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忙到未时,连续去了云楼、玄教和蛇帮,连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欧阳文带着吴望和三掌柜匆匆出了门,一路蹑足潜踪小心翼翼赶往伏击邹天凌的地点。
三人记下酒肆的位置,在与蛇帮总舵的半途上,寻了个僻静的小巷子,蹲在矮墙之后,守株待兔,专等买完酒的邹天凌从这里路过。
“哎,文哥,要是他不从这里走怎么办?从小酒肆回邹府就这一条路么?”
欧阳文满不在乎道:“今天蹲不到他,明天再换条路就是。这条路最近,其他路难免会绕道,我们应该不会错过。”
“要是他今天出来得早,已经回去了,或是今天另有要事,不会从这路过怎么办?”吴望又问。
“哎,你这小子,怎么总说丧气话?快住嘴!扰乱军心者,立斩不赦!”欧阳文和他逗趣。
吴望正要搭腔,眼睛却叮向远处的巷口。西面的巷口离他们埋伏的地方挺远,可他眼力极好,一下就看到了邹天凌的身影。“文哥,来了。”
欧阳文凝神一看,夸道:“你小子眼力不错啊!小望,老三,蒙上面,准备动手!”
三人都把面给蒙上,胳膊上缠了绿绸,佯装成玄教教众。
“来人一共两个,另一个多半是保镖护卫,老三你先出去,想办法把他们分开!”
等邹天凌两人走到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三掌柜在墙后挪出一段距离,猛的跳将出去,手中硕大的铁锤往两人头上砸落。
“有刺客!”邹天凌大吃一惊,身子往后翻滚,蹲在墙角不敢妄动,他身旁的中年人喝道:“少主放心,我来料理!”边说边拔出腰间佩剑,往上迎敌。
中年人一看便知是惯战的宿将,手中剑招虽不华丽,却颇为实用,攻守之间十分平衡,在三掌柜并不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尤能抵御。
三掌柜手持大铁锤,本就十分不便,一身武功并不能完全施展,加上有心放水,一时间攻不下来。滚跌一旁的邹天凌毕竟年轻气盛,看自己已然安全,便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在一旁掠阵。
目的并非杀敌,三掌柜谨记欧阳文吩咐,又拼了几招,立刻佯装放弃攻击,转身就跑,手臂上的绿绸格外显眼。
“好家伙,是玄教的!快追!”邹天凌年纪虽轻,见识和判断确实不赖,立刻下达命令。中年保镖闻言立刻腾身而起,纵跃往三掌柜追去。以三掌柜的武功,本可轻易甩掉他,此刻却故意延缓脚步,将他引诱开。
北锦城本无任何玄教的行动,现在居然有一名绿绸的高手现身刺杀,若是能将他擒获,必定是大功一件,邹天凌宁可减少自己的防护,也要让保镖前去追击。
几个呼吸之后,两个人便消失在巷子的深处,邹天凌拍拍衣摆上的尘土,掂量掂量手中的酒壶,心有余悸自言自语道:“还好酒壶没摔坏了。”便抬步准备离开。保镖若是能捉拿到敌人,自然会带回蛇帮,他不必留在这里。
欧阳文拍拍吴望的肩膀低声道:“到咱们出场啦!”说罢不等吴望反应过来,纵身一跃,与三掌柜相同的方法和招式,手中略小一号的铁锤往邹天凌头顶砸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邹天凌惊骇之中,滚跌一旁,将手中酒壶掷向来人。欧阳文一锤正中酒壶,啪嚓一声,漫天都是酒水洒落。
邹天凌失了中年保镖的保护,却不见多慌张,依旧背靠墙壁,大喝道:“好个玄教,还有后招!不过小爷也有!”说话间,从强后跃出另一名中年人,头顶头发稀疏,身材矮胖,持一杆铁枪,直刺欧阳文心窝。
欧阳文也吃了一惊,万没想到邹天凌除了明面上的保镖,暗中还有另一名。吴望正欲出手,看到第二名保镖,立刻稳住了身形,继续等待,期盼欧阳文能和自己有默契。
见吴望没有出手,欧阳文心中当然知道他的想法,立刻依葫芦画瓢,手中减力。不过他武功本就不如三掌柜甚多,现在又没有使惯用的兵器,一柄大锤十分沉重多有不便,就算全力施为,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战胜这个矮胖的保镖。他攻了十来招,往后一撤,向另一个方向跑了。
