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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场仗不过半个时辰,却给让漕帮付出了三条船统共十死八伤的惨痛代价。刘豹与齐御在几条船之间来回奔走,救治伤员,安排戒备。孔愚石则带着嫣儿,回到主船上与吴望会合。

“吴哥哥,可有受伤?”嫣儿关切地问。

吴望摇摇头道:“不碍事,都是些皮外伤而已。”他与滚沙刀余泰伯仲之间,互有损伤,但都没伤到筋骨。“你呢?怎么样?”

嫣儿道:“我没事,多亏石哥哥来得及时,否则可就难说了。”说着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孔愚石,眼中似乎有点别样的情绪。“石哥哥武功可真是高,说不定比我爹还要厉害呢。”

听到夸奖,孔愚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心,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吴望自然明白,问嫣儿道:“可以劳烦你给石兄倒杯茶么?他可能是累着了。”嫣儿连忙答应,返身去船舱倒茶。

吴望等她走远,扬了扬眉毛问:“如何?”

孔愚石叹了口气道:“感觉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他当然明白,吴望问的是自己杀人以后的感觉。

吴望拍拍他的肩膀道:“人在江湖,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没办法的事情。你算是好的了,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可是连事后坐下来仔细想想的机会都没有。”说罢又指着身旁还没来得及拖走的尸首,道:“比起他们,我们都算是幸运的了。他们才是混江湖的常态,死得莫名其妙,无名无姓。”

“我对江湖,感受不同了。”孔愚石感慨万分。

“来,石哥哥,喝口茶。吴哥哥,这是你的,你也辛苦了。”刘嫣儿端出三杯热茶,三个人各拿了一杯喝起来。没过多久,甲板上的尸体和血迹都被草草清理,损坏的船体也略微做了修补。刘豹带着齐御回到主船,拱手对两人道:“今晚真要多谢小望和石少侠,否则今天我们可能凶多吉少,要全军覆灭在此。”

吴望和孔愚石连忙回礼。“刘叔叔哪里的话,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千万别说这么生分的话呢。”吴望说完深意地瞟了一眼孔愚石。

刘豹又道:“真是万分幸运,你们二人今天在船上,而且武功还那么高。真是料想不到,狗屁不是的海沙帮,居然因为加入玄教,就有余氏两兄弟这等强援。今后可得加倍小心了。”

齐御道感叹道:“船头,此次北方行动,不可不慎重,如今大敌刚遁走,不如我们立刻启程。在岸上总归是他们的地盘,人多势众;而在水面上,我们未必怕他们。”

刘豹点头道:“此话有理,早一日和堂主会合,便早一日安心。事不宜迟,你立刻去安排,大家辛苦一下,我们不等天亮,马上出发。”

“是!”齐御立刻去下达命令。

“真的是,还来不及设宴感谢你们,就要赶忙把你们送到对岸去,好像在赶你们走似的。”刘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吴望二人道。

“哎,刘叔叔,你还在客气呢。”吴望埋怨道。一旁的嫣儿也帮腔道:“爹你就别说了,咱们还和吴哥哥客气什么呢?”

刘豹挠头道:“那不是还有石少侠么?”

嫣儿跺脚道:“石哥哥也是一样!”刘豹拿他女儿最没办法,只顾憨笑。

收拾停当,大船收起缆绳,拔起大锚,立刻启程。河面虽然宽,但不用行驶太久,黎明时分,船停靠在黄河北岸。

刘嫣儿尚在舱内补觉,醒不过来。齐御站在远处,刘豹一个人陪着吴望孔愚石下船。走到岸上,刘豹拍拍吴望的肩膀道:“青山不改,等小望你事情办完,和石少侠一起,可千万要来看你刘叔叔。”

吴望忽然道:“刘叔叔,我刚才思考了下,有个提议。”

“哦?请讲。”

“听你们讲,海沙帮是地头蛇,长期盘踞在黄河下游一带,如今你们虽然离开了张鲁集,但未必就甩掉了他们,若是再遇上,依然难以抵挡。”

刘豹点头道:“我也并非不知,所以才要赶紧启程,以期望能拉开距离,同时希望他们不要过分追赶。”

吴望无不担忧:“可是如果他们用小船,轻装简行,要追上你们的船队应该不难吧?”

