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如此决定吗?”哪怕到了现在,那个男子的声音依旧温和,令人心旷神怡。
过了许久,白箫笑着露出一排白牙,道:“只因为,我讨厌读书人。”
老人咳嗽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那个男子虽然看不到脸上表情,不过白箫可以想象,在他那丰神如玉的脸庞上必然会是脸色不好。
那个男子悠悠然,不以为然道:“如果你取剑给我,那我将会送你一柄旷世神剑,并且我会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一并交与你。不瞒你说,眼前这个老人,是我的仇敌,我必然要杀了他。而你帮我行此大事,我怎会不对你感恩戴德,思图所报?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你怎知道你助他解困,他不会杀了你?其三,你怎的知道,我杀不了你?以他的手段你亦然可见,仅仅是一道气息,便可令你死绝九幽,而作为他的敌人——我,又怎么会弱于他?坦白说,我杀你如踩死一只蝼蚁。”
白箫缓缓点头,细细思索,说道:“你此番话倒不像一个读书人,而是一个杀猪的。”他知道,此人绝非虚言,不过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想轻举妄动,如果可以,他想通过他们,多多了解到一些对自己有益处的事物。
老人忍不住大笑,觉得眼前这个小家伙很是对胃口,数落之余,目光却一点不散乱,一直在思考,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最有利的东西。
“小家伙你说罢,我知道的事情都可以跟你讲,自非于我私人有关的。”老人坦诚。
白箫皱眉,这一次无法再掩饰,便是坦然以对了,说道:“前辈明智,小子驽钝。冒昧问上一句,前辈名讳。”
“白夜。”老人黯然说道。
白箫缓缓点头,这已经是意料之中。只是此人修为虽高,气势却丝毫不像典籍记载的那样。在天辰王朝的诸多典籍中,破天荒的第一凶残君主无疑就是白夜——弑兄杀父。而背后隐情从未有人去探知,这般倒是与儒门如出一辙。而与众不同之处便是这白夜离去了一片白雾弥漫的山谷,自此再也没有回来。在此先前,他用大法力,在山谷前立下一块百丈高的石碑,完全挡住了山谷入口,传说,他立下那面巨碑让后世人书前史,而那面巨碑,如今却是鸿飞冥冥了。
“你身上难得的有凰血与我族血脉,我希望汲取一滴,借此而永生。”老者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突破了?”盘坐在岩石的男子,淡淡的光晕微微闪烁让他有如神祇,不过却十分诧异。
“有时候苦难不是苦难,而是机遇。你瞧我困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足足数千载,双腿下截已然化作一团血污,而仇敌在侧不可手刃,日日夜夜朝暮相对,若是你,你是否会沉不住气而活生生气煞自己?其实我刚刚在此地的一千年也差不多是气煞了身体,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学会领悟天道。所以修为随心境而生。”显然此语是对白箫说的。
盘坐在地上的白箫不语,目光飘落在那柄青剑上,不禁骇然,想道:此剑是想汲取我终身血气,让那男子突破。
白箫看向老人,又问道:“前辈您怎么还会被困在此地?”又看向那盘坐的男子,道:“还有他,怎么会被困在此处?”
老人呵呵一笑,满是冷意,道:“他走今法,修的是金身罗汉的道,故而肉体不朽,金刚不坏。可神魂却不堪一击,如今他神魂摇摇欲坠,只要有人用神念向他随意一击,便即灰飞烟灭。”
这并不是白箫要知道的答案。
于是又看向那男子,说道:“我虽然讨厌读书人,不过读书人终于好处。你且与我说说,为何你那仇敌会困在此处,有何弱点。”
那男子摇了摇头,身上笼罩的薄雾散去了一些,英俊秀气的脸庞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是想要知道我们的弱点好对付我们吗?”
不料白箫点头道;“便是如此。”
他认为这两个人都不能信任,因为先前都曾面目可憎。
男子沉吟了一会,薄雾散去,露出了一双眼眸,那双眼眸平静,不过却有一丝淡淡的金色光芒。
“你盯着我的眼睛看,便会有一切答案了。”
白箫摇头微笑,始终没有张开双目,“我想你二人是想借用我一齐脱困吧?”说时,抬手捏出一道拳印,凭空打向男子,那拳罡化作龙形,只有一尺长,通体透明,没有颜色。
“铿”的一声,拳罡撞击在男子身上,那男子身上火花四溅,却丝毫不动。闻此,白箫点头,“不错的肉身,想来前辈所说应该不假。既然前辈说,你的神魂摇摇欲坠,那么为何前辈的神念浩瀚如渊,却迟迟不杀你?想必是没有把握吧。既然前辈都没有把握,想必也只是想借我试试水深浅吧。二位好大的心。可惜我这只蝼蚁就想借此打出去。此处能施法,我便可以打出这片地下。二位不让我出去,那我就不出去好了。只要我静候此处伺机而动,二位想必仍然必死吧。”
男子摇了摇头,“你不够看。”
老人也道:“你只是一重天的人道修为。而且你应该不属于我们那个时代,修为或许跟我们那个时代的一重天差远了。”
白箫点了点头,继续道:“请问前辈境界何以分?”