“快追!”邹天凌立功心切,正好这两个玄教的绿绸都不是自己保镖的对手,怎有放过的道理?矮胖的保镖也追了出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总不可能有第三波刺客吧?”邹天凌独自一个人站在巷子里,气愤道:“可惜了我的‘三月桃花’哟。”说着还不舍的看了看地上稀碎的酒壶。
正当此时,自然是吴望出手的时机了。吴望暗暗握紧手上的长剑,今天出来并没有带宝剑“如林”,而是欧阳文另给的一把普通长剑。他不知邹天凌武功如何,自己是否能敌,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吴望不敢大意,一上手便是自己拿手的剑招,桃源派的桃花源剑中的“归去来兮”,攻敌之不备,最是适合。可惜经历连番两次袭击,邹天凌现在格外警觉,吴望身影刚从墙后跳出时,他就把短刀拔出握在手里,正好往上一挥,挡住吴望的剑招。
利刃交击,吴望暗暗心惊,感觉到邹天凌武功着实不低,不敢大意,全力运使“三才废功之庸人篇”,催动剑招猛攻。
邹天凌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下于吴望,刚才已经有两名敌人引开他身边一明一暗两个保镖,现在竟然还有第三波攻击,谁也料不到后面是否还有后续,由不得他不多想。
在来北锦城的一路上,多次连番激战,让吴望的各式剑招衔接更加自如,如今使出来越发得心应手,根本不必思考,手中的剑招自然而然就使出,少了许多初学时候的生涩之感,一时间令邹天凌眼花缭乱,难以招架。
不过终究功力有限,庞杂固然庞杂,离精到还相差甚远,过了十来招,始终伤不了敌人。邹天凌初时有些慌神,越打反而越是沉着下来,手中短刀如游龙一般,与吴望斗个不相上下。他自幼勤奋好学,在邹家虽不如大哥邹天幸受到偏爱,但毕竟也是总舵主的二少爷,有父亲和其他名师教武功,天生就比其他人起点高,见识长,武功自然不差。
吴望所学剑招虽多,但终究不如欧阳梅,可以把所有招式都化为自己所有,所以招式之间难免会有破绽,容易被敌人利用。他一招少林派的剑法刚刚攻了邹天凌的下盘,被他躲过,手腕一抖,换用峨眉派的剑法自下而上刺向邹天凌的咽喉。邹天凌反应极快,手中短刀一搅,轻巧荡开剑锋,抬起左脚,一脚踹在吴望握剑的右手上。
吃痛之下,吴望退了半步,邹天凌得了便宜,更不迟疑,身形一矮,往吴望怀里撞,短刀藏在身影中,蓄势待发。吴望知道不好,连忙强提一口气,往后急撤一步,短刀的刀锋从咽喉前半寸处划过,肌肤上都感觉到刀锋激起的寒风。
“哪里逃!”邹天凌反守为攻,顿时显示出短刀攻击的锐利来,速度极快的招式接连使出,反令吴望左支右拙,难以为继。邹天凌反手持刀,以短击长,速度更见优势,只要吴望这一口气顶不住,跟不上这速度,瞬间守势便会被瓦解殆尽,身上立刻会被割上数十刀!
分胜负决生死之刻,吴望忽然大喝一声:“还不动手?”邹天凌大吃一惊,以为身后还有其他敌人正在埋伏。自己身后没长眼睛,此时又不可能舍下近在咫尺的吴望扭头往后看,只能双足一顿,将短刀护在身前,身体如陀螺一般旋转,就算背后有敌人攻击,也能全方位把自己保护起来。
当然再没有多一名伏击者了,吴望总算稳住身形,吐出几乎憋不住的浊气,重提一口真气,长剑刺出,一点剑光一分为四,四分十六,以至于化作一片金光,正是泰山派绝技“云海金光玉皇顶”。
邹天凌旋转中感觉身后并无其他攻击,刚一停下,眼前一片金光闪耀,泰山派绝技已到眼前。饶是他武功不俗,反应极快,立刻向后翻滚,只被剑锋扫中小腿。不过他与吴望武功伯仲之间,此时虽只负小伤,但已经占了劣势。
吴望尝到甜头,故作镇定笑道:“你不出手便罢了,看我一个人料理了他!”说罢脚步踏前,剑招蓄势待发。
邹天凌小腿负伤,鲜血直流,他蹲下身子,急点伤口附近几处要穴,稍微缓解出血。现下他深信还有未出手的敌人,自己在此地再战绝无胜算,当机立断,手中暗捏一手尘土,往吴望扑头盖脸一撒,自己猛地转身逃跑。
以吴望的眼力,怎可能看不到他的小动作,避开尘土就往前追。不过他剑法由欧阳梅所教,内功练有南宫霄的奇功,轻功上却没什么修为,无论他多努力,都始终无法缩短与邹天凌的距离,反而被越抛越远,加上地形陌生,很快便再看不到邹天凌的影子。
“嗨!真是可惜!”吴望停下脚步,跺脚暗道。不过此时此刻,最是需要冷静,吴望猛一抬头,阳光刺眼,太阳正在自己前方,心中忽然一惊。“我们埋伏的地点在酒肆和邹府之间,邹天凌从西面来,如果要回蛇帮,应该往东面去,可此时怎么会往西面跑呢?”
