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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转头,一个江湖客排众而出,走到近前,拱手道:“余老爷子,我记得此人姓符,叫符铁鹰,几年前闯出了些名气,和另几个人合称个什么‘黄河五龙’的。”

“黄河五龙,好像确实有听过。”余老爷子点点头,又问那大汉:“你可是符铁鹰?”

大汉脖颈一扬道:“是又如何?”

“哈哈哈哈,黄河五龙,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着腰!”众人尽皆大笑,“那另外四龙呢,怎么没见一起出来?”

江湖客又道:“黄河五龙后来和人发生冲突,四死一伤,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孤家寡人,怎么还敢冲撞老爷子寿宴,是想赶紧去阴曹地府和四龙聚首,改叫黄泉五龙么?”

这符铁鹰虽然行事莽撞粗鲁,但是被这群人围在中间,肆意凌辱,却令吴望感觉有些不适,士可杀不可辱,江湖人看待面子可比性命还重要。

这符铁鹰悍不畏死,大喝道:“我姓符的不怕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就算死了,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玉虚山庄这群狼心狗肺的奸夫淫妇!”

余老爷子怒气上涌,吩咐道:“来人,给我拿下,关到后院去,老夫明日再来处置!”

何云清连连道歉道:“余伯父,此人打扰您的寿宴,都是玉虚山庄的不是,请伯父海涵。”

余老爷子道:“贤侄不必多礼,都是这符铁鹰不知好歹。”

家丁一拥而上,却也不敢立刻动手,毕竟符铁鹰江湖混迹多年,身手虽远不如余老爷子,但打发家丁不成问题。

犹豫间,一人走上前来,忽道:“且慢。”

吴望抬眼看去,此人五十来岁样貌,身材高大瘦削,身着青绿色长袍,背上背一柄宝剑,左手只剩三个指头,少去了中指无名指两指,两条淡眉似有若无,面相有些吓人。

“啊,是杨柳剑派的董掌门,不知有何见教?”余老爷子见出声者身份不一般,强压下怒气,温言问道。

董掌门拱了拱手,神色极为严肃道:“余老爷子,依鄙人之见,这符铁鹰混迹江湖多年,以这点武功能混到现在还不死,绝非智力低下之人,他今天跑到寿宴上冲撞,难道不知道是轻则断手,重则丧命的大罪过么?而他依然出此下策,想来必是有不得不为的缘由。”

见无人打断他说话,董掌门续道:“听他所言,似乎与玉虚山庄有大仇怨,以他的微末武功,若是上玉虚山庄寻仇,无异于送死。而他听闻余老爷子您侠名远播,此时前来,恐怕是想找余老爷子为他做主。”

此时旁边另一名有头有脸的江湖人打断道:“老爷子是大侠客没错,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冲撞了老爷子的寿宴,若要请老爷子出手做主,大可以平时拜访陈情。”

董掌门道:“以他的身份地位,能见到老爷子?莫说是他,便是阁下你,平素来余府拜会十次,能有一次见到老爷子就算是走运。”

吴望不禁暗暗点头道:“此话着实有理。符铁鹰在客栈与何云清冲突,可以解释为一时气愤,现在大闹寿宴就不能只用愤怒来解释了。”

周围众人无不交头接耳,认为董掌门所言极是。

董掌门又道:“他大闹寿宴,固然是大错,但想到余老爷子乃是拳中侠者,心胸宽广,不会为难于他,而也只有这个地方,才能把他的仇怨讲出来,好让老爷子为他主持公道。”

寥寥几句话,却是把余老爷子架在火上烤,刚刚收了一副“拳中侠者”的字,怎么不拿出点侠义精神来?余老爷子城府固然是深,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只得寒声道:“符铁鹰,你与玉虚山庄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妨现在当众说出来。何贤侄,你意下如何?”

何云清点头道:“侄儿也是这个意思。实在不知他为何一直针对于我,有什么事大可讲出来,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董掌门道:“符铁鹰,你说罢,现在齐鲁一代的江湖人士都聚集在此,不会为难与你的。”

符铁鹰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眉头紧锁,似是下定决心,这才道:“是,董掌门所说不差,比起玉虚山庄,比起他们庄主何苍龙,我便如蝼蚁一般,他要杀我不比捏死一只臭虫困难多少。可我就是不服!何苍龙自恃武功高强,身家不凡,竟公然勾引我的妻子,将她接上山庄,两人以夫妻相称!当真是奸夫淫妇,太不要脸!”

