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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总在僻静的房间里密谈,吴望不禁有点哑然失笑。邹洁带着欧阳文和他到了一个安静的所在,欧阳文率先道:“总舵主,我见你身体欠佳,可是悲伤过度,操劳成疾?我略通医术,不如让我为你诊治诊治?”

邹洁摆摆手道:“老夫不碍事,不过这几天偶染风寒罢了。”

“我等练武之人,寻常不会生病,一旦生病恐就不那么轻松。若总舵主不嫌弃,稍后我吩咐手下送些药过来可好?”

“如此多谢大掌柜了。”邹洁禁不住又咳了几声,脸色愈加难看。

沉默了一阵,欧阳文忍不住道:“总舵主,我听闻贵公子是在内城被人所杀?”

邹洁点头道:“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满北锦城现在是传得沸沸扬扬,唉。”

欧阳文宽慰道:“那杀害公子的凶手可有抓到?”

“凶手并未抓到。现在连是谁下的手,一点眉目都没有。那地方本就僻静,又是深夜,故而没有人目击到。”

两人一听便知,邹洁没有对他们说实话,其实蛇帮早就认定了是山无奢所为。

“贵公子武功想必不差,要杀他可绝不容易吧?”欧阳文试探性地问。

邹洁道:“天幸虽然不成材,一天到晚吃喝嫖赌,可也被我强逼着学了些武功,虽然远远说不上得了我的真传,武功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否则早就先被我给打死了。”

“那就奇怪了,究竟是何人所为呢?难道是玄教?”欧阳文故意疑惑道。

“我也并非没有想过是玄教,只不过外城有我们蛇帮和丐帮,内城还有九龙帮,玄教绝无插足北锦城的可能。”

欧阳文道:“如此说来,整个北锦城里,武功高到可以杀死贵公子的人,无一不是属于我们地门啊。”

邹洁摇头道:“兴许这北锦城中,还有其他藏龙卧虎之辈呢?”

欧阳文笑道:“总舵主说笑了,这北锦城虽大,可都在地门的掌控之中。虽有帮派之别,却都在地门之内。”

“也许是天幸喝得太醉无力反抗,或者是被人暗算偷袭,纵然武功不如他,也未必不能将他杀死。”邹洁双手撑住额头,叹息道。

吴望暗想,他们怀疑山无奢能杀害邹天幸,也是出于这个想法吧。

欧阳文不敢再多问,怕一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知晓更多的细节,立刻将话题转移到别处,问了些与蛇帮生意上的往来。

方才经历丧子之痛,邹洁哪里有心思和他讲这些,敷衍了几句就道:“生意上的事,大掌柜还是和我二弟三弟去谈吧,老夫着实心力交瘁,无力处置。”

欧阳文连忙道:“是我欠考虑了,总舵主见谅。”

邹洁道:“唉,照理说,我们混江湖的,天天打打杀杀惯了,本不应该因为生死之事如此难过。况且我身为北方总舵主,统管蛇帮半壁江山,决不能让私情妨碍了整个帮中的事务。眼见地门大会在即,义父蛇王他老人家也将驾临,若是知晓了我如此颓丧,恐怕会相当失望。”

欧阳文道:“蛇王如此器重总舵主,应该会理解的。江湖传言蛇王已经将蛇帮镇帮之宝‘腾蛇乘雾’传给了你,想必过不了几年,就会把蛇帮总舵主的大位也传给你吧?”

听到“腾蛇乘雾”这名字,以邹洁的城府,脸上的表情都不禁僵了一下,嘴角有些抽动,不过他也未吐真言,而是道:“唉,大掌柜你有所不知,蛇王御下极为严格,我若是因私废公,他不可能轻饶的。”

邹洁继续道:“可是天幸乃是我前妻留下的唯一血肉,为了生他出来,不惜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我每每看到他,便想起了亡妻。故而他从小虽然顽劣,长大了也不堪大用,但一想到他从小便失去了亲生母亲,只有后母,便始终对他十分偏颇,远比对他二弟好数倍。”

欧阳文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原来如此,我不知还有此等内情,无怪乎总舵主会如此难过。”

邹洁懊恼万分道:“是啊。也正因如此,我过去对他过于放纵,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深夜在内城饮酒不归,最后遭人毒手。”

欧阳文劝解道:“逝者已矣,总舵主还请节哀,想必贵公子在天之灵,也不愿你这般伤心。”