刘豹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吴望正容道:“我必须前往北锦城,可是石兄却并非必须去不可,所以我提议,让石兄留下,护送你们直到与林叔叔的船队会合。刘叔叔你觉得怎么样?”

“这……”刘豹万万没有想到吴望会提出这种建议,一旁的孔愚石也诧异万分,惊叫道:“小望,你有此想法,怎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呢?”

刘豹连忙道:“哦?石少侠还不知道?小望你看看你,石少侠并无此意,你这样说是否太不尊重石少侠了。”

孔愚石连忙摆手道:“我并非没有这个意愿,只是刚才没有想到此节,有点惊讶而已。刘船头你稍等,我和小望说两句悄悄话。”说罢一把把吴望拉到一旁,附耳轻声道:“你什么意思?冷不丁说这话?不要我陪你去北锦城了么?”

吴望低声道:“事有轻重缓急。北锦城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刘叔叔他们可是有性命之忧,你留下是最好的选择。若只有我一个人,宁愿晚点去北锦城,也是会留下的。现在有你在,我就不用留下啦。”

“你!”孔愚石一时说不出来反驳的话来。

“更何况,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在此分别,你和嫣儿再相遇时,你就会叫她一声齐夫人了,你是聪明人,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孔愚石愕然道:“你连这个都考虑在内了。”

吴望笑道:“你的后半生的幸福,我这个当兄弟的能不考虑么?”

“那说好的八月十五,带我去见你师傅呢?”

吴望道:“那有什么,等到了日子,你直接去洛水城,我们在那里会合就是。”

“好!我会在洛水城的孔庙等你,你可不许食言。”孔愚石强调道。

吴望拍拍他的脊背道:“放心,说到做到。”

两人说完悄悄话,走到刘豹身前,孔愚石道:“刘船头,小望说服我啦,我留下来,陪你们一同往西去,免得海沙帮或者玄教之类的狗贼再来进犯!”

刘豹喜出望外,笑道:“太好了!太好了!石少侠你也别船头船头的叫得生分,叫我一声老刘就行啦!”

孔愚石道:“那我就和小望一样,叫你刘叔叔吧。你也别少侠少侠的,叫我小石就可以啦。”

商量已定,吴望提起宝剑如林,拿起行囊,里面是刘豹吩咐手下准备的应用之物和一些银两,足够他到北锦城一路所用。孔愚石站到刘豹旁边,两方三人反复道别。

此时正值太阳初升,金光洒满天地,顿时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吴望心中全无离别的难受,反而生出一股江湖男儿道别的豪情来,更不迟疑,拱了拱手,转身往北离去。

等他走上岸边的山头,再回头看过去,黄河之上,乘着初升的朝阳,三艘船正乘品字形,扬起风帆,往上游西边缓缓驶去。以他出众的眼力,依稀还能看到为首的那艘船的船头,正有一身影挺拔而立,旁边有个稍微矮一点的正一蹦一跳围在他周围,似乎欢呼雀跃着。吴望甚至可以想象出,嫣儿听说孔愚石留下后的喜悦,以及孔愚石站在嫣儿身边那股傻笑的劲儿了。

吴望微笑着,目送船队逐渐驶远,自己走下山头,踏上自己的路途。

过了黄河,还有接近千里的路要走,吴望一个人虽然孤单,却也有自由洒脱的感觉。想停下来练练功就停,想赶路就埋头猛走一阵。天地越走越宽广,心中也越来越畅快。十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吴望一路修习南宫霄传授的“三才废功庸人篇”,再与自己所学的各式剑招逐一印证,有了许多不同的体悟。这段日子虽然没有任何打斗厮杀,但沉淀以往的经验教训,仿佛在武艺上的修为精进不少。

且且走了半个多月,北锦城已经近在咫尺,吴望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的前半段,着实太多波折,太不容易。不过有道是“行百里路九十半”,吴望也不敢掉以轻心,心中始终保持戒备。

这是个小镇子,离北锦城不过几十里路,是个专供物资集散的场所,满街都是各路做生意的商贾,在这里集中发货到东西南北,又采买货物送入北锦城,谋取最后这一程的利益。是以这里漫天都是银钱的味道,银钱一多,就难免多了许多其他事物,譬如骗子、保镖、酒家、以及赌坊。