“咦……”围观的众多江湖人士都发出叹息、嘲弄的声音。既是嘲笑符铁鹰守不住自己的妻子,被他人勾引去了;又是认同他确实与玉虚山庄结下死仇。

吴望心道:“古人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怨,难怪符铁鹰会如此针对玉虚山庄,甚至于不惜激怒余老爷子这种江湖实力派。”

何云清大怒,戟指符铁鹰大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大伯父他自伯母病逝之后,一直孑然孤身,什么时候带过你妻子上山庄?”

符铁鹰蔑视一笑道:“你矢口否认又有何用?这种丢尽脸面的事情,我岂会胡编乱造?”

何云清犹自大怒,但他谦谦君子,不会口出粗鄙之语,虽然气得双手发抖,也只是否认,并未失去礼数。

此时身后的梅氏忽然拉着他衣袖道:“相公,你有两个月未曾回庄内不知道,一个月之前,庄主确实带了一名女子回来,说是要纳为妾,只是尚未行礼。”

声音不大,众人却都刹那间安静下来,听个清清楚楚,这下无不哗然,看来玉虚山庄庄主何苍龙夺取符铁鹰妻子一事,应当是属实,绝非诬陷。

何云清浑身震颤,不可置信,拉住梅氏胳膊大声问道:“休要胡说,你所说当真?”

梅氏何曾见过她相公这般模样?又惊又急道:“我,我没瞎说,是真的,好疼,你快放开我。”

一旁孟崇峰连忙上前锁住何云清手腕,暗中使劲,劝解道:“云清,快松手,你弄疼嫂子了。”

何云清这才松开,一脸茫然,被这信息完全震惊,一时缓不过神来。

余老爷子面沉似水,脸色难看得可怕。杨柳剑派董掌门点头道:“看来事情弄清楚了,这确实是不得不报的大仇。符兄弟你不必惊慌,余老爷子侠名广播,齐鲁之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就算余老爷子碍于和何苍龙的交情不便出面,我董彤也必不会置身事外。”

这一番话有些生硬,不太留情面于余老爷子和何苍龙,众人暗暗吃惊,不知道董彤为何要这么说。

场面僵持住,余老爷子不发话,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吴望心中怜惜何云清,想来他必是对此事毫不知情,以他的君子作风,应当是大受打击,趁着场面混乱,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无暇顾及,三挤两挤挤到何云清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脊背。

何云清回头见是吴望,勉强颔首致意。吴望低声宽慰道:“何兄切莫心急,保持镇定。”

何云清点了点头,全力整理思绪,收束心情。

气氛尴尬,忽然听一声长啸,由远至近,转眼到了近前。长啸停歇,又听一个声音苍雄有力,字字铿锵,问道:“事情真的弄清楚了么?董彤,在你眼中,我何某就是这种奸淫之人么?”

“哦?苍龙兄,别来无恙啊”董彤道。

这位玉虚山庄庄主背负宝剑,踏着四方步,运使轻功,轻飘飘落在场中。他身材并不高大,中等身姿,相貌平平,面色红润,身着华丽衣衫,脚踩武靴,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一股威势,这是常年居于上位者才能保持的威仪和气度。

“这声苍龙兄实不敢当,董掌门,你既当我奸淫之人,便不该这般称呼。”何苍龙甫一到场,立刻威压全场,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伯父。”云清夫妇赶忙行礼,“伯父您不是说来不了,才差小侄前来贺寿,怎么忽然又赶到了。”

余老爷子手拈胡须笑道:“是啊,何老弟,真是令愚兄惊喜啊。”

何苍龙抢上两步,握住余老爷子的手道:“我本有要事在外,不克前来,但是想到是兄长您的大寿,星夜兼程地赶路,总算是及时赶到。非但没误了贺寿,还正好听到有人要找我寻仇哩。”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不是中间隔着数人,又有杨柳剑派董彤掌门站在一旁拉着,符铁鹰早就挥拳冲了上去。

“奸夫!算你有胆,还敢主动现身,我当你是缩头乌龟,只敢让晚生后辈出来行走江湖呢!”

