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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吴望在百草堂已经又住了十几日,眼看地门大会召开在即,可百草堂手下传回的消息称,邹天凌自从北源寺回来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待在邹府中,也不知道是心里怕了,还是被父亲邹洁关了禁闭。

刚开始的几天,吴望和欧阳文都还信心满满,到了这几日,都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文哥,你说邹天凌万一直到地门大会都不出门,我们拿他怎么办?总不能冲到邹府里去绑人吧?”吴望心里七上八下的。

欧阳文摸摸下巴,一脸无奈道:“谁知道他小小年纪,居然做了缩头乌龟呢?不过应该快了,再过几天,全天下地门的各色人物,都将逐渐汇集到北锦城,到时候邹洁必定忙得不可开交,邹天凌很有可能会偷偷出来。”

“现在只能等么?”

欧阳文点头道:“是啊,现在绑他还嫌早了,最好是地门大会前一天再动手。太早绑了他,邹洁必定发现他失踪,会引起大的风波,恐生变数。”

又过了数日,北锦城中江湖人士逐渐多了起来。吴望虽未出门,但从二楼窗户看出去,也能看到许多明显是从外地来的,携带兵器的人在满街乱窜。

刚出江湖时,吴望可什么都不懂,而现在对于江湖的格局,至少有了个粗浅的认识。地门全称为“天下地门”,乃是天下五大组织之一,实力与玄教不相上下,单论规模甚至还在玄教之上。

不过地门并非一个紧密的组织,于其说是一个帮派,不如说是一个帮派联盟,加盟的各大帮派都在地门这个大旗帜之下,但又各自相对独立。所以丑公子雷宽的义父,虽贵为地门门主,却并不能实际指挥统帅旗下各大帮会和门派,权力并不能和玄教教主相提并论。想那玄教教主,一呼百应,无一不从,整个玄教都在他的统治之下;而地门所有帮派听从地门门主的号令,不过是看了面子,从了盟约,并无太大的约束力。

地门以丐帮、漕帮和蛇帮三大帮会为首,下有米帮、盐帮、布帮这类广布天下的大帮会;也有大丰帮、九龙帮这种局限在一城一地的当地帮会;还有各种镖局、武馆、世家,乃至于寺庙、道观;不仅如此,许多小的门派,也因为各种原因,选择投入地门的旗下;另有许多独来独往的江湖人也以个人身份加盟地门。由于地门之下人数之众多,门派之众多,自然是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并非全都是侠义之辈,也有许多混迹其中的小人匪类。更不用说各个帮会之间本就有许多恩怨纠葛,譬如蛇帮与九龙帮。

正因如此,每三年,便会择一个地点,召开地门大会,一来是团结所有地门中人,二来也是要缓和地门内部的诸多矛盾,否则恐有分崩离析的可能。

作为今年地门大会的东道主,北锦城的两位大佬,邹洁和苏七爷自然忙的是脚不沾地,各式各样的江湖人士陆续抵达,加上各地的商贩趁此机会也来此做生意,北锦城本就是大城,人非常之多,这下更是显得拥挤。

离地门大会只有三天时间,晚饭之后,吴望和欧阳文练了会儿武功,正坐下喝茶。

“文哥,按理说地门的大人物,都陆续到了,怎么没见任何一个登门拜访你啊?就连那个丑公子雷宽,本说了要来,也不曾前来。”吴望疑惑问道。

“百草堂小门小派,主要是做生意,那些大人物来做什么?买药材嘛?”

吴望道:“不还有你这个东欧阳坐镇么,他们不来结交结交?”

欧阳文笑道:“你还真以为‘东欧阳’有什么好名声么?名气大是大,能吓唬人,众人都给面子,可又有谁愿意主动亲近?无一不是敬而远之。雷宽一来作为门主特使确实也忙,二来恐怕也不太敢和我们走得太近。我这用毒的肯定没人愿意交往,万一通过我遇到了另一个东欧阳,那就更可怕了。”

吴望猛地点头道:“说起丑公子,我便想起另一个江湖四公子之一的儒公子孔顽山,听说欧阳姐曾经追杀了他好几百里?”

