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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望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的摇动左右晃荡,十分不舒服。马车在道路上疾驰,驾车的正是欧阳文口中的“老三”,欧阳文坐在吴望的对面,探头往窗外看。

“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城了。那镇子我平素去的不多,路途不熟悉。”欧阳文把目光移回轿厢内,落到吴望的脸上。“你到北锦城中要找的前辈,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或许我认识。”

“文哥你住在北锦城么?”吴望问道。

欧阳文摇头道:“既然是东欧阳,我和我姐当然常年住在东方,不过我这半年都待在北锦城就是了。”

吴望道:“我要找的前辈,听师傅说名叫山如相,是我师叔公。”

“山如相?我倒是不曾听闻。老三,你可曾听过?”欧阳文敲敲厢壁问。

老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没听过,回去后我立刻派人查探。”

吴望连忙提声道:“如此多谢了。”可老三不置一词。

欧阳文笑道:“别介意,他就这脾气,不爱搭理人。”

又行了一阵,马车进得了城。吴望从窗口看出去,北锦城繁华的景象尽收眼底。马车在城中也只能缓行,下午烈日照耀下,街道景致一览无余。北锦城不愧是北方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便是放诸天下,也是排名三甲。人口众多自不必说,商业之繁荣不在江南诸城之下,更兼具了北方人的豪迈之情,建筑以壮丽大气的风格为主,不过分讲究细节,而从整体的布局和气势出发。不似江南水乡多在细小处雕饰,总给人精致有余而整体不足的感觉,可以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范。

与丰州城那种小城不可比较,北锦城中商贾甚多,外来的人士络绎不绝。有些明显是西域或者漠北的人,也在城中来来去去,周围的人丝毫不以为意,显示了这座城有兼容并包的博大情怀。

吴望眼睛全不够使,东瞧西看,直到马车停在一间大药铺的门口。药铺匾额上书“百草堂”三个大字。铺中的伙计见马车到来,立刻迎了上来,替老三把住缰绳,赔笑道:“三掌柜,您回来啦。”

“原来老三是这里的三掌柜,那文哥是什么身份?”吴望暗想,还没等他问出口,欧阳文推门下了车,一旁的伙计赶忙恭敬道:“大掌柜,您也回来啦。”

吴望料想果然不差,欧阳文身份高贵,绝不一般,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已经是堂堂的大掌柜了。

欧阳文道:“认得了,这位是吴少侠,算是我的兄弟,今后不可怠慢了。”伙计赶忙称是。

三掌柜下了车,便闪进了药铺门里,不见踪影。欧阳文带着吴望,一路穿过药铺大堂,来到后院。

后院是一座小小的四方院,总共不过七八个房间,修得十分华贵,用料考究高档。欧阳文推开东南角的一扇门,走进一间小屋子,屋中不过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架以及一张单人的卧榻。简约,但又不落俗套,气质高雅。

欧阳文道:“随便坐吧,我平素就住这里。老三已经去安排了,相信不多久就会有消息。你的前辈师叔公,必定非是泛泛之辈,只要略作打探,应该很容易找到。北锦城很大,但也有很多办法。”

两人落座,吴望感叹道:“没想到你是这药铺的大掌柜,武功还比我高强那么多,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差距为何就如此之大呢?”

欧阳文笑道:“贤弟你太谦虚了。你能被我姐夸奖有些练剑的天分,已经超过我太多,我姐从小到大可没夸过我半句。你若早几年遇上我姐,现在的武功绝对远在我之上。”吴望不知他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客气。

“而这间百草堂,并非我创立,而是义父他老人家百年时交托于我的,本早就有框架在,万幸包括老三在内的前辈扶持,才能维持至今。”这句话吴望倒知道是谦虚,看三掌柜对他的态度,一定不是扶持那么简单。

“接手百草堂这几年,杂务缠身,无暇他顾,武功全落下了,现在出门在外,必会请老三在旁暗中保护。”

吴望恍然大悟道:“原来我动手时,你喊的那声‘不必动手’,不是冲我说,而是对暗中的三掌柜说的。”

欧阳文拍手道:“正是。你一出招,我就看到了老姐的影子,再加上你对我‘假冒东欧阳’这件事的执着,猜起来也不算困难。”

吴望皱皱鼻子道:“就你的一身武功,哪还需要三掌柜保护呀,我连你一根毫毛都没你有碰到。你使的是什么兵器,好似不是寻常刀剑?”

