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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如相毫不讲情面地拒绝了吴望让他当掌门的提议。但对于吴望来说,他并非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毕竟是接近三十年未曾回过师门的前辈,究竟对万胜门有多少情分,也能料想一二。

山如相道:“孩子,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不要介意。万胜门自万胜刀王立派起,已经过了百年。可你听说过,这百年之间万胜门出过哪怕一个顶尖的高手么?这世上万事万物,既有其开始,也有其终结,此乃天道循环。如今万胜门既然散了,便不如让它散了吧。从今往后,你跟着我,等你师弟再来北锦城,也跟着我。虽然不能保你们大富大贵,出人头地,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吴望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师叔公好意,吴望感激不尽。只是重振师门,是我和师弟踏出师门时,立下的志愿,必定要拼命去实现。万胜门对于师叔公而言,不过是一小段学艺的回忆;而对于我和师弟而言,则是来之不易的家。既然师叔公不愿意接下掌门之位,那便由弟子继续担当掌门,由弟子来重振师门!”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高亢,脸上一片潮红。就连山无相都被他对万胜门的真情实意所打动。

“有志气是好事,不过有时候人不能够太好高骛远,年轻人总是容易立下一些虚无缥缈的志向,以至于不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自己该走的路。”

欧阳文此时道:“山堂主这话未免过了,我觉得小望有此宏图大志,不是什么坏事。”

山如相道:“我虽年老体衰,但武功不曾落下,当初与你掌门师公一直在伯仲之间,今天我就试你一试,你若能练到我的程度,再说复兴门派也不迟。”

欧阳文摆手道:“哎,山堂主,你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小望不过初出茅庐,怎么能和你相比呢?这比试说有失偏颇吧?”

“大掌柜,老夫只是想让他看清楚现实。老夫的武功在茫茫江湖上,简直不值一提,若是连老夫都比不上,谈什么重振师门,说什么立足江湖呢?知道差距多大,未必是一件坏事。”

欧阳文正要再劝,吴望断然道:“文哥,不必再说了,就让我和师叔公练上几招吧。”说罢长身而起,站到了厅堂中央,手扶住刀柄,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直视山如相,神色异常坚毅。

没想到山如相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动,只是直勾勾盯着吴望,老半天才轻哼一声。

“哼,果然是少年意气,让老夫不禁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师门有变,你们既然有心,我理应相助,现如今我虽年老气衰,但还有些钱财和势力,可尽我所能提供帮助。不过眼下老朽家中发生了些变故,实在无心也无力放在这件事上。”

吴望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文也问:“我们来时,贵府府门紧闭,而我观山堂主面色不佳好似发生了大事?”

山如相坐下,手轻轻放在桌面上,长叹一口气道:“是,我家门不幸,出了件大事,如果处置不好,恐怕会付出相当代价,所以如今正全力想办法解决。”

欧阳文与吴望对望一眼,暗想这才是他毫不客气直接推脱的真正原因,原来是有别的要紧事。

“山堂主,既然你是小望的同门前辈,而我又是小望的兄长,不妨你将事情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我在江湖中也有些面子,有些手段,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这……”山如相犹豫不决,没有直说。

吴望劝道:“师叔公,有道是一人技短,二人技长。又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又不是外人,您就说出来吧。我虽然排不上大用场,这不是还有文哥么?”

“好吧!”山如相咬牙道。“实不相瞒,老朽有一名独子,名叫山无奢,前段时间闯下了大祸,如果无法摆平,就连九龙帮都未必保得下他的小命!”

欧阳文讶异道:“哦?还有这种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九龙帮都帮不上忙?”

山如相道:“也并非帮不上忙,若非看在九龙帮面子上,老朽这家只怕早被人给拆了。吴望初来乍到,恐怕不知,大掌柜你是知道的,这北锦城内城是九龙帮做主,而外城则是丐帮和蛇帮说了算。蛇帮北方总舵就在北锦城外围,十天之前,蛇帮北方总舵总舵主邹治的大公子邹天幸,被发现死在了内城一条小巷子里。不仅如此,当天邹天幸离开蛇帮时,还偷拿了他父亲邹总舵主的宝刀,在死尸上却并未发现,推断是被凶手窃去。”

“而贵公子山无奢,便是这起命案的凶手?”欧阳文皱眉问道。

“唉!正是如此。我那孩儿从小不服管教,常年在外胡混,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与死者邹天幸也是酒肉朋友。别看蛇帮在外城做主,邹天幸经常出入内城的花街柳巷,赌场酒楼,三来两去就和我儿结识,臭味颇为相投,经常同进同出。就在邹天幸死的那天晚上,有人见到两人从酒楼中走出来,互相骂骂咧咧,还在街上大声争吵,说了许多狠话,似乎翻脸成仇敌了。故此我儿便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听山如相说,山无奢趁着酒劲儿把邹天幸杀了,确实是最正常的推论。