“哈哈哈,不错不错,当时还敲诈了衍圣公好多美酒呢!你连此事都知道呀,可是我姐向你炫耀的?”欧阳文无不自豪地道。

吴望摇头道:“我是听苦主家人说的。孔家四公子孔愚石与我交好,原本是他陪我来北锦城的,只是半路他有事先离开了。”

欧阳文挑眉道:“你还真厉害,明明武功不咋样,偏偏结交的都不是普通人物。”

吴望暗想,自己尚未有机会把齐鲁之地的诸事,以及结识南刀侠南宫霄的事向欧阳文讲述,他若是听了,只怕更要惊叹。

又谈笑了几句,三掌柜悄无声息进了房间,沉声道:“有消息传来,邹天凌今天出了趟门,去了趟上次那个小酒肆,估摸着是去销毁罪证。”

欧阳文忙问:“我们的人进去看过没?”

“看过了,把所有物件都砸个稀烂,估计密道开门的机关被破坏,入口也被封了,再进不去。”

欧阳文想了一阵,敲敲桌子道:“明天夜里,我们行动。”

吴望问:“我们要怎么把他引出来?”

“哼哼,光是砸了怎么能消灭罪证?邹天凌毕竟年纪小,胆子也小,只敢杀人不敢放火。我们帮帮他,一把火帮他把酒肆烧了!”

吴望点头道:“是了,他若是知道酒肆起火,无论如何都会前来看看的。”

欧阳文道:“这几天邹府蛇帮忙得不可开交,正可让我们趁虚而入,老三懂得该怎么做。”

三掌柜点了点头,退出们去。吴望一脸狐疑地看着欧阳文,欧阳文道:“做事就要做绝,在邹府里再找几个人证是最好的。”

吴望疑惑道:“人证?去哪能找到人证?”

“邹府那么大,总有几个下人,能提供些蛛丝马迹,譬如说当天半夜起来上茅房,恰好看见邹天凌偷偷出门。虽不是直接的证据,但也足以震慑人心。”

“可他们是邹府的人,就算有证据,也不可能会说出来啊。”

欧阳文道:“无外乎威逼利诱四个字。你放心,老三干这些是专门的。”

“可要是没有呢?”

欧阳文笑道:“十几二十天前的事情,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要是没有,老三可以帮助他们‘想’起来。”

“你的意思是,伪造口供?”吴望打了个寒颤,“这不是栽赃陷害么?”

欧阳文反驳道:“傻话。他邹天凌没做,我们是栽赃陷害;他是真的做了,我们最多算是作伪证,目的还是让他认罪,有啥问题?”

吴望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妥当。”

欧阳文皱眉道:“不是邹天凌死就是山无奢死,你还要妇人之仁不成?”

“我明白了,我们本处下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了。”吴望点头道。

“嗯,你明白就好。”

商议已定,更无多话。等到第二天夜里,两人连同三掌柜,三个人埋伏在酒肆一旁,派出手下到酒肆旁先强行疏散附近居民,赔偿些银钱,再在酒肆中洒满火油,点火把酒肆烧起。

早有安排之下,大火燃起后,也只是烧毁了酒肆和附近两三间房舍,并未蔓延开去惊扰居民。火势扑灭后,救火的人群散去,只留下黑漆漆的残垣断壁。黑夜之中,灯火昏暗,呛人的烟气随风四散。

又过了一阵,邹天凌果然如预料的那样,从巷口快步走到近前,身边跟的还是之前那两名保镖。

他走到废墟前,仔细探视,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里并没有人住,怎么会突然燃起大火?”

其中一个保镖俯下身子,在地上摸了摸,手指伸到鼻子前一闻,惊道:“公子,是火油的味道!有人放火!”

邹天凌何等聪明,立刻吩咐:“不好,快撤!”脚一点地,转身就跑。

吴望等三人在旁边已经恭候了小半夜,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三人早把面遮掩好,一起扑将出来。三掌柜一马当先,曲指成爪,攻其不备之下,只出一爪,就捏碎了其中一名保镖的肩胛骨。惨叫声中,三掌柜抛下伤者再出一掌,袭向另一名保镖。那人悍勇非常,出双掌硬接三掌柜强招。掌力交击,碰地一声,保镖往后倒飞,嘴角渗出鲜血。

欧阳文紧随在后,铁尺挥出,将第一名保镖逼在墙角,袖子一舞,一股毒烟激射而出,对手来不及屏住呼吸,脸色一变,身子顿时委顿下去,顺着墙角跌坐在地。欧阳文捏住他的嘴巴,往里塞了一粒药丸,那人身体一抽,脖子歪斜,顿时毙命。