欧阳文从背后取出兵器,放在桌上,乃是一根铁尺。吴望大感兴趣,伸手拿起来端详。

“这也能当做兵器?好生奇怪。”

欧阳文解释道:“此尺原本是义父的兵器,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为何给自己选了这把,我用起来权当它是一柄锏,胡乱舞几下罢了。”

“欧阳姐的剑法非凡,你是她弟弟,却不用剑,反而用这柄尺?”

欧阳文笑道:“我岂能和我姐相比?她的剑法天赋得天独厚,世所罕见,而我则普普通通。所以小时候我们父亲便只教姐姐练剑,我则教些旁门左道的武功,用他的话说是‘你用剑只会丢了我的脸面’。后来父亲过世,我们两姐弟跟随义父,才由义父传给我这套用尺的武功。”

因为有欧阳梅的这一层关系,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欧阳文温文尔雅,说话风格与欧阳梅大不相同,却同有一股傲然之气,在旁人看来有些难以亲近,可吴望早就习惯了欧阳梅的傲慢,接受起来全然没有难度。

谈了一阵,欧阳文有要事要处置,便离开了,留吴望一人在房内休息。直到傍晚,欧阳文这才又回来。

“把酒菜放上来。”欧阳文吩咐身后的仆从,亲自给吴望倒上一小杯酒,举杯道:“来,小望,咱们喝一杯。”

吴望连忙碰杯,惭愧道:“实不相瞒,小弟酒量极差,常常遭到欧阳姐嘲笑。”

“哈哈哈,那我俩真是同病相怜了。我酒量也不咋样,常常被我姐抓住脖子灌酒,被她强行灌醉。我们就喝这一小杯,然后你尝尝北锦城的美食,你在这里就当回了家,千万别客气。”

两人喝了一小杯,吴望甩开膀子,大快朵颐起来。

填饱了肚子,欧阳文拍拍手,轻声喊道:“老三。”三掌柜如同一个幽灵似的,从门口飘了进来,欧阳文点了点头。

“怎么样,可有小望的师叔公山如相的消息?”

三掌柜点头道:“是,查到了。山如相是九龙帮的人,是一个堂口的副堂主。”

欧阳文皱了皱眉道:“九龙帮的副堂主?仅仅是一个副堂主怎么有能力复兴门派?有什么别的背景?他武功如何?”

三掌柜又道:“是。山如相虽然只是副堂主,可家中颇有财产,是九龙帮中有数的大财主之一。他平时行事十分低调,不显山露水,只怕是许多年都没有和人动过手,武功有多高并不知晓,不过想来应该不如我。”

“哈哈,三掌柜说笑了,莫说是一个副堂主,整个九龙帮能有几个人武功比得上你?”欧阳文道。

“不过据说这几日他家中出了些事,家门紧闭,诸多产业上也都不见他的踪影。”

欧阳文点点头,对吴望道:“小望,既然如此,你自己登门造访,只怕要吃闭门羹。这样,现在天色已晚,明天早上,我陪你一同前往,相信我还有几分面子,无论他有天大的事,也不会不见。你觉得如何?”

吴望连忙答应:“这自然是最好,只是耽误了你的时间。”

欧阳文摆手道:“哎,说什么见外的话呢?”

“九龙帮是一个什么样的帮派?”吴望问道。

“这就要从北锦城说起了。北锦城又被称为九龙城,相传城中有九条龙气相互交织,乃是普天之下气运最鼎盛的地方。当然,这些都是民间传闻,当不得真。北锦城占地极广,分内城和外城,我们这里身处的便是内城的边上。九龙帮便是统管内城的帮派,声势还是十分强悍的。”

“那外城呢?”

“外城则是鱼龙混杂,多方势力相互交织,九龙帮也一直想把势力扩展到外城,不过一直没有成功。总得来说,外城还是丐帮和蛇帮说了算。丐帮有几位九袋长老坐镇,而蛇帮的北方总舵就在北锦城外城内。”

吴望点头道:“听你说来,九龙帮算得上大帮会了。”

“的确如此。在地门内部,自然是以三大帮会丐帮、漕帮和蛇帮最强盛,再往下数,除了米帮这些遍布天下的帮会,单说地域性帮会,九龙帮的实力可在前三。”

既然九龙帮如此强大,便希望它的副堂主不至于让人失望吧。吴望暗自想。

第二天天刚亮,吴望就从床上弹起来。自打从万胜门出来,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就是为了到北锦城找这位师叔公帮忙,今天终于要登门造访,心中难免忐忑难安,昨天一夜都是辗转难眠。暗暗握了握贴身藏好的门派信物,吴望暗想:“要是这位山师叔公不愿意施以援手,或者以他的能力不足以帮我们重振门派,又当如何呢?”

