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热气渐渐褪去,月牙所统治的黑夜竟有些许的凉意,陶然轩的某一间房内,两名少年和一名少女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两坛谁也没有动的酒。
“宁儿她是这样对你说的?”听完张业平的叙述,赵仙来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张业平不确定的问着。
“赵姑娘,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记忆却不差!”没有平时的嘻嘻哈哈,那双金刚怒目般的眼里,泛着点点精光,张业平碰了碰酒坛,缓缓道:
“‘仙儿姐姐,告诉她,魔教有,夫人,桃杏,救……’这便是那小傻子说的全部内容了!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昏过去了,随后那个‘文夫人’就赶到了!”
“和之前一样啊!”林慕天细细想着文熙宁仅有的几次清醒,“第一次遇到文姑娘时,她便是清醒状态,那时候她说的是‘仙儿姐姐,有人,小心移花接……’,第二次是……”就此停住,林慕天望向身旁的赵仙来。
“第二次是我被困桃花阵时,清醒着的宁儿来救我,说的是‘仙儿姐姐,阿娘已经不在了,你要小心魔教,小心徐娘!’!”看了一眼林慕天,赵仙来接过话,说,“只是这一次是我先昏迷,所以后来宁儿怎么样,我也……”然后,三人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阿娘不在了?那这个‘文然’是谁?她不是自称小傻子的娘亲吗?”最后,沉默被张业平打破,看着赵仙来问。
“娘亲?”
“赵姑娘,怎么了?”
“娘亲?熙宁?”张业平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打开赵仙来自从与文然、文熙宁相认以来觉得的突兀之处,“这么明显的问题,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赵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林张二人看着赵仙来,感到奇怪,对望一眼,林慕天开口问道。
“称呼不对!”赵仙来望着林慕天和张业平,道,“林少侠,这个‘然姨’的称呼不对啊!”
云雾山那短暂相处的一年,软软糯糯的声音曾无数次的叫着“阿娘”,每当这个时候,那个温柔可亲的女子也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将软软糯糯的人儿抱入怀中,亲切的回一句“宁儿”。
“宁儿对然姨的称呼,是‘阿娘’,而然姨一直都是叫‘宁儿’!”
“可是这个‘文夫人’的故事里一直是‘娘亲’,对文姑娘则是‘熙宁’!”林慕天听完赵仙来的话,剑眉就一直皱着、舒展不开,“如此一来,文夫人的嫌疑又重了一分!”
“这个‘然姨’肯定有问题,很多消息都直接指向了她!可是,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疑点都指向她,反而显得过于刻意!”叹了一声,赵仙来分析道,“还有便是看似没有问题的‘宁儿’,却有着最解释不清的问题!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已经知道身份的桃杏,偏偏桃杏和两人的接触都没有什么问题!”
张业平看着陷入迷茫中的两人,几欲开口,却又想着自己发的誓而将话儿吞下,沉默看着两人。月牙慢慢移动,林慕天发觉他们在张业平的房待得太久了,该引人怀疑了,于是便开口道:
“二弟,太晚了,今日到此为止吧!”另外两人显然也知道了这一点,便顺着林慕天的话儿结束了谈话。
摇摇晃晃的张业平抓着林慕天的手将二人送出房门,在林慕天一声又一声的嘱托中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哥,我们明天接着喝!”话里明显带着的醉意,被夜风吹散。
“好!”林慕天和赵仙来望了一眼,向另外一边走去,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一路无言。
“林少侠!”屋前,赵仙来叫住离去的林慕天,低声道,“其实,我们都忘了一个可能性!”
“赵姑娘,你是说……”略微想了半许,一个从一开始便被忽略的可能出现在脑海之中。
“那位‘夫人’,既不是‘然姨’,也不是‘宁儿’!”赵仙来转身望着林慕天,好看的唇微启,一句话在夜风中缓缓流入林慕天心中:
“刘英曾说‘夫人善易容’,而桃杏魔教的身份又过早的被我们知晓,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都放在了‘然姨’和‘宁儿’的身上,认为那位夫人必定是二人中的一人!但是,桃杏就真的就只是‘桃杏’吗?”
“这么想来,确实有不和常理之处!”听过赵仙来的一番话,林慕天突然觉得以前忽略的那些消息,在此刻可能会给他们一条新的道路,“桃杏既是那位夫人与刘英的联络人,本应低调行事,但无论是桃杏本人也好,还是刘英他们也好,都没有对她的身份有过多的掩饰!”
“嗯!”林慕天分析的话语才落,赵仙来便接着道,“而且仔细想想,无论是魔教退兵也好,扎营也好,就算是今日与张少侠的冲突,桃杏不都在现场吗?这只是巧合?”