吴望落在最后,却越过两个保镖,直扑邹天凌。他与邹天凌亮度交手,早已熟悉他的武功路数,又经过欧阳文和三掌柜的指点,此番再战,已能拉近双方武功的差距。邹天凌眼见两个保镖接连受创,知道敌人之强悍,吓得魂不附体,只想夺路而逃,一身武功只发挥五成。他越是心急,手中刀法越是凌乱,竟被曾经的手下败将吴望压着打,完全脱不开身。

碰碰两声,三掌柜再拼两掌,将另一名保镖打得东跌西倒,口吐鲜血,毫无还手之力。见敌人无力抵抗,三掌柜撇下他,扑向正左支右拙的邹天凌。

欧阳文跟在三掌柜身后,一把捏住第二名保镖的嘴巴,也塞入一粒药丸。与同伴一样,这名保镖也顿时身死。

敌人动作之迅捷,手法之凶残简直恐怖,邹天凌从小在蛇帮长大,江湖对于他来说何时如此残忍过?他从小养尊处优,此时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那么许多,掏出怀里的求救烟火,妄图求援。

他还没来得及射出烟火,三掌柜利爪就到了眼前,铺天盖地都是爪影,邹天凌哪里看得破虚实?只一瞬间的犹豫,手中吃痛,烟火已然易手,被三掌柜夺取,再觉胸腹一阵巨力传来,赫然中爪,顿时五内剧痛,每根经脉都站剧震,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眼花在空中炸裂,欧阳文抬头看了一眼,道:“蛇帮支援马上就会到,我们快撤。小望你背邹天凌,我和老三一人背一名保镖。”

来不及细问,三人各背一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三人马不停蹄赶回百草堂中,将邹天凌和两名保镖都放在地上。刚一放下,邹天凌便幽幽醒来。三掌柜终归还是留了些力,没将他一击格杀,不过他受了内伤,只能勉强站起。

邹天凌见自己已经被俘,心神反而冷静下来。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玄教?九龙帮?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在北锦城偷袭我,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二公子,你大可不必如此色厉内荏。现在就剩你半条命,便如同一只蚂蚁一样,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想什么时候捏死,就什么时候捏死。”欧阳文脱下面罩,露出本来面目。

“什么?竟然是你!”邹天凌不仅大吃一惊,还十分疑惑。他俯下身,探了两名保镖的脉搏,果然都已经气绝身亡。

“大掌柜,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要偷袭我,还杀死我的保镖,威胁于我?我实在是不明白。难道是我爹与你有什么仇怨,你要用我来报复他?”

欧阳文坐到椅子上,好整以暇地道:“不急,不急。小望,先给他端把椅子。”

吴望也脱了面罩,把椅子递给邹天凌,让他与欧阳文隔着桌子坐下,然后站在他身后戒备。

邹天凌看看欧阳文,再看看吴望,满脸都是震惊和疑惑。

欧阳文道:“二公子,东欧阳的名号,想必你是知道的。我今天可以要你的性命,也可以不要,全看公子你的选择。”

邹天凌求饶道:“大掌柜,我实在想不到哪里惹上了你,若是我往日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出来,我马上悔过改正。若是我爹或者蛇帮惹上了你,你该自去找他们寻仇,欺负我一个后辈,岂不是降了你的身份?”

欧阳文冷声道:“东欧阳如何做事,不需要你来教。”

邹天凌道:“究竟所为何事,大掌柜请赐教,有什么吩咐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好,爽快。”欧阳文拍手道:“二公子莫急,小望,给二公子倒杯茶水。”

吴望把茶水端到邹天凌手中,欧阳文从袖中摸出一个蜡丸,捏碎蜡丸,从中取出一枚紫红色的小药丸。

欧阳文把药丸放在桌面上,曲指轻轻推到邹天凌面前,命令道:“来,先把这粒药吞了,我再与你详细分说。”

这颗药颜色鲜艳,一看就令人心惊肉跳,邹天凌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欧阳文,却不动弹。

“怎么,不肯吃?害怕?”欧阳文挑挑眉毛,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粒雪白的药丸,推到紫红色药丸旁边,道:“这里还有另一颗药,是刚才我喂你两个保镖吃的,你从这两粒药中选一粒吧。”

显而易见,雪白药丸吃了会立毙当场,表面上是让邹天凌选择,而实际上是威胁。

“士可杀不可辱,杀人不过头点地,大掌柜何必羞辱我?”邹天凌难得硬气了一回。

欧阳文道:“你是一个江湖人,可不是‘士’。我也非是羞辱你,这粒药吃了又不会死,你怕什么?”