何苍龙回过头,斜眼盯了一眼符铁鹰,冷笑道:“哼,你这狗贼,我尚未找你算账,你却倒好,恶人先告状了?”

“苍龙老弟,此话是何意?”余老爷子不解问道。

“诸位,我何苍龙行走江湖,虽不说行侠仗义,如余贤兄这般侠名远播,但自觉算得上行端走正,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行事有时候是急躁了些,也结下不少仇家,但都是光明磊落,从不做阴损的勾当。大丈夫在世,本只求一个问心无愧,我本无必要事事都对大家有个交代,实没有解释的必要。”

“哼,狗脸都不要!”符铁鹰只是大骂。

何苍龙又道:“但今天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其中的是非曲直,诸位心中自有见解。”

有好事者搭腔道:“何庄主,你就赶紧说吧!”

“符铁鹰原为黄河五龙之一,排名第四,他们五兄弟数年前惹上了不该惹的仇家,一场血战之后,只留下他一人,幸而被我路过救下,不仅替他寻找郎中救治,又赠送数百两银子作为安家之用。从此便与他及他的夫人黄氏认识。”

“之后我与他们夫妇分道扬镳,少有联络。直到半年之前,黄氏忽然找上门来,向我求救,痛陈符铁鹰种种暴行。那一战之后,符铁鹰武功不进反退,成日沉迷赌博、酗酒,每每心烦意乱时,便对黄氏横加打骂。黄氏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家出生的弱女子,怎么挨得住这种暴徒的重殴?隐忍多时,实在挨受不住,这才来寻我求助。”

“我当然不能偏信黄氏一面之词,便安慰她并差人送她回去,自己则偷偷跟随其后,观察符铁鹰的一举一动。果然如黄氏所言,每天醉酒打人,没有一天消停过,若非我现身,几乎险些将黄氏眼睛打瞎一只。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本不愿出手干涉,黄氏却道,如果不是当年我救了符铁鹰一命,她也不会受这么几年暴力之苦。”

董彤道:“所以你便夺取黄氏,把他接上山庄要纳为小妾?”

何苍龙斜斜瞥了他一眼,道:“不错。”

轰一声,全场哗然,没想到何苍龙竟然承认,坐实了他夺人妻子的事实。

余老爷子咳嗽两声,用自己深湛的内功压住全场道:“都安静。”

何苍龙等众人声音渐小,这才又道:“黄氏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理应受人尊重与爱惜。如此佳人,符铁鹰不仅不知珍惜,反而肆意毁坏,甚至威胁到她的性命,难道我哪里做错了么?”

符铁鹰狂怒道:“任凭你舌绽莲花,颠倒是非,终究是斯文败类,用花言巧语骗我妻子,勾搭成奸!”

何苍龙傲然道:“符铁鹰,黄氏如何会离你而去,我刚才可有半句虚言?诸位,黄氏不是符铁鹰的私人物品,她也是一个人,她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的确有错,我只恨自己碍于礼法,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只能纳她为妾,实在辜负她一片真心。除此之外,我何苍龙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好,好,好!”一番慷慨激昂的陈情之后,董彤竟然鼓起掌来。“何庄主,这番豪情壮语,天下间所有奸夫淫妇,都应该来听一听,学一学。能把勾搭成奸这种龌蹉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董彤由衷佩服,佩服。”

何苍龙傲然而立,也不多言,丝毫不以为意,只让人觉得他并未做错任何事情,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在场所有人都纷纷议论,有的道:“这符铁鹰忒不是东西,何庄主当年救过他一命,他又毒打黄氏,才把黄氏逼走,现在又要寻仇,着实不应当。”

又有人道:“但无论事情缘由如何,始终是多妻只恨,黄氏又没被休妻,怎能跑到玉虚山庄的床上,陪何庄主睡觉呢?”

“那不是废话嘛?要休也是黄氏休了符铁鹰呀!”“天底下哪有做妻子的休丈夫的?你这不是笑话嘛?”“我刚听何庄主的话,其中就有这层意思嘛。”“女子三从四德,这样岂非乱了纲常伦理?”“江湖儿女,管得了那些文人的迂腐文章?别扯淡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便是家务之事,纵然包青天重生,恐怕也难以道个清楚明白,让所有人信服。

吴望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一个头两个大。一方面怜惜符铁鹰确实身负夺妻之恨,另一方面又觉得黄氏确实应该离开符铁鹰。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说不出到底谁对谁错。

连番劲爆的言辞,让何云清这位谦谦君子呆在原地,脑中简直一片空白。

议论还在持续,众人心中又生出一个疑问来:“此事今天要如何作个了解?”

