地拿着向我挥一挥,才点燃了旁边一小撮稻草。

我不以为然地说:“你根本不能确定他们身上一定有打火石,这只是赌博,这次只是运气好。”

阿努缇斯摇摇头:“不对。我能感觉到,他们和我是同一类人,无论去到哪里,总是做好搜捕猎物的万全准备。”

我撇嘴道:“那他们何不带刀在身?”

阿努缇斯说道:“或许兵器在这里比较稀少,只有……那个男人手边的一把,所以那柄折刀才如此珍罕,而且观乎他们的身手,他们也确实无需使用兵器……他们明显比较喜欢原始的手段。”

我不期然想起咬死了野山猫的阿努缇斯,那副模样比杀人如麻的海盗更加可怕。在这一个方面来说,或许他们真的很相似。

阿努缇斯艰难地烧掉了牛筋,揉搓着灼伤的手腕把我的束缚解开。她自然毫无计划——她只管横冲直撞,而缰绳则掌握在我手里。我说道:“先去那猪棚看一看。”我并不担心蓝跃的安危,他可比阿努缇斯机灵得多。

我们在夜色掩护之下蹑蹑前行,风声和夜枭的鸣叫都让我们提心吊胆,但终究安然来到了目的地。正当我们捂住鼻子靠近恶臭且简陋的猪棚时,旁边的草丛忽然耸动,我和阿努缇斯蓄势待发,幸而窜出来的是蓝跃。

我们松了一口气,阿努缇斯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蓝跃说道:“我好像没跟你们提过,我目不能视,却能毫无阻碍地行动,是因为我的感官异常灵敏。”

阿努缇斯惊讶不已,我则早已料想到了,因为鱼类普遍眼神不好,都是靠身体机能感知水流流动和危险。

我说道:“来了就好,我们进去。”蓝跃皱着眉头,想必这里的气味让他比我们难受十倍,我解释道:“卡尔斯将军曾在这儿生活过,验证我们猜想的最佳地点,就是这里。”

想必蓝跃非凡的第六感早已使他和我想到了一处,他没再多说什么,跟我们一起走进了满是淤泥的猪棚。刚进门,就看见一大堆肥猪睡得甚是香甜,我不禁佩服造物之奇,真是无奇不有,在我们眼中如此不堪的环境,也有的生物能够安之若素。

我们朝着棚子里走几步,来到一条柱子旁边,我一眼就发现了一条掉在地上,一头拴在柱子上的水牛筋。正当我想俯身观察,辨别这牛筋已经掉落在这里多长时间的时候,不远处猪棚的墙上却忽然传来一把阴寒刺骨的声音:“难得来了,也不看看我,只顾着地上的绳子做什么?”

我们惊惧地向前望去。我自以为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见识到了足够多的匪夷所思、诡异莫名的情景,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仿佛在用自身的情况嘲笑着我:年轻人,你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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