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宁朝，盛京城，勤事殿。

皇帝高台览阅政务，却总是心绪难宁，有些心烦意乱，他有些后悔答应放彭东来离去了。

但身为帝者的他，说出的话就是天宪，不仅约束着他人，同样也约束着自己。

帝者反悔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那样君臣的关系是没得做了，剩下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

所以有些不在状态，心绪不宁。

放下奏章，起身漫无目的的踱着。

突然向着空旷的殿中问道：“彭东来怎么样了？”

殿内先是一阵沉默，继而有声音回复道：“昨日，自逸枫殿归家，一夜未出。据探子回报，彭东来回家之后，便向家人言明要去寻仙，家人极力反对，但彭东来一意孤行，甚至拒绝了随从同行。于巳时刚出西直门。”

“孤身寻仙，不带随从？”皇帝嘀咕道，皇帝苦笑：“这是对朕不放心吧！”

继而哈哈大笑，言道：“他倒是比朕还了解朕！也罢，去吧，去吧！”

说完，孙耀又前来禀报，第十一批暗卫也是有去无回。

皇帝沉默了，孙耀不敢起身，还一直跪着。

皇帝突然沉声道：“孙耀，你可愿亲自率领第十二批暗卫寻回太子殿下？”

孙耀头皮发麻，这简直就是送死的行为。数以万计的子民都进去了，没见着有一个出来的。

皇家培养的暗卫也送了十一批，也不见个回响，他能不怕吗？

但是他不敢迟疑，他比谁都了解这个皇帝，甚至比彭东来都了解，努力平静的应道：“奴才愿往！”

然后他又接着说道：“打从奴才十岁起，就开始伺候陛下您，那是您还是太子。几十年来，除了伺候陛下，奴才深感自身的无用。如今能为陛下出力寻回太子，便是十个孙耀也是愿往！”

孙耀一番话语说的极为诚恳，一下子说道皇帝心里去了。

皇帝不由的想道：“是啊，这是跟随自己、照顾自己几十年的老人，若是少了他伺候，只怕是也不习惯。”

皇帝斥责道：“什么十个八个，太子的命重要，但是你孙耀也是跟着朕的老人了。不过，你的年龄确实大了些，朕思虑不全。这个样子吧，传旨：让宗昌去吧！”

孙耀暗嘘一口气，还好，不用去送死了。

他能安然服侍皇帝几十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什么都知道却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把事情做的合乎情理的，他其实很不简单。

宗昌是内务总管，是许总昌大宗管，太监的另一位领衔头头，只因为皇帝首先想到了他。所以，他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皇帝说他年纪大了不合适，其实，他心中明镜似的，他知道宗昌还长他一岁，而这些事皇帝并不知道！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远近亲疏，究其根本原因，是他近，而宗昌远罢了！

碍于皇帝的颜面，需要选择一个送死的人，这应该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当孙耀前去宣旨的时候，宗昌面如死灰，甚至是有些哆嗦，但却不能不能领旨。

至于宗昌作如何想，孙耀才懒的理会，保得自身安然无恙，哪管他人斧刀加身？

虽然他能够理解宗昌的想法，但是他一句真心话都不会说的！

离开前他甚至扯道，说是皇帝的厚恩，自个儿想去没去成，回来之后皇帝必比重赏之类毫无营养的话语。

估摸着自己也觉着太扯，尴尬的离开……

彭东来出了西直门，丝毫不曾耽搁的直奔城西。

他是真的挺怕的，怕皇帝后悔，后悔把他放出来。

虽然他表面上装的风轻云淡，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但是在内心深处总有丝丝的焦虑不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都能让他心惊，害怕那是盛京派来的信使，直到马蹄声远去才能安心下心来。

这一路西行，过三道关城，直至乘上大船，方得一丝间歇，观江面之广阔，世界之广大，昔年那指点江山的气息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又似错觉，只有轻浅的笑容昭示着他此时的心情还不错。

只听他轻声吟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是啊，何处春江无月明，一招脱了盛京城从此去留自由人。

自由人啊，自由之身曾几何时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如今身处广阔天地，自感身心愉悦。

“客官，目的地到了，可以下船了！”耳畔传来船家的话语，当然这船的东家虽然也属于瀚海帮，却也不盛气凌人。

拉回还在思绪放飞的彭东来。

“到了！”他淡淡一笑，将一锭十足的官银递给船家，道：“给，船资。”

迈步离去，身后传来船家的疾呼：“客官多了，还没找你银两！”

他头也不回，只以右掌举过肩膀，拜了拜手。

看的船家也是一愣，大宁朝官银成色十足，一锭便是十两，而船资仅是一两，没想到这个素衫凤眼的客人，竟然是个豪客，看走眼了！

这一下船，彭东来也是看的有些呆了。

说是到达目的地，其实不然，只因前方舟船繁多，一般是提前停靠。

而停靠之后，岸边也是物事极多，沿岸盖满了各式简易建筑，数量上简直是快赶得上一个小镇了。

看他惊愕的表情，一个颇为年轻的人自报家门的找上前来，原来是做这是跑腿生意，或者嘴皮子生意。

据他介经，他姓何，名秋生，因为他是秋天生的，所以父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他对此地颇为熟悉，一应大小事情都他都有了解，当然了消息是付费的，还好的价钱还算公道。

彭东来心中暗赞：“不错的小家伙。”

向他询问这里的近况，你别说，还真有用。

据他介绍水府还要往西两里左右，在那个如同一个断碗一样堤坝，嵌在里面，说是断碗，也就是倒U字里。他兴奋的表示，这是丁泉丁宗师的提议，这样子排出的江水不会倒灌，以及瀚海帮是如何分工造堤，这些事情都了如指掌。

“最近，还有人进入仙府？”彭东来不由的问题。

“有，不过，不多了。”他说道，“有一批人很古怪，人也不多，大概十人一批，什么也不问每次都直接冲进去了。”

看的他称奇不已。

他不明白，彭东来却是心中清楚，那些都是皇家培养的暗卫，而那位陛下肯定是要用，他们非常的可靠，职责在身不得不去。

正询问间，忽见一匹身形健硕紫鬃大马呼啸而过，后面还有数人遥遥的追赶着，隐隐听见：“拦住它，拦住它……”

只是四下里无人应答，众人皆是哄笑不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