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知道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过了半个时辰,仆人送来早饭,草草吃罢,便随仆人来到百草堂前门。

门口早已备好马车,三掌柜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手里把着缰绳,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车厢门敞开着,欧阳文坐在里面,正低头看手中的书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道:“早啊,小望,赶紧上车吧,我们这就出发。”

吴望等上车,瞥见他看的书,上面有字还有画,画的似乎是一些花花草草。欧阳文解释道:“这本药书,是最近刚从西域传过来的,上面尽是些西域的奇异药材。”

吴望摇头道:“我对药材一窍不通。”

“练武之人,最好还是学一些,关键时候没准还能救命。以后有空闲,我教教你。”

马车在北锦城中穿梭,穿过大批趁着清晨来城中买卖的人群,从城南一直走到城北,约莫大半个时辰,才在一扇青色大门前停下。大门口的右侧立了块半人高的牌子,上面写着“概不纳客”字样。

“大掌柜,就是这里,山如相的宅邸。”

欧阳文和吴望下了马车,三掌柜把马车牵到一旁栓好,上前用力敲门。

咚咚咚,连续敲了好几下,这才有家丁把门打开一条缝,骂骂咧咧大声道:“别敲别敲,没见到门口写的么?识不识字?”说罢就要关门。

三掌柜哪里给他关?一把抵住门,道:“我家大掌柜有要事找山如相。”

那家丁见来人如此蛮横无理,大怒道:“什么大掌柜?我管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休想进!”用力要推门,却不想这门纹丝不动,怎么用力推,用脚踹,都难以撼动三掌柜分毫。

三掌柜正要发力推开门,欧阳文在身后提醒道:“我们是有求于人,不要太过无礼。”

“这是我们的拜帖,给你一盏茶的时间,递给山如相,否则我们就自己进去了。”三掌柜从怀中取出拜帖,递给家丁。

家丁接过拜帖,又气又怕,知道来的绝非善茬,唯唯诺诺道:“这小的做不了主,几位稍等片刻。”说罢门也不关,转身跑了。

欧阳文自持身份,非请不入,三人就在门口站着等。

没多久,家丁返回门口,把大门打开,点头哈腰连声道:“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是贵客登门,快请进,我家老爷在里面等诸位。”

三人跟随家丁入内,果然山如相是一介富豪,整个府邸极为奢华,不过吴望心中有事,毫无观赏的兴致。匆匆前行,来到正厅之前,主人山如相带领几个仆人,正在厅门口恭候,见人来到,立刻迎上来拱手道:“竟是百草堂大掌柜亲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老朽有失远迎,请大掌柜见谅!”

欧阳文拱手道:“哪里哪里,山堂主多礼了。山堂主百忙之中拨冗相见,真令在下感激。”

“大掌柜里面请。”山如相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胡须已经斑白,身材很是高大魁梧,步履稳健,面相看上去是个可靠之人。

双方分宾主落座,山如相道:“老朽素来听闻大掌柜东欧阳的大名,却一直不曾有机缘拜见,如今一见,果然是风姿飒爽,令老朽佩服。不知大掌柜今日登门,有何要事吩咐老朽?”

山如相不愧是行事低调的江湖中人,说的尽是些好听话。欧阳文道:“既然堂主问起,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山如相道:“大掌柜但说无妨,老朽虽然不才,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效犬马之劳的。”

“听说山堂主是出自南方的万胜门?”欧阳文问道。

“不错,早年间,我确实在万胜门中学习武艺,只是我天生驽钝,在刀法上没什么天赋,虽勤学苦练过,但始终成不了气候,后来远走北锦城,算起来已经有快三十年啦!”

“那万胜门前阵子发生的剧变,山堂主可曾听闻?”

