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紧了拳头,白箫没有说话,然而气息已经平复了下来。
林木交间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小珣子,小珣子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他们二人听到这声音,白箫的表情登时麻木了,霍地看向白珣,目光讥讽。
只留得白珣一脸的尴尬神色,然而无碍,他向外面拔声道:“世子殿下,我在此处。”
很快就有一个少年轻轻踏着小径而来,视线逐渐开阔起来,王倏愉微微一笑道:“你真是很会藏地方啊,我差点就找不到了。”
白珣表情牵强了一下,然后苦笑道:“世子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于这位表面吊儿郎当,背地里却干出通天大事的世子殿下,哪怕同为亲王的白珣也不敢得罪。
毕竟人家的爹和当朝张焰殊分管军政,还有独裁的意思。
如果不是白泽在一旁制衡,恐怕二人早就鹬蚌相争了,但是到底不会有渔利的人了。
少年天真烂漫一笑,朝着屋子里面道:“里面的那个,是叫白箫吗?”转而道:“我想去天斗市场逛逛,身边缺个人,你来吧。”
他已经朝着里面走去了,任凭白珣遮挡也被他一手拨开,他轻轻一笑,“白珣亲王你这可是要与本世子为敌?”
这话一出登时令白珣冷汗涔涔而下,得罪了这主,岂不是得罪了这主的父亲?
想到那名人屠,白珣赶忙强笑道:“不敢,世子殿下请进。”
少年王倏愉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道:“去拿最好的女装霓裳来。”
白珣知道当少年流露出这种脸色出来的时候,就是他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他赶忙走出林子小径,连滚带爬地跑去小院里。
看着那个滑稽的身影,白箫皱起眉头,看向王倏愉还想要说话,却摇了摇头,表情平静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们彼此多余的话不用说。至于什么是多余的话,例如,一个谢字。”
少年双目清澈如潭水,眸子如明珠。
他这是替白昊王于南荒镇守数十年,也不归来看妻儿子女一眼的恩情。
阳光之下的林木葱郁,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少年王倏愉和白箫还有柳云夕,已经坐上了轿车,轿车长驱直入走出府邸。
听到着街外的喧哗声,白箫恍若隔世。
少年轻轻一笑道:“吴虞是我叔叔,也就是我们这车的车夫。”他自嘲了一下道:“我老是叫他教我趋车,他却到底不肯让我趋。说到底还是嫌弃我笨呗,这点我虽然笨但还是能够想明白的。”
柳云夕斜躺在车上,头枕在白箫大腿上,皮肤如宝玉,洁白如凝脂。
白箫心疼地拨弄一下她的头发,淡淡笑道:“大概是你吴叔疼你,趋马驾车会磨伤手的。”
王倏愉拿起了一壶水喝下,然后看向白箫道:“介意和我喝上同一壶吗?”
“挺介意的。”白箫淡淡的解释道:“我想离开。”
眸子骤然黯淡了,王倏愉轻轻道:“我也想走,不想和姜羞月那个老阿姨联姻,可我没有办法啊。”
听到婵娟榜上鼎鼎有名的朝阳宫族十大美女之一的姜秀月被这少年称为老阿姨,白箫忍俊不禁,“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的快活,你却不要。”
王倏愉道:“如果是以自由为代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白箫轻轻举起双掌,摊开在王倏愉面前,那双本来养尊处优而没有一丝皱纹光滑如绸缎的双手如今已经满是老茧。
“我在十二岁那年离开了,而今三年后还是回来了。却遭到了那样的刁难。”他轻轻叹息着,也没有把怒气放到眼前的少年身上。
王倏愉仔细端详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门帘掀开,吴虞看向王倏愉道:“我们到了。”
白箫道:“你能看护一下她吗?”