“死又不是最可怕的,只怕这粒药吃了,会比死还恐怖。”邹天凌越说话心便越冷静,他毕竟聪慧,之前只是被吓破了胆。

欧阳文笑道:“歪理邪说,世上哪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只要活着,就还有无限的可能,而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你年纪轻轻,恐怕连姑娘都还没抱过亲过,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

邹天凌沉默不语,忽然一伸手,把紫红色药丸往嘴巴里一扔,囫囵吞了下去。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欧阳文点头赞道,“现在我们可以说正事了。”

“且慢。”邹天凌打断道,“现在你可以说这粒药吃了会怎样了。”

欧阳文道:“这粒药乃是我亲自所配,十分宝贵,名唤‘午时三刻’。一旦服下后,毒性藏在心脉之中,每日午时三刻之前,需再服下一粒,否则立刻心脉寸断而亡。”

“哼,果然是这种毒药,我都猜到了。”邹天凌冷哼一声,问道:“大掌柜既然让我服下此药,必定是要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吧,若是伤天害理道德沦丧的事,我立刻再服这粒!”说着他又拿起雪白色的药丸,放在嘴边。

“哈哈哈哈。”欧阳文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仰天长笑,眼泪差点都笑了出来。

邹天凌怒道:“你笑什么?”

欧阳文擦擦眼泪,道:“怎么,伤天害理道德沦丧的事,你不做么?”

“真是废话。任凭你淫威,纵然是死,我也绝对不做!”邹天凌大怒。

“好,好。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你听好了。我要你在三天后的地门大会上,当众承认,是你亲手杀了你的亲哥哥,邹天幸。”

“什么!”邹天凌猛然站起,桌子都差点被他撞翻。他的此时的震惊,尤在发现是欧阳文绑他之上。

“你怎知……,不,大哥不是我杀的!”

欧阳文敲敲桌子道:“哎,冷静点,坐下来。我们知道是你杀的,你就别再遮遮掩掩了。你看吧,伤天害理道德轮上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刚才说得义正辞严,我才忍不住笑的。”

邹天凌犹自负隅顽抗:“不,大掌柜你有所不知,我哥是九龙帮的山无奢杀的!”

欧阳文道:“我们今天在酒肆旁伏击你,难道会不知道酒肆里有什么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山无奢也是我们救走的么?”

“什么?是你们?”邹天凌瞪圆了双眼,“上次在北源寺,也是你们设计好的!?”

“正是。二公子,在我们面前你就不必狡辩了,我们不仅不会信,连听懒得听。”

邹天凌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杀人栽赃计划,没想到还是被眼前的人所说破,他委顿地坐回椅子。

“你让我在地门大会上当众讲出,和现在把我杀了,又有何区别?你现在杀了我,还能保得住父亲的声誉和名望,若我当众承认,父亲以后还怎么当总舵主?”

欧阳文摸摸下巴的细胡渣,点头道:“你所说也有理,但我还是坚持刚才的说法,你必须在地门大会上讲出。就如我刚才所说,人活着还有希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讲出来,未必就会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怎么会不死?”

欧阳文道:“现在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他必定不忍眼见你死,你再哭述一些你大哥该死的理由,再加上我从旁鼓噪,大庭广众之下,只要大家情绪被激起,你就不会死。说到底,苦主是你父亲,他纵然想为邹天幸报仇,也要考虑地门众人的态度,人越多,对你反而有利。到时候可能最多落个废去武功,圈禁终身的下场。”

“那和死有什么区别?”邹天凌冷声道。

“区别可大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武功可以想办法再练,圈禁就未必没有重出的机会。”

邹天凌忽然道:“你让我承认杀人的罪行,又要保我不死,到底是什么目的?”

欧阳文道:“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究竟为何杀了你大哥,但是我不同意你嫁祸给山无奢。”

“什么?你费尽周章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还一个微不足道的山无奢的清白?他不过是九龙帮一个副堂主的儿子,怎么能请得动你堂堂东欧阳?”邹天凌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天下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出乎意料。如果你嫁祸给了别人,而不是山无奢,没准还真就让你瞒天过海成功了,可你偏偏选上了山无奢,只能怪你命中该有此一劫。”

“山无奢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欧阳文摇摇手指道:“你不必知道。现在告诉我你的最终选择,是当众承认杀人,还是现在就服下手中的药丸。”

邹天凌看看欧阳文,再看看手中雪白的药丸,一时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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