“这么想来,‘桃杏’确实很可疑!”林慕天将赵仙来的话仔细想了一遍,才觉得这么明显的问题他们竟因为一开始桃杏与刘英、刘辉的一番话而忽视了。
“还有”玉白的手儿轻轻推开房门,思路打开的赵仙来便注意到许多之前忽视的点,心中难掩那点点悲伤,“林少侠,还记得‘然姨’说的故事吗?那句‘先人沉睡之地’?”
林慕天抬头望向语气突然低沉的少女,脚已经踏入房门的少女回头,本清冷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水光:
“宁儿无父随母姓,她唯一的先人便是……”见到长辈的欣喜此时荡然无存,颤微的唇却怎么也说不去那两个这几天一直挂在嘴边的字。
“……如此,这片桃花林,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下了!”
……
今夜似乎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玉霞镇西北方向千里之外,一片荒林中,紫衣少年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身体靠着树干,就着月光看了眼地上火堆旁席地而眠的青年,脑海中又响起青年那天的话:
“我相信你!不管什么时候,我和溪天,都相信你!”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水雾慢慢在眼中汇聚,少年连忙闭上双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
“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我并不想要你们相信我!”随即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慢慢陷入睡梦中。
……
一向静得无声的陶然轩,今日却格外的热闹。
驻扎在不远的魔教,今日大清晨便敲开了陶然轩的大门,将抬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进入院子。
“!”张业平从门缝中看着魔教众人在刘英的指挥下折腾,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抬眸望去,果然见一人在屋顶瓦檐的遮挡下向自己点头,随后指了指院内出出进进的魔教。
张业平微微一下,抬手将头发拨乱,手放下的同时眼中已染上阵阵怒意,就好似美梦被人打扰而怒气冲天般,刷的一声打开房门,厉声道,“吵什么!”
“哎!那个要和这些放在一起!小兄弟,你醒了?”坐在桃树下、指挥着手下搬箱子的刘英看着张业平,站起身、走到张业平身边,一手拢过张业平的肩,道,“兄弟,来来来,看老哥我给你准备的聘礼!哎,你,叫你呢,都说了这几箱要放在一起了!”
“是是,堂主!”
“老哥,你这是……”
“嘿嘿!兄弟,昨天老哥不是帮你把婚事求到手了吗?”刘英继续指挥着小兵卒,对张业平笑着道,“这不,我来给你送聘礼、布置喜堂来了!”
“来来来!兄弟,我们去看你的喜房!”没等张业平再开口,刘英便用力扳过张业平的身体,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走。
推推搡搡间,已经来到一间贴着大红喜字的房前,张业平认得这是那个小傻子的房间,想着昏迷不醒的文熙宁,连忙挡住要推门的刘英,道:
“哎哎哎!你不能进去,这是我媳妇的房间,我媳妇还没起呢!”
“哪能啊!你媳妇如果在房间里,我们怎么布置喜房啊?”抬手打掉张业平挡着自己的手,刘英满不在乎地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去,“你媳妇早就让你岳母换到另一屋去了!”
赵仙来与林慕天藏身瓦檐之后,两人看着“文然”将文熙宁带离房间,“桃杏”在她的命令下去厨房准备食材;看着刘英与张业平一起走进文熙宁房间,看着刘辉在院中指挥魔教众人抬箱子。林慕天皱眉道:
“魔教这是想借布置喜堂为由,继而搜查我们的下落?”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赵仙来看着院内发生的一切,总觉得有什么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林少侠,如果按照我们昨夜的想法,宁儿已经被控制、失去战力,那么这位魔教夫人又为什么要设下这么一个局呢?为了引我们入局一网打尽吗?”
“可是如果在真是这样,直接易容成宁儿,不是更好吗?”
“嗯,对!”林慕天同样注意到这一点,“除非,她有什么必须留住文姑娘的理由!”
“这理由,看来至于去过桃花林,再找‘然姨’好好问问了!”赵仙来的话音刚落,两人便对视一眼,将这里交给看似粗犷实则心细的张业平,提剑前往后山桃林。
“哎哎!你!那一箱东西不是放在那里的,那边那边!”
“哎哎哎!你你!说了要小心,把东西摔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刘英搭着张业平的肩,一路走来,不停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干事。张业平跟着刘英,抬眸向屋顶望去,不见林慕天和赵仙来的身影,心知他二人定是有其他事,便全部心思放在刘英身上。
谁也没注意到,被“文然”指派去准备早饭的“桃杏”早不见了踪影……
山野过夜的一行人被山雀“喳喳”的叫声吵醒,青年睁开的眼被太阳光刺了一下,缓了些许时间时间才回过神,青年身旁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看着他,问道:
“醒了?”
“嗯!”单音字从喉咙深处传出,洛佑成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人,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缓缓起身,看向还打着哈欠的众人时,眼里已没有了刚醒时的迷茫,换上了魔教少主的冷酷无情,“赶快收拾好,吃过早饭后继续赶路!”