吴虞看向王倏愉,王倏愉翻白眼,“看护一下又不会少我一块肉。何况就白珣那废物,刁难自家人一点气度都没有,得罪了就得罪了。回头让我爹直接杀了他全家。”
嘴角抽搐的吴虞应允,他们两位少年走到街上。
过往的日子里白箫也时常会去四处走走逛逛淘宝,这次看到了左手旁卖瓷器的一家教喝老板,他摆着地摊然而地下却摆布着一些光滑靓丽的陶瓷瓦器。在走远一点还有卖画卷的,他忽然想到那天的巨大画卷,如果那人能够将那夕阳绘画出来,放到这里恐怕直接无与伦比。
他蹲在了那陶瓷旁边,目光盯着一个白黄色的破烂小碗,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王倏愉看见了白箫如此动作,心中凛然,莫非那个小碗是稀世珍宝不成?
老板看了过来,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掉了两颗门牙的笑容,“两位公子这是要买些什么啊?这个小碗啊?我这里最廉价的就是这种东西了,不值一提不如另寻他物如何?”
那是老板是一个鬓发皆霜的矍铄老人,双目笑着微眯着充满了淡淡的阳光气息,他倚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此时微微直起身子来看向白箫露出一张童叟无欺的笑容。
白箫道:“我就要那个小碗,可以卖不?如果不能,那么我转身就走。”
那么精神矍铄、有着铁脊背的老人淡淡道:“那么你知道这碗是来装什么的吗?”
王倏愉也好奇着,突然道:“这碗还是特地来装什么的?”
那一身灰袍的老人从地上捡起破碗,眼睛眯成一条线,手指轻轻从碗边上的纹路划过,轻轻的道:“这碗的来历很简单,就是我好久以前的一个朋友名叫孟天君的,那时的他啊可意气风发了。只是在人来人往的世界里,任凭你多么惊艳也只会是青史一笔而已。”
皱了皱眉,蹲在地上,一身华丽服装在地上染上了尘埃的王倏愉心道:“这老人气定神闲,姿态却不端庄,可说起来的话却是狂妄自大极了。”
白箫轻轻道:“可你还是没说这碗到底是来装什么的。”
灰袍老人挽了挽道袍袖子,露出一张干净笑容,轻轻将破碗放下在席上,“这碗本来是装人血的。”
白箫和王倏愉脑海皆是一震,对视了一眼,果然在碗里的边缘瞧见了淡淡的橙红色丝线。
王倏愉突然站起身,目光斜着看向他道:“你是谁?”
看上去皱纹横生的老人笑了笑,“我嘛,我也忘了。”
白箫疑惑道:“你认识孟天君?那他老人家此时在哪?”
不予理睬的老人笑了笑,“你这语气倒是有了那么点的霸气了,可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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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岸兰亭来少帝。其间少帝负手在后,平视着那片偶尔风起波涌的湖泊。而他的身后跪着一名人物,腰板挺直。
少帝白泽道:“白珣,你很好。”
不敢置于可否,白珣不敢多说。他扪心自问,自己的手段已经够毒辣了,并且对于目前这少年绝对也是问心不愧。所以,他的目光璨璨却又十分平静以至于旁人看上去格外深邃、平静。
这片湖泊是白珣自己花费了半个身家立下来的,此时风光旖丽,岸上枝柳戏彩雀,而宛如一片水晶的湖泊里涌动着许多条来自各地特色特有的锦鲤,只是白泽抛下一颗面包碎屑,那仿佛无数的锦鲤跃水而出,凭空击起漫天水花与彩芒,看上去如同一只传说中的彩色真龙跃水而出。不过可笑的是这仿佛传说中的“真龙”跃出水流,只是为了那白泽手上抛出一颗面包屑而已。
眼底闪过一丝光华,白泽喃喃道:“箫啊箫,你不会知道我为了你后来的路继续铺垫了多少......”
