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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间但凡有人问一句“您贵姓”,出于礼节,都要说一声“免贵”,只有张和孔两个姓氏,可以大大咧咧不去免这个贵,只因为他们的姓本就贵重。传说玉皇大帝便是姓张,而孔则是因为孔圣人。神圣之姓,自然是比凡俗之姓贵重。

余老爷子正容道:“少侠来自衍圣公府?真是失敬失敬。”

那胡先生剑被夺取,又急又怒,大骂道:“天下姓孔的多不胜数,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野路子?看招!”

胡先生顿足扭身,一招拳法轰出,顿时掀起一阵罡风,确实是有真本领。吴望就在左近,见这拳招既快又猛,心下也是一惊,明显看出此人拳法远在符铁鹰之上。

孔姓少年见拳势汹涌,不疾不徐,沉腰立马,摆出学武时最基本的马步,左手收在腰间,右手平平推出一掌。这一掌既不快,力道看上去也不大,声势更比胡先生的拳招弱上百倍。但偏偏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掌,生生让胡先生不得寸进,凶猛罡拳无功而返!

此一掌从出招到收招,都给人感觉无与伦比的“正”,不单单是方向上,形态上,更在于其中的精神和境界。或许身在外场的普通人看不出玄机,但身在附近,尤其是直接与之对阵的胡先生便能切身感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掌才是“正”的,其余所有动作都相形见绌。

就连一旁心神不定的何云清都不禁赞叹道:“孔家的掌法,当真厉害非常。”

胡先生倒退五步,方才站定,长吸一口气,不觉身体有任何伤痛,这才赞叹道:“孔府仁掌,英雄出少年,胡某佩服。”

少年站直身子,拱手道:“好说,好说。”

无论是内功和掌法,都证明了少年的身份,余老爷子赶忙道:“不知衍圣公他近来可安好?数年前老夫有幸拜会,如今仍能忆起其飞扬之神采,令老夫心生向往,只可惜后来都无缘再会。”

少年道:“家父天天只知读书写字,也不练武,更不出门,修身养性,把所有府中大小事情都交给二哥打理,自己落个清闲。”

余老爷子笑道:“哈哈,你们看,衍圣公多好的福气!不仅自己文武双全,培养的孩子们也是各领风骚。孔二公子名满天下,我等都不胜钦佩,总拿他的事迹激励自己的子弟呢。”

旁边一众人无不啧啧赞叹,纷纷褒奖起孔二公子来。“是啊是啊,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二公子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死而瞑目了啊!”“别瞎想了,还不如生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嫁到孔府去吧!”

“不知少侠您排行第几,尊姓大名呢?”余老爷子无不阿谀地问。

吴望并未听过孔府的大名,只知道孔子是千年前的圣人,而他的后人在武林江湖中是何地位,并不清楚,眼下又不敢问,只能心中疑惑。

少年道:“少爷我排行第四,孔愚石,字谦聪。”

“啊,我记得二公子是叫做孔顽山,字谦绪。”余老爷子捻须回忆道。

“正是。”

余老爷子点点头道:“四公子这是初涉江湖吧?否则以你的武功智慧,短短时间必能扬名立万。”

吴望暗道:“这老狐狸,竟然开始套话,莫非想对付这初出茅庐的孔愚石?”他倒也忘了,自己也只能算初出茅庐。

孔愚石笑道:“老爷子,你也少说漂亮话,少爷不是来和你拉家常的。”

余老爷子脸色不变,依然挂着笑,可总是有些僵硬,只能笑而不语。

董彤等了半天,这才道:“原来是孔四公子,久仰久仰。公子此时站出来,可是要代表孔府,替符铁鹰主持公道?”

孔愚石摆摆手道:“哎,我可没这么说,董掌门你别给我下套。我既不是衍圣公本人,也非是江湖闻名的孔二公子,怎么能代表孔府?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这嘛……”董彤吞吞吐吐道。

孔愚石眨眨眼睛道:“怎么?我一说不代表孔府,立刻就觉得我不够资格管这事?不够资格主持江湖道义?那看看你刚才问这些有资格的,这位掌门,那位大侠,他们愿意么?”

董彤有些尴尬道:“既然四公子有一腔热血,有这份为匡扶武林正道的心,我自然欣喜,乐见其成。”

这时旁边一位老者道:“孔四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担当,我等自也舍命陪君子!”