“那么贵公子人呢?他承认是自己所为么?”欧阳文问道。

山如相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递给欧阳文,道:“大掌柜,我当你是自己人,这才拿给你看,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欧阳文点头应承,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封字迹潦草的书信,上面写的大概意思是:“父亲,孩儿不孝,一来和邹天幸反目成仇,二来眼红他手上的宝刀,醉酒之下犯下大错。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先溜了,宝刀也带走了,蛇帮的人寻不到人,没法对父亲怎样,如果留下,反而更添事端。孩儿先躲起来,等风波平息了再回来拜见父亲。”

“此信可是真的?”欧阳文将信还给山如相,问道。

山如相道:“看字迹,确实是我儿无奢的。但看内容,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

“哦?何以见得?”

“知子莫若父,我儿虽然平时乖张暴戾,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大是大非上绝对把握得住,不至于为了一点小仇怨,更不会眼红他人的财物,就去杀人,这和江洋大盗有何区别?说句不好听的,以我山家的财和势,杀人何须亲自动手?宝物又怎会见得少了?更别提我儿从小性格强硬,一旦犯错,首先绝不认错,其次绝不逃避,所以这封信,字迹虽然是真,内容绝对是假。”山如相言之凿凿地道。

欧阳文又问道:“可是贵公子确实踪迹全无?”

山如相叹气道:“确实如此。但我敢以我身家性命保证,邹天幸,不是我儿子所杀。”

欧阳文沉吟片刻道:“若真如堂主所说,山无奢并非杀人凶手,眼下就有三件事情要做。”

吴望一脸狐疑道:“哪三件事?”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找出山无奢,证明他是无辜的。第二,既然不是山无奢杀人,那么此信必然是栽赃陷害,要找出栽赃之人。第三,则是找出真正的凶手,当然,很有可能真凶与栽赃之人是同一个。”

吴望挠挠脑袋,咋舌道:“听上去好难啊!我们现在除了这封山无奢字迹的信件,其他什么都没有。”

山如相道:“大掌柜所说句句在理。我早已经想方设法寻找我儿,三天时间却丝毫不得头绪,其他两件事更是毫无章法。”

欧阳文道:“关心则乱,山堂主忙乱些也属正常。此事目前知情者有哪些?”

山如相道:“蛇帮北方总舵的首领当然是知晓的,而因为怀疑的是我儿,九龙帮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帮主亲自出面,暂时将此事压下,给了我七天时间想办法,所以九龙帮中也有部分高层知晓。”

欧阳文点头道:“知道的人越少,我们办起事来就更方便。”

“此话何意?”山如相不解问道。

“假若贵公子不是杀人的真凶,那栽赃的人必定死死盯着山堂主你的一举一动,要做什么都会被敌人看在眼里。此事倒不如交给我们,你在明,我们在暗,双管齐下,想办法找出真凶。”

山如相急忙起身道:“大掌柜身份贵重,日理万机,怎么能劳您的大驾?”

欧阳文道:“山堂主言重了。我刚才说过,小望是我兄弟,而你是小望的同门长辈。我们又同是地门之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帮这个忙。”

吴望也道:“正是如此。”他心中想,如果自己能帮他这一把,事情解决之后,不怕他全力支持重振万胜门。

山如相感激万分,一躬到底。“大掌柜大恩,山某来日必定报答。”

欧阳文将他扶起,宽慰道:“先别说恩不恩的,等事情解决之后再说不迟。”

计较已定,山如相便将案件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

三日之前的清晨,蛇帮北方总舵总舵主邹洁的大公子邹天幸被人发现死在了内城一条小巷子里,身中二十余刀,经仵作鉴定,是短刀造成的伤口,显然是同一人所为。身上金银首饰都在,只少了一件从家中偷出的宝刀,而宝刀便是短刀。

本来毫无头绪的案件,因为一个人证发生了转折。一名酒肆的小二供述,前一日的深夜,看到山无奢与死者邹天幸一同出现在离事发小巷子不远的街上,双方发生口角,都十分激动。

而案发之后,山无奢便踪迹全无,这下虽无确凿证据,但任凭任何人,都会推论是山无奢杀了人,抢了刀跑了,其他更无别的嫌疑人。因为天气已经转热,邹天幸已经于昨天下葬。

听完讲述,欧阳文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着手想办法。山堂主这边就先发动你的人脉关系,全力搜索贵公子的行踪。一有新的消息,我会派人到贵府上通禀。若是堂主要找我,尽管派人到百草堂。不过务必小心,不要走漏了风声。”