听着这话,白珣知道他的脾气一向惜才,更何况他白箫本就是与白泽同一辈的人,他不禁有了一些心寒。想到了那些洞府的血腥,他的目光不禁闪过一丝淡淡的微光,如同水面破伤的涟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抖擞了一下,而后白泽瞥了他一眼。目光之中,令得白珣心神皆惊,几欲魂飞魄散一般。
白泽轻轻踱步,走过小亭。
轻轻松了一口气,白珣才知道自己的背后原来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戏谑留在嘴角,目光依然平静的白泽眺望天空。
他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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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灰袍老者实在令白箫和王倏愉倍感好奇,最终在二人三寸不烂之舌和威逼利诱之下,终于是将这一位老人带到了车厢里。吴虞看了那老人远远走来,目光不禁大为好奇,私下问王倏愉这老人的由来,可王倏愉却只是摇头微笑表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而事实上也是,那步伐蹒跚、穿着朴素的老人,谁能从他脸上看出有一些不同寻常呢?一共随行而来的十五人众继续围着车厢,缓慢行驶出市场,他们的车队长躯而来又长躯而去。王倏愉左右试探也果见无果,只得无奈苦笑。白箫轻轻一笑,他一向爱笑和乐观,表示等他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车队浩浩荡荡而出,王倏愉和白箫和老人谈了几句,也发现自己根本和他们聊不上话题,百无聊赖之际掀开窗帘一看,只见一片花红柳绿。而那是一个王阁府邸。王倏愉暗自吐槽,自家叔叔贼坑。果然门帘掀开,吴虞露出一张笑脸说着王倏愉很快就要开国功侯的齐家齐沉月联姻,此时距离联姻的日子虽然还有很长但既然来此了,就总要来问候一番。白箫和老人也无所谓,只是讪讪地打趣调侃他。
王倏愉没好气的一脚踩向自己家叔叔,“你那么为她着想,怎么不为我想想?”
吴虞缩头一躲,与他武学宗师身份十分不吻合的贱贱一笑,丝毫不避忌还有两个外人在此处,只是说道:“很快你们两个都要叫我叔叔,当然两个都要想想。”
夜晚几人来到大堂用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齐羞月眼波流转看着王倏愉,想要说话脸倒是全红了。王倏愉还想说话,只见周围的人都走了甚至于是下人都很自觉的走了。偌大府邸大堂里只剩下孤男寡女,烛光落在她那张美丽如牡丹的脸颊上,或许是因为少女怀春的缘故双颊绯红。王倏愉白眼又白眼,起身就往外面走,自顾自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一天天的坑我,回去有你好看的。”他的目光流露出了一丝愤懑,只是怪于自家叔叔的肆意妄为。没想到那丰胸细腰的齐羞月突然小跑了出去,不要仪态端庄只是抱住了王倏愉。王倏愉不动了,表情无奈道:“你知道这政治联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没有意义的。”齐羞月用手指去拢住王倏愉平放在腿上的没有动的双手,眼神迷惘在他耳畔里吹香风道:“做做样子也好。”王倏愉收起了双手,表情愤懑又无可奈何,“何必呢?你知道的,我对女子不感兴趣的。”齐羞月抱住了他,用偌大的胸怀笼罩他,可奈何这个人真的只是少年意气志四海,不禁哀怨一叹,“留一晚?”王倏愉嘴角撇了撇,“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你这样留过多少晚。”齐羞月噗嗤一笑出来,整个大堂仿佛都为之明亮了,她双眸璨璨,整个人花容月色,“可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不是吗?”王倏愉离开她温暖的胸怀,齐羞月只觉得心间一空,无穷的失落。王倏愉转身正视她,“真想要?”齐羞月心情忽然反复,只如小雀点头。
王倏愉撇嘴道:“烤红薯而已,用得着留我一晚吗?”