之前大摇其头的钱掌门,丢人又丢剑的胡先生,以及一众掌门、名宿都纷纷出言,愿意出一份力。

董彤和符铁鹰都是大喜。董彤道:“好!总算没有令董某失望,我看江湖还是有正义在的!我道不孤!何苍龙,三日之后午时,我们两方便在西峡山上一会,当众论定是非恩怨!也请今日应承了的诸位不要失约,都来做个见证,做个评断!”

何苍龙冷笑一声,道:“西峡山在玉虚山庄和杨柳剑派正中,谁也不占便宜,倒是个好地方。便你所言,三日之后,不见不散。”

董彤扶住符铁鹰肩膀,对余老爷子颔首道:“老爷子,打扰了您的寿宴,着实抱歉,我们这便告退。”

余老爷子铁着脸,拱手沉声道:“好走,不送!”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任由董彤符铁鹰两人远去。孔愚石道:“既已约好,那少爷我也不必久留,先走一步啦。”

余老爷子连忙挽留,但孔愚石丝毫不理睬,执意要走。临走之前,眼神与吴望碰到一起,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上前招呼。吴望不明他的用意,也不便上前。

等几人离开,余老爷子举起酒杯,高声道:“诸位,请满饮此杯,不要因为刚才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耽误了美酒佳肴!”

寿宴再开,仿佛刚才那一场风波并未发生一般,处处歌舞升平,酒令欢笑不绝于耳。余老爷子拉住何苍龙的手,两人并坐在一起,显得交情格外不一般。

何云清等三人被安排到另外一桌,吴望被何云清拉住,坐到了一起。

“吴贤弟,你怎么来了?”何云清此时才问。吴望连忙晚间之事一一说明,只把孔愚石救了自己一事隐去,只说是自己挣脱。

“原来是怕我有危险,前来报信。自己都身陷险境,还不忘朋友,吴贤弟真是义薄云天!云清敬你一杯!”

吴望连忙倒了杯茶端起,羞涩道:“可对不住,小弟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

一旁泰山高徒孟崇峰道:“行走江湖怎能不会喝酒,来,吴少侠,我给你道一杯满的!”

何云清却制止道:“君子不强人所难,茶或者酒都是一样,重要的不是喝什么,而是这其中的深情。”说罢一仰头,把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吴望也把茶一口干,低声道:“不怕何兄笑话,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贤弟请随便问,不必拘礼。”

“我初涉江湖,对武林、江湖上的事毫不了解。刚才我看孔家四公子出场时,就连余老爷子都有巴结的意思,他的身份有这么厉害么?”

孟崇峰,甚至于何云清的娇妻魏氏都有些吃惊,两人对望了一眼,但没有说话。

何云清却不以为意,压低声音慢慢解释道:“山东孔府,乃是孔圣人的后人,每一代家主都被尊为衍圣公,地位尊崇。而在江湖上,孔氏更九大家族之一,内功、掌法独步武林。在齐鲁之地,孔府地位首屈一指,便是孟兄的泰山派,声势都稍逊一筹。”

“所以就算孔愚石只是个四公子,身份也极为特殊,他口口声声说不代表孔府,可谁又能忽视他?况且你方才也见到了,他年纪虽轻,武功着实不凡,莫说是在下,就是孟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谁又能不高看一眼?”

吴望点点头,又问道:“那孔二公子又是何许人?”

何云清非常有耐性,吴望问的尽是些混江湖最基本的问题,可他毫无不耐烦的神色。“孔二公子,孔顽山,乃是近几年武林名声最著的才俊之一。有好事者称其为武林四公子之一,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统管孔府上下内外事宜,一副未来衍圣公的格调。”

魏氏插口道:“可是武林所有未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呢!”四人都为之莞尔。

吴望又问道:“你方才说江湖九大家族,那又是什么?”

何云清正要回答,却听一旁传来沉重的声音,是何苍龙走了过来。

“云清,咱们启程吧。”

“大伯父,咱们这就回山庄么?”何云清四人都站起来,十分恭敬。吴望正对着何苍龙,低着头不与他目光交接。

“不错。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耽搁不得,咱们今晚就走。”

何云清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两人就先随伯父离开,孟兄,吴贤弟,你们继续吧。”

孟崇峰道:“云清兄的事便是我的事,此事我怎能置身事外?何伯父,不介意我随你们一同回去,到山庄上叨扰几天吧?”