正劝解中,房门咚咚咚响,这里是极秘密的所在,能敲门的必定是最亲近可靠的人。

“爹,二叔让我来通报一声,前面来了些需要您亲自接待的客人,请您赶紧过去一趟。”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邹洁整理整理衣物和表情,吩咐道:“你进来吧,天凌。”

房门推开,一个和吴望年纪相仿的小公子迈步进来,对欧阳文吴望拱了拱手,显得落落大方。

“这是我的二儿子,天凌。来,见过百草堂大掌柜。”邹洁站起身,拍了拍邹天凌的脊背。

“啊!您便是大名鼎鼎的东欧阳?请受晚辈一拜。”说罢就要鞠个深躬,欧阳文在他手上轻轻一抬,笑道:“我不过比你年长两三岁,你不必自称晚辈。”

邹天凌直起身子道:“哪里,您与我爹平辈论交,又是武林成名的英雄,我自然是您的晚辈。”

邹洁此时打断道:“天凌,你替我陪一陪大掌柜及吴小兄弟两位,我去前面看看。大掌柜,恕老夫不能久陪啦。”

欧阳文道:“哪里,总舵主事务繁忙,请自便。我们两人叨扰已久,正该告辞。”

“既然如此,那天凌你代我送送二位。”

邹洁自去正厅招呼其他客人不提。邹天凌小小年纪,行事说话却有远超他年龄的稳重,与欧阳文对答如常,丝毫不显紧张,全然不似初出茅庐的小子,倒像个老江湖。

欧阳文不禁道:“二公子,我猜你常帮你父亲处理帮中事务是么?”

邹天凌道:“大掌柜叫我天凌便是。是,如大掌柜所言,我是常帮父亲打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稍微重大一点的,还是父亲,以及二叔三叔他们做主。”

欧阳文点头赞许道:“不错,知道替父亲分忧。那你兄长天幸呢,他帮忙处理帮中的事情么?”

邹天凌摇头道:“大哥他逍遥惯了,不愿意被俗事缠身。”

“嘿,你还说得委婉呢。”欧阳文轻笑一声,话锋一转,又问道:“听说你和你大哥并非一母所生?他亲生母亲早已故去?是因为这个他才纵情酒色么?”

邹天凌急忙解释道:“不不不,大哥虽是已故的夫人所生,但是从小母亲便把他视若己出,对他比对我们小的这三兄妹好上数倍。他喜欢寻欢作乐,不过是天性如此。”

欧阳文拍拍他的肩膀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请见谅。”

邹天凌道:“哪里的话,大掌柜不必在意。”

三人边走边聊,直到走出邹府大门,邹天凌才返回去。

走过一个街口,不知三掌柜驾着马车从哪里冒了出来,把吴望惊了一跳。

“三掌柜是鬼么?还是山怪,可以劈开地面跳出来?”吴望坐上马车,稀奇地问。

欧阳文道:“少说闲话。小望,看来我们这下是彻底没招了,只能回去坐等山如相的消息,看他是否能找出自己的儿子了。”

吴望道:“邹洁可没说实话,我看他那虚弱的模样,没准也是装的,都不敢让你把把脉。”

欧阳文摆摆手道:“他不对我说实话,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和他毕竟不熟。他装病自有装病的理由,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示敌以弱也是一种策略。况且他未必全是装的,看得出来,他对邹天幸很有感情。”

吴望摇头道:“我觉得邹天幸远不如他弟弟邹天凌有出息,既过得醉生梦死,又鱼肉乡里,还不替父亲分忧,简直一无是处。”

“哈哈,但是世界上的事偏偏就是这么怪,很多做父母的,反而更加偏爱这些‘不肖子孙’。”

吴望感慨道;“是啊!听邹洁和邹天凌所说,不管是邹洁,还是他现在的夫人,比起邹天凌,都更加偏爱邹天幸得多,当真是莫名其妙,总不能单纯因为他母亲早亡,就该受这种重视吧?”

“谁说不是呢?”欧阳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许等我们为人父母的时候,才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吧。”

吴望叹了口道:“文哥,现在正的只能回去干等了么?我们真的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么?”

欧阳文瞥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说呢?我们还有什么方向?”

吴望耸耸肩膀道:“我对查案这种事一窍不通,哪有什么建议。”

“从表面上看,我们确实走到了死胡同。不过嘛……”

见他故意卖关子,吴望配合地催促道:“不过什么?文哥你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欧阳文故作神秘道:“不过嘛,我有一个感觉。”

吴望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道:“什么感觉?”