当真不可思议。吴望暗想:“若西面有支援,在北锦城中,他应当高声示警,我们佯装成玄教,定会陷入地门的围攻之中。他不声不响往西面跑,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在西边。”
想到此节,吴望连忙又展开脚步,往西面猛奔,边跑边想,他每天不辞辛劳走那么远的路去买酒,还亲自前往,难道是酒肆中有其他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每天前去?当下更不迟疑,往记忆中三掌柜所说的酒肆位置跑去。
没多久便来到酒肆外围。这座酒肆并不大,只有一间店面,门口开在一个小巷子里,周围清风雅静,并没有什么人活动的声音,十分偏僻。吴望贴在门口墙边,往里探听,没听到任何响动。他深知自己耳力弱,轻轻推了推门,门竟然是开的,推开门探头往酒肆里看。酒肆里堆满了酒坛子,空无一人,扫视一圈,却在角落的一张布门帘下,看到一双露出的脚,脚上穿的是双破烂的草鞋!
这双脚显然不是属于邹天凌,而是属于另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吴望心知此人凶多吉少,更知道这间酒肆绝不一般。他一个闪身,进了酒肆,反手把房门关紧。酒肆很小,不过前后两进,中间的门便是那个布帘子,吴望小心翼翼,一手撩开布帘,另一手的剑蓄势待发,不过后间一目了然,只有一张石炕,也没有活人,只有一名看起来像是酒肆老板的中年男子仰卧在地上,脖子上被刀划开,鲜血流了一地。后窗大开着,窗沿上还有一枚脚印,想来应该是杀人者从后窗跑了出去。
窗口外早已看不到人,吴望蹲下身看了一眼伤口,应该是短刀造成,伤口的血都是热的,人才刚死,不用说,一定是邹天凌刚才所杀无疑。
可是他宁肯与蛇帮走相反的方向,都要回来杀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酒肆老板呢?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这种疑点着实让邹天凌更显得有问题。
“必须把此事赶紧告诉文哥,让他好好想想其中的关窍。”吴望暗道,”虽然追不着邹天凌,但至少让他露出了一个破绽,便是杀这个酒肆老板。”
吴望转身正要离开酒肆,忽然心中一动,停住脚步,回头在酒肆里来回走动,目光四下扫视。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心中总觉得异样,只是一种感觉。“学学文哥,仔细想想。若邹天凌是杀他兄长的凶手,那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和杀人的事有关联,否则就算被玄教伏击,他都要回来处理掉,而这个酒肆老板一定是知情者,否则不用杀人灭口。如果只是老板需要处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生意人,犯不着留到今天才灭口,所以,有问题的不仅仅是老板,而且是这个酒肆。”
“正因为酒肆本身有问题,所以他才不辞辛劳每天都要过来一次。那么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呢?是宝刀藏在此处?还是说,人藏在此处?”