何苍龙道:“泰山派的高徒,我想请还请不来呢,何某自然欢迎。”

何云清又看向吴望,吴望连忙道:“云清兄你午间说让我有空去玉虚山庄做客,择日不如撞日,我一个人留在这也没意思,能一同上路么?”

何云清对何苍龙介绍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好兄弟,吴望吴少侠,武功不俗,为人更是侠肝义胆,义薄云天。”

既是何云清提出,何苍龙便不反对。他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早已盘算起七日后的那一场会面。

几人向余老爷子告了别,趁着月色急匆匆往玉虚山庄赶去。

一行五人,连魏氏都有武功在身,所以脚程极快,彻夜赶路,第二日上午便就到了玉虚山庄。纵然身体疲惫,但何苍龙在前领路,没有谁敢说半个字。

玉虚山庄建在一座半山腰上,规模并不算大,建筑房屋多在树木遮掩之下,若隐若现。从山脚的山门进入,沿路盘山而上,所到之处无不是风景秀丽,极为优美。极目远眺,重峦叠翠,山间的风吹拂而过,略略带有一丝清香,令彻夜未眠的众人都感神清气爽。

山庄门口有数名身着劲装的庄丁守卫,进了山门后也时常见到巡逻的庄丁,另有练武的、杂役的庄丁各司其职,丝毫没有散漫之意,看起来庄规十分严格。

到了山庄内,何苍龙带着何云清夫妇到书房商议大小事宜,孟崇峰和吴望则被分别安排到客房休息。

吴望一觉睡到午后方才醒来,客房中的桌子上早已摆满各色美味佳肴,吴望也不客气,拾起筷子好一顿猛吃。

填饱肚子,吴望推门而出。这是一座小的院落,正在一个山坳中,许多墙壁都是沿着山壁建造,房屋上下装饰都十分精致,又十分高雅,彰显了山庄主人的气质。

此时正下着绵绵细雨,吴望站在檐下,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怎么何时下起雨来了。”孟崇峰从旁边的一间屋里推门出来,和吴望搭话道。

“是啊,早上到的时候还没下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吴望只是敬重何云清的君子气度,对于这位泰山派的高徒却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交流。

不咸不淡又聊了几句,孟崇峰问:“吴兄弟,你对昨晚的事儿怎么看?”

吴望诚恳道:“老实说,这算是何庄主的家务事,我不方便说三道四。”

孟崇峰笑道:“不过是我们两个私下闲聊,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见识浅薄,当真不知该如何评断。就感觉何庄主做的没什么错,那符铁鹰也自有他的道理。”吴望摇了摇头。“那孟兄你怎么看?”

孟崇峰道:“我当然是站在何庄主的一边。若我是何庄主,非但要娶了那位黄氏,更要把符铁鹰打个半死,叫他以后一辈子也不敢再对女人动手!”

吴望点点头道:“你是赞同何庄主的说辞了。”

“这是自然。”孟崇峰道,“女人也是人,凭什么就非要留在符铁鹰这种残暴之人身边?”

“我只是觉得家务事,非是这般容易能说清楚分明的。”吴望挠挠头道。

孟崇峰笑道:“莫非吴贤弟在意所谓的礼法传统?”

吴望摇头道:“从小就没人教我这些,我可不懂得。”

“不懂得最好!这些迂腐的礼法最是害人,多少有情人因为这种虚头巴脑的束缚,不能终成眷属,真是人间悲剧!”孟崇峰好似心有戚戚焉,有些激动。

吴望不禁问道:“听孟兄这么说,似乎有什么经历,让你感同身受?”

孟崇峰苦笑摆手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是我失态了。”

“不知道那董掌门和符铁鹰会有什么花招。”吴望转移话题道。

孟崇峰却不以为意道:“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玉虚山庄实力强悍,何庄主武功高强。单凭一个符铁鹰,加上董彤的杨柳剑派,算不上什么。”

吴望看不出来何庄主武功有多高,自己从小到大见识的武功高手,比如自己的师傅马一鸣、师公萧诚、漕帮的魏船头唐船副、太湖剑派掌门、以及大丰帮的孙老帮主,还有可能是最厉害的欧阳梅,这些人武功都比自己高出许多,究竟他们之间谁高谁低,程度相差几何,除非互相动手,否则说不上来。

“说是夺妻之恨,然而在江湖上,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知道董彤此次刻意为符铁鹰出头,悍然对抗玉虚山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孟崇峰自顾自道。

“是,这也是大伯父和我担心的地方。”何云清人未到,声先至了。他撑着一把花伞,手里牵着娇妻,从院门转了进来,脸上有些疲惫神色。

吴望和孟崇峰都拱手致意。“云清,你到现在还没有休息么?”