欧阳文也低下头,两颗脑袋凑到一起。“我感觉,邹天凌,他挺有出息的。”

“嗯?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这种感觉么?”

吴望深深看了欧阳文一眼,犹豫道:“你是说……是邹天凌杀了他大哥?”

欧阳文点了点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或者说连猜测都不算,只是一种感觉。”

“无凭无据,这么猜测似乎有所不妥。”吴望摇头,不肯认同。

“当我第一次看到邹天凌的时候,便有这种想法,在脑中一直挥散不去,越发去想这种可能性。你想想,从表现看,邹天凌似乎并无太多悲伤的情绪,和他父亲全然两种态度。”

吴望道:“兴许他是那种将感情深埋心中的人呢?再者说了,弟弟对兄长的感情,比不上父亲对长子的感情吧?”

“再从利益上看,邹天幸死了,邹天凌成了邹家唯一的儿子,今后只能由他继承家业。”

吴望继续反驳道:“蛇帮又非是家族内传续,就算他是邹家的独苗,总舵主之位也很难传到他的身上。”

欧阳文不依不饶道:“从作案可能上来说,邹洁之前也说起过,就算武功不如邹天幸,只要是突然发难,有心算无心之下,也可能会成功。邹天凌正有机会,趁他大哥毫无防备之际,陡然出招,可一击制胜。况且,我们尚不知晓他们兄弟的武功谁更高,邹天凌作为弟弟,是要少练几年武功,可他看起来就比邹天幸勤奋许多,没准后来居上呢?”

吴望摇头道:“你这么说,倒不如说是邹洁亲手干的了,或是但凡有点武功的人,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什么你都反驳呢?”欧阳文佯怒道。

吴望摆手道:“好吧,说一千道一万,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他为什么要杀了邹天幸呢?既然是精心布局,必定有长久的计划,杀人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欧阳文撑着下巴,想了一想道:“如此你看如何?邹天幸不是后母所生,又天生顽劣不成才,却偏偏备受邹洁及后母的偏爱。天下之事,大多不患寡而患不均,对邹天幸的爱多了,对其他三个子女的爱就少了。邹天凌自己勤奋好学,又帮邹洁处理帮中事务,忙前忙后,却仍比不上他大哥,久而久之,便因妒生恨,难以抑制心中杀死大哥的冲动,最后定下计策,杀死邹天幸,嫁祸给同样贪酒纨绔的山无奢。”

“我可真是佩服文哥你,全凭想象,就生生造出个杀人动机来,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吴望无奈摇头。

欧阳文得意道:“是吧是吧,是不是无懈可击?可别忘了,邹天凌是最后可能知道邹天幸当天偷拿了宝刀‘腾蛇乘雾’出门的人之一。”

“你也就这句话算是稍微占点理。”吴望总算肯定了欧阳文一句。“不过你完全毫无证据呀。”

欧阳文一拍大腿道:“这还不简单?没有证据,我们去查证据啊!只要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好的!不管多么的异想天开,先着手查下去再说!”

他的推理,不,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猜想,看上去固然不靠谱,但是吴望猛然间想起在齐鲁大地上,也在一对情同手足的朋友间,发生过一起血案。孟崇峰就是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亲手害死了何云清。所以若邹家兄弟间相互厮杀,好像也没多大的问题。

“那我们该怎么着手进行?”吴望问道。

欧阳文笑道:“怎么,我终于说服你啦?”

“反正也没其他线索,病急乱投医呗。”吴望无奈的耸耸肩膀。

“真是嘴硬!听我说,我们两方面着手,还是麻烦老三去查一下邹天凌这个人,包括他的行踪,既然有重大嫌疑,那邹天幸死的那几天,他行踪如何就十分重要。其次,等得到他的情报后,我们还要想办法试他一试。”

“试?怎么试?”吴望挠头问道。

欧阳文故作神秘道:“到时候听我吩咐即可。”

不知道三掌柜用了什么方法手段,很快就搞到了邹天凌的情报,欧阳文和吴望刚回百草堂吃了点东西,睡了一个时辰,三掌柜就回来了。

三掌柜坐下来侃侃而谈道:“邹天凌在蛇帮内有‘小飞蛇’的美誉,天天上蹿下跳,为蛇帮的事东奔西走,事必躬亲,一点都不嫌累,可谓帮了邹洁不少的忙,以至于后来有些小事,根本不需要经过邹洁,他自己就能处置,着实的少年老成。平时也不见对他大哥有任何的不满,反而有好几次邹天幸在外面闹出事端,还是他去摆平的。”

“至于武功方面,他出手不多,毕竟在北锦城,光靠蛇帮的面子,大部分事都能解决了,偶有露手,也是点到为止,据说武功倒也不差,不过也看不出有多厉害也就是了。”

欧阳文插嘴问:“他也是用的短刀么?”