“是!”一群人被山中麻雀吵醒,而这响彻云霄的回答又将山雀吓得离开了家园。
……
后山桃林
“这便是那桃花迷阵?”少年跟随着少女停在一片桃林外,看着桃红纷飞,林慕天握紧了手中的剑,道,“赵姑娘,现在时间紧急,不如强行破阵?”
“嗯!林少侠,我也是这般所想的!”二人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便各自拔出宝剑,看似无意脚步却踩着一定的规律,先后进入这漫天桃色之中……
“好了!兄弟!”太阳落山,折腾了一整日的刘英看着成果,十分满意,拍了拍张业平的肩,哈哈大笑,“兄弟,老兄先提前恭喜兄弟明日大喜了!”
“哎,你!明天把你那女儿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我兄弟娶进门!”看着暗暗皱眉、没有一点喜气的文然,刘英只随意说了一句话,便和刘辉一起离开了。魔教的其他人,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想法,每人腰间缠着一根大红腰带,守着陶然轩的每一个角落。
“啊!”狭窄的山洞中,阵阵哀鸣从地上躺着的人嘴里传出,十五六岁大的少女右手死死抓着胸前衣襟,泪水混合着汗水打湿泥土,沾上少女的脸颊,左手死死抓着坐在石椅上的人的衣角,苦苦哀求:“药,我要药,徐娘,给我药!”
然藏身黑暗中的人自顾自饮了一口茶水,半点目光都没有留给少女。
“夫人,刘堂主回来了!”身着绿衣的女子慢慢走进山洞,恭敬地对黑影施礼,如果林慕天三人在,便能发现,这绿衣女子,一张脸和从陶然轩消失的“桃杏”一模一样。
“让他们进来!”似乎被那哀求声叫得烦了,背对着洞口的女子随手扔了一颗黑色丹药在地上,五个字被慵懒却狐媚的声音说出口,在山洞中回荡。
“夫人!”
“夫人!”刘英和刘辉进来时,正好看到那少女将混着大把泥土的丹药吞下去,只看了一眼,便对着黑影半弯下腰,尊称一声。
“事情办得如何?”
“回夫人,已全部按照夫人交代的准备好了!”
“很好!”喝了一口放置在石桌上的茶,魔教夫人回头看向刘英,道,“刘副堂主,明晚,我等你好消息!”
“夫人放心!”
陶然轩,后山桃林
一白一青两个身影走过一片红的桃林,谁也没想到桃林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宁儿从小偏爱桃花,所住之处必要有桃花存在!可是,”赵仙来抬手抚摸着压低树枝丫的白色花儿,回想着云雾山的一年,眼中泪水已在打转,“可是,母亲曾说过,然姨最爱的却是雪白的梨花!”
“赵姑娘,这个,你看看……”林慕天沉眸看着被雪白树儿环绕的一抔之土,眼扫过墓碑上经过长时间风雨洗礼的秀丽的字,手中宝剑慢慢向下,低声唤着踱步不前的少女。
“……”少年的呼唤,将少女心中的猜测证实,抬头闭目将泪光逼回去,才敢上前,在一方石牌前,缓缓跪下……
“咳咳!”满脸愁意的文然才推开房门,耳边便传来阵阵咳嗽,慢慢来到床边,取出帕子轻轻擦去少女唇边的鲜血,泪水,消无声息划过脸庞,“我该怎么办?小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咳咳!”而回答压抑着哭喊声的,只有少女紧闭的双眼和不止的咳嗽声。
“干什么?这是我媳妇儿的房间,谁准你们进去的?”窗外人影晃动,窗户被人推开,林赵二人身影出现在房中,不等文然惊讶,门外已经传来张业平与人争吵的声音。
“嘘!”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文然禁声,林慕天和赵仙来两人闪身躲进床后,随后房门便被人推开,张业平带着两个魔教士兵走了进来,张业平带着怒气的声音也在房中响起:
“看看看!让你们看个够!都说了只有我岳母和我媳妇两个人,你们非不信!好,那就让你们看个够!”
“你们都给给我看仔细了,明天我好和你们堂主说道说道!”
“嘿嘿!张兄弟,打扰了!”环视屋内一圈,那两人笑了笑,退出房间。
“婶子,小子就这么差劲,把女儿嫁给我你就这么不乐意?”目光落在文然明显哭过的眼睛上,张业平缓慢的语气中带着点点笑意,眼里却不含任何笑意。
“不是!张少侠你误会了!我……”文然摇着头,正要解释的声音被赵仙来清冷的嗓音替代:
“然姨,我和林少侠想了想,这样我们太被动了,所以我们决定突围!”从床后走出来,赵仙来直径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苍白的脸,语气平淡,“您、林少侠、我三人,用‘三才剑阵’,张少侠护着宁儿,突围!”
“我……”看了看林慕天,又望向一直看着自己的张业平,目光最后落在了赵仙来单薄的身子上,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耳边传来赵仙来清冷的声音:
“你,不是然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