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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冒着风险回到湖边,试图让视线穿过浓雾看清楚眼前的战况。炮弹狠狠地砸在怪物的身上,它的身体如此巨大,导致海军们想要射偏都难,而它也不断施以还击,用与船舰同等粗大的尾巴掀翻了一艘又一艘敌人的军舰。我偶尔向旁边的湖岸看去,米耳等一众镇民也如我们一般直看得目瞪口呆,不能自已。

双方看似攻势互有往来,实则只有海军不停地损失战力,而那些炸在怪物身上的炮弹却如同挠痒,并未起到实质作用。忽然,就在形势对那身躯几乎能够环绕湖泊一周的庞然大物一片大好之际,它却忽然发出哀鸣。其实它一直在发出尖锐的嘶鸣,但不知为何我却能够感觉得到,现在的它声音明显变得恼怒、暴躁和不安。蓝跃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我能感到他抓住我衣角的手拽得更紧了。

巨兽咆哮一声,若隐若现的巨大头颅忽然猛地一下扎进了水里,掀起比人还高的拍岸惊涛。巨浪扑面而来,淹过我们全身之后,一直环绕在耳畔的尖锐鸣叫也陡然而止,这忽如其来的安静反倒让我出现了耳鸣。我极力望去,只见楚冷穆傲立船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显然他已胸有成竹。

阿努缇斯不解:“怎么了,那怪物怎么忽然害怕起来了?”

我略加思索,随即会意:“是白米。楚冷穆的军舰一直带着白米,第一次进入聚龙湖猝不及防,才没来得及用上,现在余下的军舰载着大量白米过来了。”

阿努缇斯说道:“原来如此。可是它也不像是会就这样甘愿认输的性格。”阿努缇斯在提及那怪物的时候,竟然有点拟人化了,但我也认同她的说法,这怪物并非就此认输,而是回到湖里伺机而动,眼下湖面的平静只是在掩饰其下的暗涌。

楚冷穆带领船只驶向岸边,这是明智的决定,在水上,他们绝不是怪物的对手。我示意阿努缇斯和蓝跃跟我走,我们一起绕着湖岸来到了米耳身处的岸边,此时海军军舰也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米耳看着浩浩荡荡的舰队,却对我发问:“你究竟怎么活着回来的?”

我笑而不语。楚冷穆率先从军舰上走了下来,他看见我的眼神,明显也跟米耳有同样的疑问,不等他一脚踏在地上,我便说道:“大家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楚冷穆冷笑一声,环视着把他团团围住的镇民们,说道:“现在只有我的炮火能够解救你们,杀了我,你们永远别想走出这个镇子。”

镇民们明显犹豫了。他们世世代代都被困在这诅咒之地,对广阔世界的渴望,走出诅咒之地的吸引力,是我们这种人所无法想象的,即便实现这份渴望的代价是与来历不明的外来人合作,他们也在所不惜。

楚冷穆见他们面露不安与躁动的神色,趁势说道:“现在我倒想知道你们能够怎么帮助我了。”

此话一出,阿努缇斯忍不住就要上前把他的鼻子打断,幸而蓝跃制止了她,但他的脸上也流露出不齿的鄙夷和咬牙切齿的愤怒。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已经开始谋划对这片土地的经济控制了。

我冷冷地说:“贤相阁下,你并非在对九空镇的各位施以恩惠,而是帮助自己脱困而已。你不帮忙,自己也只能被困在这里直到老死——虽然我觉得这一天不会太遥远,而九空镇的各位也不过是跟从前一样,毫无损失,你凭什么要求他们协助你?”

楚冷穆自信地看着从军舰上卸下的一架又一架铁炮,问道:“我要是消灭了湖里的怪物,他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楚冷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既然镇民们不能帮忙,就应该在接受帮助之后知恩图报,否则,这些铁炮除了能够轰击怪物,也足以铲平一座落后的小村镇。这一切,都是基于他坚信镇民们不可能在这一场战役中派上用场。

我回身向阿努缇斯问道:“还记得我们最初上岸时的情景吗?”

阿努缇斯按捺住勃发的怒气,答道:“记得。”

我说:“当时你在我以为绝无可能的情况之下生了一把火,那张帅气的侧脸和干脆利落的动作我都记忆犹新。”

阿努缇斯的怒气一下子消散无踪,结结巴巴道:“说说说说什么呢忽然之间……”

我见她已冷静下来……或许不算是冷静,总而言之是消了气,我便拿起一支米耳背在身后的弓箭,说:“这箭头是铁做的,你能不能让它们也起火呢?”

阿努缇斯接过箭矢,在疑惑这些箭簇怎么怎么来的同时,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说道:“可以。”随即顺手拔掉脚下一丛茅草,紧紧地缠绕在箭头上,然后走到一架铁炮旁边,在楚冷穆的手下还没来得及制止的瞬间,把箭头抵在铁铸的炮身上一划。随着耀眼的火花划破薄雾,箭头“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映照出楚冷穆抽搐的、难看的脸色。

阿努缇斯行云流水般帅气的动作跟楚冷穆阴冷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能从楚冷穆的眼神中看出,他有多么后悔把我的命留到现在。

他阴狠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问道:“白米你们也都准备好了吧?”我点点头,几个镇民推出一车又一车白米。楚冷穆说道:“我总以为只有逊雪是例外,看来是我太小看女性了,以后这个坏毛病得改一改。”

这便是楚冷穆可怕的地方,即便敌我分明,他还是能够由衷地欣赏自己的对手,从中发掘自己的弱点,并且坦然接受、改正。

楚冷穆问:“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答道:“把所有白米沿着湖岸,运送到聚龙湖入口。”

楚冷穆说道:“跟我的计划大同小异,但是你的目标是要杀掉它吧?”