进镇子最显眼的,不是左手边的酒楼,也不是前方的大片集市,也不是满街匆匆忙忙的行人商贩,而是右手边硕大无朋的一间大屋子,上面左边画一个金锭,右边画一个银元宝,其他没有额外任何书写的招牌。吴望却一眼就能认出这间屋子是什么所在——“金银岛”赌坊。名字虽然俗气,但的的确确是江湖首屈一指的赌窝。

当年吴望的养父吴老二号称“碎玉手”,赌术惊世骇俗,赢遍大江南北,震动江湖,独独在“金银岛”中,没有讨得多少便宜。吴老二深知赌博之害,却也舍不得一身的赌术随着自己埋没,故而倾尽所有,都教给了吴望。不过吴望虽然习得赌术,却从来不曾真正实战过,如今路过“金银岛”,往昔吴老二谈起过往时那声声叹息又回荡在耳边,让吴望心中忽然技痒难耐。

“从小到大都没当真赌过,也不知道二叔教的有没有用,既然遇到了,何不花上半个时辰,就当见识一下也好?”吴望心中默想。“听二叔说,真正的金银岛乃是一座湖中孤岛,这里想必只是分号,正适合我这种新手。”想着想着,吴望就转身进了这间金银岛赌坊。

推门而入,立刻有小厮冲过来,一脸谄媚地招呼着,奉上小杯热茶,对吴望嘘寒问暖。吴望哪见过这场面,连忙推辞,展开步伐连闪带避,迅速混进了人群之中。镇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的主,这些商人既有时间,腰中又有闲钱,难免到赌坊里赌上一赌,是以整个赌坊中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吴望暗暗盘算了下,身上尚有一百七八十两银子,不如就取出二十两当做赌资,就算是全输了出去,权当交个学费罢。

赌坊中赌桌甚多,大小不一,都围满了人。赌博这件事,恐怕从远古时期开始就有了,绵延千年万年之久,远超任何门派、宗教,所以发展至今,赌博的方式多如牛毛,不可计数。最简单的一片木片,往天上一扔,落下时是正是反,就可以用来赌。最繁复的如马吊一类的牌,几方要博弈许久,才能定胜负。从北到南,从西到东,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也各有不同的赌博方式。

吴望且走且看,有不少赌法都是二叔传授过的,也有许多闻所未闻。他不急于出手,只是看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到了一张大桌子边上,这张桌子人气格外高涨,桌前的荷官用的是骰子。相传从远古时期,就有古人把骨头磨成六面的骰子,用来赌博,是十分经典的赌法。

荷官将三粒骰子放在盅中,胡乱摇动,放平静后众人下注,下注完成后,打开骰盅,点数总计小于十点,则为小,不小于十点则为大,若是三颗相同点数,则是通杀。简单明了,却也给赌客有所谓“算计”的空间:连续开了多少把大,出小的概率就更大;连续出了两把小,下一把就应该继续追小,林林总总,每个赌徒都总结各种“赌经”,以期大胜。

这些“赌经”,有一条算一条,全都毫无用处,吴望深知此点。他不去管这些,随意下着注码,全凭运气。连下了十来把,吴望撇了撇嘴,看来今天运势不佳,已经输出去三四两银子。

古语有云“十赌九输”,总会有赌徒以为自己“毕竟有一赢的机会”,别人输只是水平差,手气孬,自己定然能赢。可他们不知道,这是一句假话,对于普通人而言,“十赌十输”才是真言。试想骰子这赌法,是大是小,表面各占五成可能,至少可以赌个不输不赢,但却忘了还有通杀一事,赌坊庄家总是占了上风,长此以往,必赢无疑。

若要想赢,只有用上“赌技”。通常人说的赌技,是出老千的招数,使用手段,偷奸耍赖,如果被人发现,轻则砍手剁腿,重则就要杀人,是烂赌的亡命之徒才用的下三滥手段。而“碎玉手”所传的赌技,则是真正的技艺。

上一盅荷官刚刚开了豹子,众人无不哀叹,纷纷拿出银两等荷官再摇。荷官双手抱住骰盅,胡乱摇动,这次吴望凝神闭息,倾耳听去。“二叔当年传授,骰子在盅内撞击盅壁,发出响动,滚动,摩擦都有不同的声音,只要听得仔细,便能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别,最后听出点数。”吴望想起二叔的赌技,专心听荷官摇盅,最后尘埃落定,仿佛是个“三三二,八点小”,便把一两银子放在小那一栏中。