想到这里,吴望知道自己想要找的是什么了。酒肆就巴掌大一块地方,一目了然,无论是藏刀还是藏人,都不现实,所以一定是有密室。他刚才到此,时间紧迫,应该只是杀人灭口,来不及打开密室,所以密室的入口还完好无损。吴望在外间和内间转来转去,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密室入口找不到,但房间内必定有机关,可打开密室。这个机关要隐秘,不能显眼。”吴望自言自语道。可屋子一眼就能看个便,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机关的地方。心知自己不能在此耽搁太久,等会儿邹天凌寻得帮手,肯定会去而复返。无计可施之际,吴望心中有些焦急烦闷,鼻中充斥着酒的味道,忽然想起欧阳梅来,竟然想喝上一口酒。
外间有一个大酒缸子,足有半人高,放在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酒缸的先口子居然快和眼眉平齐。吴望踩在台子上,把盖子揭开,顿时浓郁的酒香扑鼻,他差点就醉了。一手扶住酒缸,另一手抄起身边打酒的酒提子,往酒缸里去舀酒。忽然觉得这酒缸为何如此之沉重,自己手上用力,它却一动不动。吴望心感奇怪,手再用力一晃,酒缸居然还是纹丝不动,仔细一看,酒缸居然是死死固定在了台子上,接缝处还糊了一层泥。
吴望扶住酒缸,探头往里一看,竟然发现酒缸的底部,似不是平的,有什么奇怪的凸起。他抄起手中长长的酒提子,伸到酒缸里,用酒提子去戳底部的凸起,正正好好合适,用力往下一使劲,听到咔嚓一声响。
“好勒,终于给我找到了!”吴望心中大喜。“欧阳姐啊欧阳姐,喜欢喝酒还是有点用的,若非是你,我也不会想到掀开这酒缸看看了。”
随着机关触动,内间传来一连串咔嚓咔嚓机关运动的声音,吴望连忙进了内间,石炕的表面露出一个洞口,看到斜斜的石阶通向下方,仿佛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从洞口映上来。
此时贸然下去,肯定是有危险的。若是邹天凌此时回来,把机关关上,自己无异于成了瓮中之鳖。但此时不下去,岂不是前功尽弃?吴望没有多想,毫无惧意,踏步进了洞口,往下走进密室。
阶梯约莫了二十来阶,下到最底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点了一盏极为昏暗的油灯,发出微弱的黄光。石室的角落里,用铁链吊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披头散发,浑身赤裸,屎尿顺着腿脚往下流,身上满是伤口,有些伤口还在淌血,有些伤口已经结痂。男人纹丝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亦或者是昏迷了或是睡着了。吴望走上前去,撩开他面前的头发,发现此人尚有鼻息,看面目年纪并不大,只有十几岁。
吴望猜到了九分,在他脸上拍了拍,轻声喝到:“快醒醒!”
年轻男子忽然头一阵晃动,身体挣扎起来,双目睁开,死死盯着吴望,目光中透露着无限的仇恨和杀意,如一头深陷绝境的猛兽一般。
男子咬牙切齿道:“邹天凌那个畜牲呢?怎么不是他?你又是什么人?”
吴望问道:“你可是山无奢?山如相之子?”
“嘿嘿,是你爹我,儿子你叫什么?”山无奢身处绝境,语气却十分张狂。
“你不要误会,我是来救你的。当心!”吴望摇了摇头,手上长剑往铁链上斩落。以他此时的功力,挥剑斩断铁链自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剑本身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货色,怎么经得起这种冲击,一斩之下,铁链断了,剑也碎成了几节。
铁链虽断,尚有腕环死死箍在山无奢的手腕上,这可没有办法了。山无奢跌坐在地上,一边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和肩胛,一脸不可置信道:“你是来救我的?这怎有可能?已经好几天了,九龙帮和我那没用的老爹,怎么可能找到蛇帮里来,还找到关我的密室?”
他站起身来,丝毫不在意自己一丝不挂,冷声道:“你怕是邹天凌那小畜生派来骗我,放我出去再跟踪我的吧?这小畜生,拷打我几天都没撬开我的嘴,知道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啦?真当我是吃素的?说,是不是这样啊?”他话音未落,猛然间一探手,往吴望咽喉处抓过来。
吴望急往后退了两步,伸手一拍,急道:“我真是来救你的!”山无奢嘴上虽然硬气,不过被吊着拷打了几天,满身是伤,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一拍之下立刻腿脚发软,跌坐在地。
“你还当这里是蛇帮?这里要是蛇帮内部,十个我也救你不出去!”吴望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知道他全无反抗的余力,也不顾他浑身脏污,把他背到背上。
“多的话先别说,你也别急着对我动手,我是好是坏,是来救你还是来害你,把你从这地牢里弄出去重见天日,你始终是不亏的!”吴望好言相劝道。
山无奢无力反驳,任凭吴望摆布。吴望将他背出密室,所幸邹天凌还没有去而复返。吴望拔下酒肆老板死尸上的衣物,先草草把山无奢身体擦拭一遍,再把外面的衣服给他穿好,否则一会儿出去上到街上,不得引来众人的围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