何云清勉强笑道:“事态紧急,容不得休息。”

孟崇峰安慰道:“紧急什么,我看你和何庄主也是过虑了。杨柳剑派不过一小小门派,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玉虚山庄在齐鲁一代,除了孔府和泰山派,还需要高看谁一眼么?”

何云清夫妇走到屋檐下,把伞小心收起,才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凡事慎重点总是好的。虽说玉虚山庄有些家业,但江湖险恶,怕被人算计。杨柳剑派虽然名声不显,董彤的武功却是不俗,恐怕不在我大伯父之下,不得不防。”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点是对的。江湖上的事,谁也不敢保证。前段时间南方的万胜门忽然覆灭,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万胜门建派已有百年,相比而言玉虚山庄不过三代,还是要小心为上。”孟崇峰道。

吴望闻言心中咯噔一声,便如刀绞一般疼痛,脸色唰一声变得惨白。他自遇上欧阳梅后,过得潇洒自在,竟不常忆起师门惨案,现下经孟崇峰提醒起,顿感心疼。

何云清见吴望有异,连忙问:“吴贤弟,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脸色这般难看?”

吴望摆摆手道:“不碍事,大概是昨晚染了风寒。”何云清谦谦君子,自己却有意隐瞒门派出生,吴望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我等练武之人不常生病,一旦生病则多半不轻,贤弟不可置之不理。香绣,你稍后去药房找大夫抓几副药,给吴贤弟送过来。”何云清转头吩咐娇妻,原来魏氏闺名叫做香绣。

吴望也不好推辞,含含糊糊道了声谢。

“那我们便不打扰两位休息,庄中事务繁忙,我还有许多事要办,稍晚一些再过来看望两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门口的庄丁即可。”何云清说罢便要离开。

孟崇峰道:“吴贤弟病了,我可是好好的。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么?”

何云清笑道:“孟兄真是客气,三日后,哦,如今只有两日了,那一场大事还要两位鼎力相助,还怕一身力气没地方使么?孟兄你不是第一回来玉虚山庄,我这两天繁忙,就劳烦你带吴贤弟在庄内多多游玩了。”

四人又客气了几句,何云峰夫妇撑着伞离开。孟崇峰呆呆看着院门,不知道在想什么,吴望有些纳闷,问道:“孟兄,你在看什么呢?”

孟崇峰好似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啊,没什么,吴贤弟,你既染了风寒,就好好休息吧。”

“孟兄与云清兄是老相识了?”吴望好奇问。

“我与他们夫妻从小就认识,都是发小。不过自从我拜入泰山派后,来往便少了许多,经常一年也难见上一两回,上一次来玉虚山庄,已经是几个月前他们夫妻成亲时了。”

吴望感慨万千道:“那么长时间的感情,真令小弟羡慕。”他自幼孤孤单单,跟随吴老三四处漂泊,何曾有半个发小?直到进了万胜门,才有万莫敌这第一朋友。

“哈哈,谁说不是呢。”孟崇峰笑容似有些尴尬。吴望也不便多问,两人闲谈几句,感觉话题无法深入,略显尴尬,便各自回房。雨越下越大,看来是不适合游山玩水了。

坐回屋内,吴望莫名感觉一丝烦躁,隐隐感觉与孟崇峰之间总有一丝隔阂,远不如与何云清谈话时那般如沐春风。不过又一想,人人生而有异,总不能强求与任何人都投缘吧?孟崇峰乃是泰山派高徒,何云清的身份地位和他相差不多,而自己不过是江湖野人,他不愿多交际实在不奇怪。

想到此处,吴望不禁悄悄拔出剑来。“等我练好了剑法,有欧阳姐那么强,便没人敢小瞧我了。”

再偷偷练起何云清和孟崇峰的剑法,已有一些眉目,至少表面上学得有模有样。“不知欧阳姐如果在此,是会夸奖我,还是损责我呢?她能学得有多快?是不是还是看一遍就会了?”吴望一边练,一边三心二意地想起欧阳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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