齐羞月笑了笑,雍容高贵,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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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小亭里,白箫眉头皱起,他正想去找车厢上的柳云夕,却被迎面而来的吴虞挡住了去向。吴虞轻轻道:“她已经去了。”白箫皱眉沉声道:“你什么意思?”吴虞说了一些难言之隐,大致上他也知道那些天在林子后小宅发生的苟且,不过他也十分佩服柳云夕这样的一个女子,喂服了那种药汤之后居然还能保持清醒抵抗到底,而到了最后白珣无奈另外出个计策。只是可惜白箫来晚了一步,白圭已玷了。在车厢里虽然一直沉默寡言并且流露出一种百依百顺的态势,只是她一面的掩盖而已。她到底还是在白箫离去之后自行走了。她恳求他替她隐瞒,并且要他再备一个车厢这样一个车厢是空的,另外一个车厢则是载着白箫、王倏愉和老人三人。到底是心软,吴虞只道是自己没看见。
遍地清香芬芳的小园里,白箫又哭又笑,“到底是应了那人的话,我天生就是孤煞命。”他颓唐无比的坐回石凳上,看见了旁边老人在仰天喝一葫芦酒,一向不喝酒的他此时也想喝酒了。吴虞道:“你要喝酒?不去找她?”白箫泪流笑道:“在我身边被人所知,只是落得一个自己都不肯原谅自己的下场,那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呢?吴大叔,给我来一坛酒。”老人击掌笑道:“再来一坛酒,老夫能够来此白吃白喝真是大赞的选择。”
吴虞还想要说话,那天钟擂鼓一般的声音凭空炸响,震得白箫和他无不目瞪口呆。明明现在的月明星稀,却只见天空变了颜色,一个半身棉袄半身薄纱装饰的红蓝男子从幽森的小径里走了出来,他背负着一柄重剑,目光平静而深邃,一步一夕阳,万片麦穗凭空翻飞,又似乎是百花凋零在空中纷飞着诉苦着。画卷里的悲伤情绪更加催动了白箫的心情,他抓住了一片麦穗,脚踏着松软的泥土,表情苦涩无比。
“江坼。”吴虞目光凝重说道。对于一名举世皆知晓的天才,他自然也不会例外。他自问这一般剑境自己是营造不出来的,或许自己的剑术不会弱于这样一个的少年天才,可无疑剑意却是远远不及了。他少年时期也向往着那天上地下的颂歌和百花,只是勤恳地在瀑布下练剑,在那罡气一般的水流冲击下常人根本拿不起任何剑,然而他却日积月累的做到了。可是当他做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是青年时期了,剑术精湛快捷无双,却是少了剑意和剑气的领悟,而那些无疑更加是需要时间领悟的。然而他再做到那些的时候,人已经是中年了。更加别说自己还另辟别径寻找了一道安身安稳的修炼之途。已经无缘于那少年雄榜了。
这样的一个少年,这样的一个武夫。
吴虞自问抵挡不过。
他目光凝重,却又格外璀璨,无论是谁见到了这样神一般的人物都无比兴高采烈的,更何况是他了。他从背后抽出剑,施展出数个异法,登时出现了几道法身——朱雀相、白虎相、青龙相、玄武相。与此同时,他的头上卷出无量雷劫,只是剑势挟天子以令诸侯,万般变化中一剑刺出带着漫天飞羽。
“吴虞,此剑倾心。”
江坼斜着眼看着他,重剑格挡住剑刃,转而势如破竹一般划着吴虞的剑身劈向他的侧脖,吴虞战意不减,身上迸发出成型剑气扛住了江坼剑上罡气,手中剑翻转刷出一片雷光,唰唰唰声中刺出三剑。江坼只是退后一步,便避开了吴虞那势如破竹的三剑。吴虞毫不气馁,功将驱使人尽力。他的剑有去无返,只是前刺不求回守。江坼收剑回防,只是一剑辟出便要让吴虞数道法相破碎。
狂风大作之间,白箫看着他们那来去如梭的身影,心里的悲伤登时冲淡了不少。
老人瞥了他一眼,只是道:“现在的少年只是如此,可真是废物。”
白箫吃惊道:“他们已经完全不合年龄计了,能够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老人呵呵一笑,不说话然而表情上满是鄙夷骄傲。豁然间,在那片麦穗田地里,从地下钻出一个浑身黑衣的木偶,只是一戟刺出攻向白箫。白箫实在没有看到那木偶的动作,只来得及左脚撤移小半步,只见这片大地里倏然间冒出数十个这样的身上有着红色、绿色、蓝色纹路木偶拿着各种各样的兵器砍向白箫。吴虞在上空大吃一惊,“小心!”江坼的动作也停了半拍,目光凝视。那老人出手了,单手抬起,另外一个手的酒葫芦悄然放下来,一阵龙卷自下而上喷涌而出。
“轰!”
众人一片脑海清明,只有吴虞内心大喜道:“这才是真正的倾心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