盅盖打开,吴望定睛一看,“四五六,十五点大”,居然一个数都没听对!吴望不禁哑然失笑,这才想起,自己天生耳功低弱,纵然掌握了理论方法,奈何听不对声音,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望无奈耸耸肩膀,挤出了骰子桌,晃荡了许久,挤到另一张牌九的桌前。牌九也是经久不衰的经典赌法,吴望颇感兴趣。牌九的赌术,便不需要什么耳功,只要眼功就可以。吴望耳功拙劣,眼力却是格外强,比起他二叔,都犹有过之。

果不其然,任凭荷官双手飞舞如飞,牌九牌在他十指间快速运动,吴望能轻松掌握每一张牌的位置,谁家的配牌大,谁家的配牌小,便仿佛翻着牌在玩似的,只要懂得牌面大小,怎么可能下错注?

吴望小心翼翼,故意一会儿输一会儿赢,不惹人注意,短短时间就赢回了刚才骰子桌输出的银两,还多赢了十来两。沾沾自喜中,又觉得索然无味,便打算收手不再下注。正把银两收回行囊,忽然听到赌坊最里面的大桌旁有骚动,似有人在争执什么。

人群纷纷往那边涌过去看热闹,吴望随着人群来到近前,大桌前,一个锦衣大汉正高声喧哗,一副愤懑模样。

“既然我这场胜了,就赶紧把你们的劳什子擂主叫出来,赶紧比个高低!我还有要事,一天几万两银子上下,哪有空在你这里虚耗时日?”大汉高叫道。

一旁显然是赌坊掌柜一类的人物赔笑道:“这位爷,您今日虽然获胜,但根据本坊的规矩,要明天才能挑战擂主,实在是对不住。”

“什么狗屁规矩,那我多等一天,损失的几万两货款,你们赌坊负责赔偿么?”

“嘿嘿,那自然是不负责的。阁下要是等不起,大可放弃挑战机会,把机会让给等得到明天的人。”掌柜嬉皮笑脸,双手搓动着,但说出的话很是硬气。

大汉重重哼了一声道:“笑话!我如何等不起?你就今日把擂主叫出来,我们赌上一铺,便又如何?他是输不起么?”

“对不住,擂主今日不在坊内,明日才会来到。”

“你说,擂主是谁,我乃米帮的一堂之主,在这北锦地界找个把人,有何难事?你报出姓名来历,我两个时辰之内把他带到坊中开赌!”大汉重重地说。

吴望身旁便有人小声嘀咕:“哟,难怪趾高气昂的,原来是米帮的堂主,不得了不得了。”

早听孔愚石说过,米帮是地门中一支帮会,虽然比不上漕帮丐帮等大帮,但也是头面帮会,而且垄断许多米粮生意,颇有钱财。这大汉是一堂之主,定然身家不菲,难怪说话如此豪气。

掌柜笑容逐渐凝固,摇头不语。大汉反复又说,掌柜还是拒绝。

此时吴望转头问身旁刚嘀咕的人道:“原谅则个,打听一下,他们所说的挑战擂主,是什么意思呀?”

那人也是个热心肠,答道:“你是外乡第一次来吧?这个金银岛是分店,搞了个赌擂,每三天比出一个挑战者来,再过一天就挑战擂主,赢了就是下一任擂主,连续赢得三次擂主头衔,就会送一张名帖,用此名帖可进入金银岛本岛的内岛!十分宝贵!所以有实力又有空闲的,无不想试一试,只是我赌术又差,又没赌运,更无钱财,不敢上场!”

吴望正琢磨,掌柜实在耐不住那大汉反复喊叫,大声道:“小老头奉劝阁下,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今次的擂主身份不一般,恐怕你惹之不起,若是想挑战,就明天赶来,不要再为难本坊了。”

“什么惹不起?有老子惹不起的人?”大汉狂喝道。

掌柜冷笑一声,两眼一翻,盯着大汉双眼,干巴巴地问:“东欧阳,你惹得起么?”

“东欧阳,西刀王”,六大惹不起。吴望脑袋中轰得一声,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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