山如相叹了口气道:“唉,我怎会不知?不过此事的具体情形,我所知不多,毕竟山高路远,老朽实在鞭长莫及。本想亲自前去一探究竟,但始终抽不出空闲来。三十年没有回去,不知道万胜门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了。”

欧阳文点了点头,侧头对吴望道:“小望,下面便由你来说吧。山堂主,这位是我的小兄弟吴望,我这次前来,其实是他找堂主有要事。”

一直跟在欧阳文身后的吴望,山如相早就看到,但不便问他的身份,只当是欧阳文的随从,却没想到他才是正主。

“哦?是这位小兄弟找老朽有事?请说。”

吴望站起身,弯腰深鞠了个躬,这才道:“师叔公在上,弟子吴望有礼了。”

山如相站起身来,讶异道:“哦?你叫我师叔公,你是万胜门的弟子?”

“正是,不知道师叔公可还曾记得你的师侄马一鸣?”

山如相捻须道:“马师侄到北锦城办事,曾在这里住过几次,我怎会不记得?”

“马一鸣正是我的师傅。”

“哦?你是马师侄的弟子?快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师傅呢?马师侄他可还安好?大掌柜,你可能不知道,这孩子的师傅马一鸣,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与他虽然差了一辈,但关系极好,他但凡来北锦城,必定来我这里小住呢。”

吴望往前走了几步,山如相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吴望双眼一红,黯然道:“师傅他,师傅他已经去世了。”

“什么?”山如相眉头一皱,吃惊不小。“孩子你可不要瞎胡说,我只听说我师兄萧诚去世了。马一鸣年纪轻轻,身体康健,怎么可能骤然去世?你当真是万胜门的?是马一鸣的弟子?”

眼见山如相这个万胜门的前辈,算得上半个亲人,吴望难忍心中的苦楚,双目流下泪来。“师叔公,弟子所说句句属实。掌门师公确实去世,他老人家走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傅,可几日之内,师傅也去世,门派里人心涣散,纷纷离开,只剩下我和我师弟两人。师傅临终之前,吩咐我与师弟北上寻师叔公你,可在半途,我和师弟因故失散,我历经千辛万苦,这才到了北锦城,找到师叔公您。”

“这这这……”山如相双手颤抖,看看吴望,又转头看看一旁的欧阳文,还在震惊之中,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惊人消息。

“你是说,现在万胜门,就只有你一人了?”山如相问道。

“现在就只有我,不过我相信师弟他会想办法寻来北锦城的。”

山如相伸手抹了抹吴望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既然你是万胜门的弟子,便把这里当做你的家,明白么?以后就在我这里住下,好不好?”

吴望自己也伸手抹去眼泪,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万胜门的掌门信物。“师叔公,我师傅去世时,无人托付,只好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如今见到师叔公了,这信物理应交给您,由您来当万胜门的掌门。”说罢双手把信物举过头顶,递向山如相。

山如相脸色一变,却不去接这信物,疑惑问道:“孩子,你这是何意?”

“嗯?当然是请师叔公当万胜门掌门,重振师门啊。”

山如相轻轻拉下吴望的胳膊,沉声道:“兹事体大,不宜着急,你先把信物收起来,在我这里住下,掌门之事,需要从长计议。”

吴望有些着急道:“师叔公,如今天下间除了你,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山如相拉着吴望,安抚他坐下,沉吟不语。一旁的欧阳文旁观者清,道:“山堂主,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有话不说清楚,反而伤了感情。”

山如相点头道:“是,我明白,大掌柜。孩子,你也知道,老朽离开万胜门,已近三十年时光,早已在北锦城安家落户,拼搏大半辈子,才有了如今小小的成就。如今你忽然让我接过万胜门的掌门信物,登上掌门的位置,你让我怎么接得下来呢?”

欧阳文点头道:“不错。小望,山堂主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基业,也是九龙帮的副堂主,怎么可能放弃这些地位成就,去当万胜门的掌门呢?”

“可是,可是……”吴望一时语塞,自己千辛万苦找到师叔公,他却不愿意接过掌门之职。“可是当掌门,为什么就要放弃地位成就呢?”

欧阳文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万胜门如今百废待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要想重建,需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再者说了,九龙帮会同意自己的副堂主不顾帮中事务,去当别门别派的掌门么?”

山如相续道:“不仅如此,老朽有几分力气,我自己心知肚明。当一个副堂主,已经是勉勉强强,遑论当一派掌门,把它从废墟中重建起来?纵然老朽有这心,也没有这力呀。”

一席话下来,吴望感觉仿佛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心中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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