老人顺口道:“人道领域是为根本,人道分有九重天,到了第五重天便要开辟紫府,收纳海量灵气,往后便难走坎坷。只因既要贯通大道心境不止,又要贯通其经百脉,再劈洞府。之后气开三百六十五窍,运气流转不停,以身为一片天地,吐纳自身,反哺天地,从而悟。人道之后便是反归一之域,这也就是人们常言的大宇宙,在凡人之躯构一宇宙何其困难?故此古来今此,反归一域之人不足百人。这也算人口之中的仙境。再往后,便是上神境。对此我知之不多。只有上古时期那么寥寥可数的几人。儒门开创者是一个,道宗开创者也算一个。之后,我便不知晓其他人了。此等人物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而非长生。不过下场十分可悲。终究是迷失在时间长河的上端,我当初效仿他们走过的路,只是之后路断开了。我听说过,在更远古的时期,有大恐怖,究竟如何恐怖,我是没有知道的资格。今日才算真正踏足反归一之域,此境太遥远,看不到尽头。就像星空星光点点,无法触摸;也似乎是书海,一览无边,苦做舟啊!”
老人接连叹息,而男子也看向他居然露出了几分怜悯同情,反倒是白箫不解,此人突破极境不应喜出望外才对吗?为何现下如此颓然?
男子看出了白箫眼中疑惑,解释道:“你知道当你功业大成之日,身边已无亲人与友朋是什么感觉吗?看生死,渡红尘,若有曾经,不想再踏入此路。”
白箫心中默念,都是可怜人。
至于他们现下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箫现在真的迷惘了。
自己一念出去,是为了什么?
为了鱼跃龙门?
为了高官厚禄?
还是为了去见妹妹一眼?
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孤独了,似乎那个世界失去自己,也依旧很好。
......
“两位前辈,山神在何处?”白箫迷惘道。
老人摇了摇头,只道:“是你有眼不识泰山,那男子便是山神。只不过,这不是他真身,真身附身在外一个小小村民身上,然后便是自称山神。以求念力恢复神魂,可他根本就出不去。”老人说道此处嘿嘿一笑,“他的真身肉体就在此处,而一道神魂出了去,那是他的本源,若是被人斩了还不知他会怎样。”
男子不甘示弱,“你老匹夫,肉体还不是被我击得七零八落了?现在勉强用神魂凝聚的肉体纵然破镜又如何?还不如过往十分之一!”
老人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个读书人,压根就是个疯子。何必和一个疯子斗气?
嗯,这样想想,倒也舒服了。
男子呵呵一笑,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白箫。
两人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后辈说话,还是挺舒服的。
在修为大成的那天,除了至亲,无人不敬畏,也是因此才造成了站在高处者的孤独。
两人同时叹息。
发觉不对劲,怎么能和他同气同声呢?
于是又冷哼一声。
结果还是旗鼓相当。
最终,两人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白箫摇了摇头,用手指捏起了一些泥土,然后松开,很快化作尘埃,散了。
......
凌波城。
一片火红的树林下,一个使剑少年捏着剑诀唰唰唰声刺了三剑,而那面对的青衫客从容淡笑闪过,可手中的刀却是快如闪电,寒光闪烁间,手中的刀也已经递出去三次,每一次皆是挑中少年剑身未收回,力气稍竭的时刻。使剑少年不紧不慢,以剑身横挡过刀,然后仿佛流水一般,划过刀刃刺向青衫客。
而在两人武斗外围,只有两张檀木椅。檀木椅之间相隔十余丈,各坐着一派掌门,身后站着一群年轻弟子。
青衫打扮的白发女子坐椅者缓缓点头,向对面的英俊青年微笑道:“看来左道门的弟子都是精锐所在啊。”
英俊青年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不动声色道:“儒门子弟,果然都是彬彬有礼之辈。”
他们这般说着,武斗更加激烈了。那青衫客脚踏六步,黑影摇曳,乱刀如白蛇舞动,只可惜终究是剑比刀长,刺中青衫客胸口一点衣裳。
仅仅是一点,便也是足够了。
使剑少年适当而止,收剑后退,作揖微笑道:“李师兄这六步梅花桩倒是走得巧妙。我差点就跟不上了。”
青衫客脸上微微变色,不过依旧微笑道:“陈南师弟谬赞了。须知,你的剑可是越发凌厉。”
“陈南十一,回来吧。”英俊青年淡淡道,眼底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而后露出微笑,向身后的一名白衣女子说道:“宇悦,你去吧。”那名为“宇悦”的女子嗯了一声,走了出来。
阳光下,她白裙飘舞,风轻云淡,飘然若仙,安静祥和,普通面孔,恰恰就是白箫眼中的“陈狐宇”,而今却改名为“陈宇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