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箫背脊发凉,衣裳已经湿透了;人躺在地上,斜着眼眸看着他。
“我来了,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白发老人抚须,释怀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很不错吗?”他却没有了下文,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之中似乎有一丝来自神祇的冷漠和戏谑之意;他的双臂自然负手在后面,腰板挺直如标枪,给白箫一种锐不可当的感觉。
他当然无法理解这个怪人的意思;白箫张了张唇,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肌肤在干枯;他全身颤了颤,目光里满是骇然,他死死地看着那个人。
“没有人在感觉着自己的肌肤在逐渐干枯时,不觉得诡异的。”白发老人似乎待在云雾里,他的面容没有人看得清。“你的筋骨很不错,有想过未来走哪条路子吗?”
白箫恍然,老人是在问他,未来是要走武夫之路,还是修仙之路。他皱眉,如今天下剑修何止三百万,仅仅是南方那龙庭长城上便有了人间半数以上的剑修。他没有自信到自己能够从三百万剑修之中脱颖而出;而武夫是要看筋骨的,若是筋骨里面的资质太低,那么纵凭我修炼人间几百年,也到底不会突破一个生死攸关的范畴。那是所有武夫的悬崖;有人跳过之后,没有跌死,反而在崖低找到了秘籍窥境,而后一路高歌;有人跳过之后,粉身碎骨,肉体和灵魂都消失了;有人跳过之后,走火入魔,变成了一个人间魍魉,到底最后被三教人修诛杀。
“既然你没有想好,难道你就要一直待在这里吗?”白袍老人伸出一只手抚去一片云烟,似乎这些浩渺的云烟要将他埋没;而只有这样,白箫才能勉强看见他的轮廓。
白箫没有思考,似乎是内心的答案;老者当然听到了,表情平静。
之后,白箫就再没有听到老者的声音,也再没有从云雾里看见老者的轮廓了。
云烟浩渺处,一片死寂和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箫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他缓缓站起身子,意外地摸到了那冰湖里的一颗石头。但那颗石头很烫也很锋利,将白箫手侧的划出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白箫的血自然而然地在那里蒸发。
然后他就来到了一处地方。
周围的云雾都消失了,所以他只能看见一片摇曳在黑夜下的竹林。
竹林前有茅屋,茅屋里有灯光。
茅屋里面传来人声,准确说是一种打斗声,沉闷无比。所有的剑罡刀风这些东西在白箫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有开门,只是在门前静静伫立。他的另外一个意识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说自己觉得不应该进去所以就不进去了,毕竟里面可能是一片刀光剑影,又可能是一些他不该看见的东西。另外一个意识嫌弃极了,他说如果你错过了这样的东西,你未来会不会后悔无比?他沉默了一会,而另外一个意识,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说着劝着这个傻子进去看看,可到底这个傻子没有进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两个意识归为一体了,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下意识的,他举起了手臂,攥拳,散开马步,一拳打在竹门上。
“咚”闷响响起,竹门毫发无伤,一阵风吹起竹叶,从天上洒下来,正好落在白箫的头发上,他也不嫌得脏,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的腰边多了一个葫芦。
“他叫玉心壶。”另外一个意识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白箫当然可以听出那话语之中的无奈和嫌弃;白箫还想要说什么做什么,脑海里骤然一片狂风暴雨,就像脑子被锤子重砸了一下,他抱头嘶吼,目眶欲裂。怔怔的他满头黑发披散,他忽然失去了所有意识了。他睡下了。又不知道那老人有没有说过的龙庭长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一个冷漠的少年,看上去还只是十二岁,一戟斩落了一个人头,在数千人的队伍之战中独占头领。那是他的弟弟,他当然知道。
回到了王府,负戟少年也不先卸甲,就那样全身武装的来到大堂,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来人救援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就那样离去了。之后他继续回到了大荒森林,所有的军卒都十分讨厌这个人,这个少年从来不顾及自己士卒的安危,单是冲锋陷阵,也不如何排兵布阵,只是一往无前,一路横推而去。他终于在一天遇到了对手,很快他的军队败下来了,他的头颅被首领一剑砍落。然而,他却还没有死,剩下的尸体一戟贯穿了那首领的胸膛。
