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朝,盛京城,逸枫殿。
院内枫树高茂,地上落满层层枫叶,这个样子在皇宫内院有些不可想象,只因早年逝去的一个女人,单名一个慧字,天赐慧妃。
一个靓丽、妖娆妩媚、而又自然的女人,在每年特定时节喜欢赤足脚踏枫叶,翩翩起舞,那如同风铃般的歌声以及曼妙舞姿在那个男人眼中似乎一直回响在这个院落之中。
那名面庞刚毅身着常服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就那般静静的立着,平静的面庞看不出内心的任何想法,平淡而威严的让人难以亲近。
可偏偏有一片不知好歹的枫叶,在空中嚣张的飘荡着,直到撞在那个男人的脸上,这才老实起来。
那个男人便是世间最有权势的人,他有一个称号——皇帝。
于是,那人手中多了一片枫叶,就这样带着它走出了逸枫殿。
等候多时的太监,孙耀赶紧迎上,跪禀道:“探子回报,第十波影卫依然有去无回。”
皇帝有些动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再派!”
孙耀心中一颤,赶紧回道:“奴才领旨,奴才告退。”
说着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刚行不远,迎面行来一人,那人身形消瘦,却是一名智者,身无官职却是圣上的高朋,乃是陛下的智囊。
孙耀热心道:“原来神机当面,今儿风大,您啊小心闪着。”神机是陛下对彭东来的尊称,孙耀是陛下内臣,也时常如是称之。
“今儿风大,小心闪着……”彭东来心中思索,自己还年轻,况且今日风和日丽,明白这是孙耀的好意提醒,心中有些感动。
有些动情的说道:“多些孙总管提点!”
孙耀有些心满意足,回道:“杂家还有些急事,耽搁不得,先行一步。”
“恭送孙总管。”彭东来赶紧说道。
经过孙耀点播提醒,彭东来平复的心情,不免又起波澜。
只是心中祝祷:“只希望这风可以吹的大一点,大到可以稍微吹醒那个善忘的人,让他可以记起自己的好。”,前方便是那个天下最善忘的人,他心下坚定道:“我是一个活生生人啊,不是一个被圈养的畜生!”
他尽量以平静的话语道:“东来见过陛下。”,作势欲拜。
“免了!”皇帝看了他一眼,阻止了他,淡淡的道。
“谢陛下!”彭东来起身。
“彭卿此来,可有事禀?”皇帝问道。
“极西水府出世,世人为之震惊,慕名寻觅而至之人以万计数。然而不知水府内里如何,却如饕餮巨兽吞噬无数百姓,甚至两位皇子也失陷其中。臣下愿以无用之身,为陛下以探险地。”彭东来先以天下黎民为公,再以皇家皇子为私,声诚意恳。
皇帝听完为之动容,心下念叨:“彭东来果然是可堪大任的臣子,深得朕心,不愧是神机的名号啊。”,正当“准”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的时候,“神机”二字犹如霹雳一般闪现他的脑海之中,他亦为之凛然,差一点允了他,随即道:“彭卿心意,朕领了。水府情况不明,待朕探明情况,那时彭卿再去不迟。”
“谢陛下体护,然而下臣自是要为陛下排除万难,以回报陛下之恩。岂能因势危而不行,非臣所为,望陛下允之。”彭东来不为所动,继续动情恳请。
皇帝就这么般注视他,沉吟良久,疑心即犯,哪里肯放他离去,遂吐出两字:“不允!”
不允两字说的斩钉截铁,为此盖棺定论。
皇帝随即就要迈步离开,彭东来听完不由心中大悲,跪拜于地,大声道:“臣意已决,请陛下允之!”
皇帝说不允,那便是不允,自然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彭东来还敢乞地求请,是为抗命,抗命即违天命!
皇帝止步,大怒,喝斥道:“大胆,你可知后果!”
彭东来以头抵地,不言不语,不抬不起。
若是彭东来回复“知道”,他亦有可能在气头上,将他直接拿下,可能是下狱,也有可能是直接斩杀。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任你功劳再大,也难及皇帝一句话。
他不言不语,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用行动表明心迹,去意已经明确,却是给了皇帝更多的时间,给皇帝更多的时间来思念他的好。
皇帝气极,难以发作,逆即可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片枫叶似乎成了他的出气筒,被他紧紧的攥在手心。
他看着跪拜于眼前的彭东来,那卑微的模样让他皱眉,不由的想到他当年与此相反的他。
那年北地反叛,自己亲率大军却被围困于凤鸣山,久围则必生内乱,几次突围不成。
正在无奈之际,兵士回报,山民说山中有位高士隐居,或有办法不妨前去求之。
遂亲往探寻,山中果有一简陋庐舍,悬崖而居。
舍前端坐一位少年,羽扇纶巾,束发凤眼,甚是俊朗,见之果然非凡。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虽初出茅庐,却指点江山,无有不中,献三策于己。
三策,一策破围,一策破贼,一策固邦,因三策而平定北地其人功不可没。
此为救身救国固邦之恩也,不可不念!
然而,如此高士却不敢外放,圈养于皇城之中,甚至连官职都没有。虽多有恩典,以示圣恩,却仍显亏欠。
而后,后党猖獗,污蔑惠妃,致其蒙冤而死,朝臣无有敢与之敌对者。
彭东来又献神策,尽诛后党,此为铲除奸佞拨乱反正之恩,也不可不念。
而后,番邦权重,有犯皇威,屡献神策,使皇权威严显之四海,政令四达,无不显示其功高,此为消番固邦之恩,功劳甚大更不可不念。
愈是看重,愈是不放心,愈是要拴在眼皮子底下,一天也不能离开这皇城。
如此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不能掌控便要杀之,此为帝王之心性。
得厚恩,而戮臣子,非明君所为。
放之,将来可能又无法掌控,帝王心性,天意难测!
良久,皇帝盛怒也稍微平息,他心中微微一叹:“难道是因为老了?怎么就狠不下心来!”
望了一眼依然以头柱地的彭东来,有些阑珊的说道:“滚吧,趁朕反悔之前!滚吧!”
彭东来闻之,放声大哭,哽塞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闻之,脚步为之稍顿。
场间飘散是皇帝捏碎的枫叶,以及彭东来低啜的泪水,一对十几年交情的主仆,即将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