“诸位,诸位。”半晌,余老爷子这才道,“此事个中缘由尚且不明,不如暂且按下,等之后再来细细商谈化解,几位以为如何?”

董彤冷笑一声道:“余老爷子,你是打算袒护这个夺人结发的奸夫么?”

“董掌门言重了。现在双方各不相让,也都在气头上,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非要现在弄个是非分明呢?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慢慢从中调解,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董彤不依不饶道:“今日齐鲁江湖人士大半在场,都听到看到,或许有的人心中还义愤填膺。可明日呢?还不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犯得着为了一个小小符铁鹰去惹堂堂玉虚山庄的庄主?说起来不过是一件江湖上的小事,最多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又有谁还记得苦主的大仇未报?”

余老爷子面色沉下,道:“董掌门,你这是信不过老夫?”

董彤还没发话,符铁鹰猛然道:“我信不过你!你与何苍龙兄弟相称,怎么会为我撑腰?”

董彤此时道:“符壮士,以后行走江湖,要把看人的眼睛擦亮一些,何苍龙这等奸淫之人,你没看清;余老爷子和何苍龙是多年好友,你也不知。今天若非是有我在,你今天休想有命走出余府。”

这番话已经说得十分不讲情面,四下有人议论纷纷,都不知这董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柳剑派不过一寻常门派,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怎么今天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公然对抗玉虚山庄和余老爷子?

余老爷子提声喝到:“董彤!你这话是何意?”

董彤不理余老爷子,转头对旁边另一有头面的人士问道:“这位钱掌门,你愿意几日后帮忙居中调解此时么?”突然被问的钱掌门一下愣住,左顾右盼,看看沉默不语的何苍龙,又看看怒发冲冠的余老爷子,一时不敢回答,生怕说错了话。“我,我,这个这个……”

“那胡先生你呢?”董彤又转头问旁边另一人。胡先生颤巍巍道:“在下人微言轻,又少在江湖走动,只怕不太适合。”

又接连问了几人,要么是找理由推脱,要么直接问而不答,竟无一人敢为了符铁鹰而得罪何苍龙。

董彤仰天长叹,道:“奈何奈何,齐鲁大地,孔孟之乡,竟沦落至此!竟无一人能挺身而出,为江湖主持公道!令人叹息!”

正当此时,一个人越众而出,轻佻一笑,大义凌然道:“谁说没有?本少爷愿来。”

吴望抬头一看,可不是客栈里救了自己,自称四公子的那位少年?

这少年正扒拉开身前的胡先生,把胡先生撞得一个趔趄。胡先生大怒,呵斥道:“谁家的臭小子?也敢在这里撒野?还不快带下去!”

少年一把抓住胡先生的衣领,虽是把他扶住,动作却极不雅观。

“胡先生,当心了。”少年轻轻拍拍胡先生的肩膀,一副神气的模样。

能在此寿宴中坐在前面的,无一不是齐鲁之地各个门派、帮会、庄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成名已久,岂是不要面子的?更何况刚才才在董彤的逼问下丢了面皮,一腔羞怒无处发泄,胡先生锵然拔剑在手,怒喝道:“老子就替你老子教训教训你这不懂礼数的小子!”

说罢一剑斩下,直取少年肩膀。这种场合,当然不可能直下杀手。

少年微微一笑,跨出一步,扑到胡先生怀中,反手格挡,一招之间就将剑给夺下,再轻轻一推胡先生胸腹,让他退出去三四步。

“这种场合,何必舞刀弄剑呢?”说着手上用劲,把剑重重挥舞几下,那剑砰得一声,剑身竟而碎裂,断作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每一块大小近乎一致,哗啦啦洒落一地。

众人见状无不惊异,此招绝不简单。若是普普通通用内功将剑身震断,许多人都可做到,但要像这样裂成整整齐齐的许多小块,则需要极为精湛的内功修为,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更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余老爷子不禁拱手问道:“敢问少侠贵姓?”

那少年轻笑一声,道:“免贵姓,啊,不对,不免贵,姓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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