“是。毕竟蛇帮的镇帮之宝腾蛇乘雾是短刀,所以蛇帮的高层许多都精于此道,邹洁本人也是如此。至于他那几天的行踪,与平时并无多大区别,都在外城东奔西走,并不见怪异之处。”

“那天夜里他可曾外出?”吴望问道。

三掌柜摇头道:“毕竟是深夜,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究竟是外出了还是没有外出。”

欧阳文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想找一个地方伏击他,有没有好的选择?”

吴望吃了一惊,正要发问,三掌柜回答道:“有的。他近两个月来,每天午后都会出门,去内外城交界处的一家小酒肆买一种名为‘三月桃花’的特酿酒,说是他母亲近来特别钟爱此酒,而此酒又必须每天酿制,买回家隔上一天,便失了特殊的香气,所以他每天都去,风雨无阻。光是买这酒,就要耗费两个时辰。”

“好一个大孝子,正给了我们机会。现在日头还早,若是现在立刻出发,还能赶在他返程的路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欧阳文笑道。

吴望连忙道:“我们为什么要伏击他?”

欧阳文奇怪道:“说什么话呢,我不是说了要试他一试么?不伏击他,怎么能让他显露出本身的武功?不把他逼上绝境,又怎么让他露出破绽?”

“要是他本就是好人,没有破绽可露,到时候我们怎么收场?”

欧阳文微微一笑,从背后拿出三块绿色绸缎,不怀好意道:“来来来,我们三个都各带上一块,动手之前系在身上。记住了,可伏击他的可不是我们三个,而是‘玄教’,懂了么?”

吴望扶额道:“你还真是‘聪明’呢,让玄教来背这口锅。”

欧阳文一边把绸缎收好,一边自言自语道:“我也不能用本身的武功,得换把兵器才好。”说着走出了屋子,过了一阵返回,手里拿了一柄大锤头。

吴望哑然失笑,道:“你装玄教的人,便连兵器都要和那沈沉冰学么?”

欧阳文舞了几下大锤头,郁闷道:“这也太难用了,就这也能打中人?”

三掌柜在一旁闷声闷气道:“七百年前,有高手凭大锤武经留字。”吴望哈哈大笑,欧阳文叉腰指着三掌柜道:“老三,一会儿伏击,你先出手。”

三掌柜把绿绸系在胳膊上,点头道:“我先出手就先出手,没有所谓,我也换一柄兵器。”说着从背后掏出一个比欧阳文的还大几分的铁锤来,在手中掂量。

欧阳文忍不住提醒道:“老三,你武功高,一会儿可别太用力,否则一下把邹天凌脑袋锤扁了,我们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吴望此时道;“邹天凌乃是蛇帮少主,总不会独自出入吧,身边应该有保镖护卫才对。”

欧阳文道:“那是自然,所以我们到时候不要一拥而上,老三先出去,把保镖全引出来,再想办法全引走,然后我们两个再出手,务必把邹天凌逼上绝路,最好能生擒了他。”

“怎么,你还想抓回来严刑逼供不成?”吴望侧目道。

欧阳文摇头晃脑道:“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吴望忽然道:“我看你完全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欧阳文笑道:“你才发现么?我若不是感兴趣,为了寻开心,怎么会接下这个案子?”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可以方便说服山如相师叔公呢。”

“那也是目的之一嘛,干一件事并不是只有一个目的的,一箭双雕三雕,才是高人所为。”欧阳文得意道:“你看邹天凌杀了自己的兄长,一来可解多年心头之恨,二来可以打压九龙帮,三来提升自身在家族中的地位,四来甚至可以暗中扣下宝刀‘腾蛇乘雾’,这才是顶尖谋略呢!”

吴望提醒道:“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可别先把弑兄的帽子给别人扣上才好。”

欧阳文把大铁锤往腰上一别,裤腰带都差点掉了,志得意满道:“走,伏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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