他恢复了,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大星破灭的场景。
他很快回到了王府,询问着一个奴仆,那件事做的怎么样了?奴仆带来着主子来到一个阴暗的地下室,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里,有一块彩色的胸骨。他动手大术法吸收了那块胸骨,胸骨喷涌而出的朝霞,震碎了整个地下室,然而看着这一片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他的眼眸充满了冷漠,丝毫不顾及奴仆们的安危。
奴仆们苦苦哀求,他冷笑地道:“白箫的生死我不管,但你们的生死,我管了。”他那么一说完,在场的地下室以及后来的人都遭遇了一场屠杀。
白箫看着心惊胆战,也的确想起这个弟弟似乎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出生,而在他零零散散的记忆之中,这个弟弟是一下子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至于其他,他丝毫不知道了。
竹林门开,里面的打斗声这时停止了,白箫眼前所看登时烟消云散了,只见灯光从里面亮起,透过珠帘反射出来。
“客又至,当如何?”
“不如何,当请滚。”
这两个声音,白箫十分的熟悉,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罡风就已经将他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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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处密室之中,一个老者面前摆放着七星灯,分别对应天上北斗七星的位置,可而今同一时刻都熄灭了,而那无冠老者也低下了头,了无声息。在墙角处精心布置着这一切的白泽,脸色难看至极,他对着旁边的一个谋士怒吼,“我不是已经砸碎了他的命灯了吗?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死?为什么他还会走脱出那个梦境?”
“因为,他是被诸神诅咒的人。”那谋士斟酌了许久,“他自己的手足为了利益,亲自取走他的胸骨。”
“可他却令我的一方士反噬而死。”白泽脸色缓和了一些,“那小子早就该死了,他所谋过大,迟早会死在别人手上。”
“可你想他死吗?”
白泽呵呵一笑,整个人的风姿已经又恢复到原来的那种风轻云淡,他踱步来到方士前的一颗琉璃灯前,一脚踏碎,“若不是白昊,他就是一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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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床上,她用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他,等待着他醒来。
已经三天三夜过去了,可是他还没有醒来。
而她已经衣衫褴褛,玉体着满了伤口。
她不禁很悲伤了,瞧着一座洞府在巨大轰隆声中,不断被震荡着。门外等待他们两个的,只能是死亡。她不禁又想起了这个人类修士的一句话,“异类。”
鼻子酸了酸,她缩了缩鼻子,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娘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人逃不了一死,那就潇洒一点,放轻松,什么都别想。”她抚摸着这个比他年长几岁的脸庞,她当然很难过,不过也很开心。她在弱肉强食的霸王山脉里,除了娘亲,的确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然而人生充满了意外,又充满了美丽。
最后一声轰隆闷响,仿佛骤雷击穿了云天。
她离去了,带着人间最后一丝温暖去面对绝望。
从此白箫的脑海里,多剩下了一个俏丽而俏皮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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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够形容白箫现在的感觉,但是他还是醒了,他很惊讶又很愤怒,因为他所在的山洞里面,已经没有一丝黑暗的意思了。四柄剑刃悬浮在空中,仿佛瀑布一样洒下来的光华在白箫四周团团围绕着。
白箫的面前有着三个人。
有一个生面孔,南宫飞自然而然笑道:“小妖仙,这就是你想要找的武器。”
小妖仙淡淡地看了南宫飞一眼,夏长风突然道:“这神兵利器若是在少主的手里,何惧那只大蛇?”
“我还没有那么自负到那种程度。”小妖仙扫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大蛇?”白箫怒火朝天,“你们把那只巴蛇怎么样了?”
他们没有再回答了,可那淡淡的笑意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