欧阳文和吴望告别山如相,回到马车上。欧阳文微笑道:“小望,若我们帮他解决这件大事,我猜山如相毕竟倾尽所有助你。”

“所以你才揽下了这件事?”吴望这才知道,原来欧阳文也是和自己同样的心思。

欧阳文道:“一来是有这个原因,二来嘛,这件事本身也很有趣。来这里之前,竟然连我都不知道出了这件事,可见此事十分保密。以邹天幸的身份,一旦此事处理不好,可能会变成九龙帮和蛇帮的大战。同属地门,如此内斗绝不简单。另外,那柄所谓的‘宝刀’,也十分吸引我。”

“宝刀?你是说邹天幸遗失的那柄短刀?”

“正是。老三,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刀么?”欧阳文提声问。

老三在前面沉声答道:“当然知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蛇帮的至宝‘腾蛇乘雾’。自从邹洁当然北方总舵的总舵主后,蛇帮总舵主老蛇王,便把此刀传给了他。以邹天幸这种纨绔子弟的眼光,若非是真正的宝物,怎能如得了他的眼?”

“腾蛇乘雾,是什么样的宝刀?”吴望不解问。

欧阳文解释道:“腾蛇乘雾,乃是蛇帮镇帮之宝,亦是‘武经神兵’之一。”

吴望一脸茫然问道:“可是‘武经神兵’又是什么兵器呢?”

欧阳文笑道:“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武经神兵,说来就话长了。你总知道《武经》吧?”

吴望点头道:“这是自然,但凡是习武之人,恐怕家家户户都有一本吧?”

“不错,天下练武之人,无人没有读过《武经》。”说着欧阳文弯腰从座椅下方,拿出一本书册,正是《武经》。

吴望接过来翻看,和自己当初在万胜门中所读的一模一样。他边看边问:“可是《武经》中虽然写了一些武功的见解,却对练武毫无助益,为何会被如此冠名呢?”

欧阳文笑道:“哈哈,你可知《武经》的来历?”

吴望摇了摇头。“不知,这是谁写成的书呢?对了,之前我有位朋友教我,说江湖上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这头一个一,就是指的《武经》,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至今都不能理解。”

“要说《武经》,首先就要说起一个传说中的门派——‘佛阁’。”

吴望截口道:“这我知道,佛阁是三大源流中的一个,和天门、圣宗并称。”

“不错,正是三大源流之一的佛阁。”

“欧阳姐百寻而不得‘天门’,那佛阁是真实存在的么?它和《武经》又有什么关系?”吴望狐疑问道。

欧阳文正容道:“佛阁当然是真实存在,不只是佛阁,天门和圣宗都是真正存在的。佛阁源远流长,乃是数百上千年之前,由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所创。而这本《武经》,则是佛阁在这数百年中,广邀天下武功绝顶之人,共同写就的。”

“啊?是很多人一起写的么?”吴望讶异问道。

“不错。慧能大师立下规矩,自他开始,无论何人续写,都只能写满两页纸,区区数百字。这开篇头两页,便是出自慧能大师之手。后来的岁月里,佛阁偶尔便会邀请当时武功天下无双的高手,前往佛阁续写《武经》。”

“难怪我看《武经》时,总觉得前后语言不搭。”

欧阳文点头道:“正是。而任何能留字武经的人,总想要在短短数百字中,把自己毕生对武功的理解都囊括进去,所以并不会写一些粗浅易懂的语言,而是尽量往深入去写。没有到他们那种境界,看了也是白看。”

吴望似懂非懂,随手翻阅手中的《武经》,翻到其中一页,忽然道:“这一篇讲的是‘以柔克刚’的至理,莫非是武当祖师张三丰所写?”

“你猜得不错。”欧阳文道:“你看,便是三丰道人这等千年一遇的天纵之才,也只能留字两页,并不为之多开情面。”

“是了,这一段过后,紧接着忽然又写剑法,明显是另一个不同的人所写。”吴望恍然大悟,又问道:“究竟要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够留字《武经》呢?”

欧阳文道:“‘留字《武经》’,实乃练武之人最高成就之一。虽然没有明确的条件,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任何人想达成此成就,最低的标准是,至少在当时,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高手。可就算当世无敌,也未必会受到佛阁的邀请。否则最近七十余年,就不会没有出一名这等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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