我正色厉声地警告他:“你别妄想着能驾驭那个东西,这是自寻死路。”

楚冷穆不以为然,依旧一派胸有成竹:“既然如此,且看谁的计划能成功了。”

装载白米的推车分两路向湖口进发,楚冷穆本意调配四台铁炮进行护卫,但既然镇民有火箭在手,且推车无需靠近岸边推进,铁炮便可全部留在此处对付湖中的怪物。

我和阿努缇斯在一处树荫下并肩而坐,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楚冷穆不请自来,对我说道:“只要能降伏它,我帝国纵横七海,再无敌手。无可辩解,我的确牺牲了你曾经拥有的一切,但他们是自愿为了大义而牺牲,这一点你必须承认。我愿意承受你的怒火,可这都是私怨。为了大局,为了帝国,希望你三思。说实话,面对这样的对手,你的帮助非常珍贵。”

我看着他一副大义凛然、义正词严的模样,实在摸不透他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演技当真好到这个地步。我缓缓站起,直视他诚恳的双眼,说:“人立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帝国穷兵黩武,一旦掌握绝对实力,四大陆必将生灵涂炭。假大义之名,行不义之事;视霸权为大局,以人命为弃子,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收起你的大义吧,我一个普通人,听不明白。”

楚冷穆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我重重坐下,阿努缇斯说道:“说得好,但是换我就打断他鼻子。”

远处的湖面上又开始飘起薄雾,渐行渐近,推车肯定到达了指定位置,并且倾倒白米,把那东西赶到这边来了。我瞥见镇民们的手全都紧攥成拳,连指尖都发白了,对他们而言,这次行动是孤注一掷。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它,他们真的怕了,可是对外面世界的渴望甚至战胜了死亡所带来的恐惧。

好奇心,那是人类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雾愈浓,米耳来到我身边,说了一句:“你的计划最好能成功。”便又走开了。

我扭头,突兀地对阿努缇斯说道:“其实我也想打断他的鼻子,但是现在不行,在计划成功之前,我们需要他的能力。”

阿努缇斯微笑:“我当然明白。只是你得答应我,事成之后,他的鼻子归我。”

我笑着答应了,随即抿了一下唇,问道:“楚冷穆和米耳都对我的计划感到疑虑,为什么你却从来不问我,计划是不是能成功?”

阿努缇斯摸着我的后脑勺,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现在湖边?”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我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的唇,她的嘴唇如此温暖,一如她的掌心。

“该死,让那小子说中了。”我们会心一笑。

尖锐的嘶鸣声割断了我们对望的视线,浓雾之中,那双日月一般的眼睛再度出现,而这一次,那纯真的好奇之中还蕴含了孩子般的愤怒。米耳和楚冷穆高举手臂,却并不挥下——他们都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那怪物越逼越近,仿佛将要露出真容,脚下滚烫的湖水开始漫过脚踝,我嘬唇作哨,尖锐的哨声发出进攻的信号。镇民们将早已捆好茅草的箭簇划过轰鸣着发出怒吼的炮身,火箭如流星雨般在硕大的炮弹身旁划出耀目的弧线,在爆炸而出的火花中扎进怪物的身体里。如传说所言,巨龙拥有无比坚硬的鳞甲,然而在炮弹制造的热浪之下,幼细的箭矢反倒更容易对掀起的鳞片之下的肉身造成伤害。

怪物首次发出了悲鸣,那是比凄厉的嘶喊更加动人心魄的嚎哭,我的耳膜几乎被刺穿,我的心脏也被撞击得几近破裂,生出强烈的痛感。果然如我所料,比起猛烈的炮火,精准的箭矢更能对这个庞然大物造成伤害,我却不敢自鸣得意,因为对这个庞然大物造成伤害,便意味着同时需要承受它的怒火与反击。

它腾起比山岳还高的身子,那双眼睛已经越过了九龙环绕的高峰,当真升到天上去了,那眼神中的银光甚至比月华更能穿透浓雾,照射进每一个胆敢冒犯它的人心中。我们不断后撤,湖水由于它的逼近越涨越高,它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忽然在水中伸出那条肆无忌惮的粗壮巨尾,在广阔的湖面上狠狠地拍打下去。

我们低估了它的智商。我们都以为它只能像小孩子一般胡乱地撒撒脾气,却没想到它竟然能够做出如此有效的攻击!

我们的箭矢和火炮全都被滚烫的湖水浇湿了,无论这些武器的火力有多么猛烈,只要不能点火,便全都失去了作用。看着我们彷徨失措的表情,它露出得意的胜利眼神,我高呼一声,示意所有人退到林里,它见我们竟然开始狼狈而逃,毫不犹豫地向我们猛扑而下。在森林里,我们被无边的暗影逼到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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