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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初年,黄金百两可在金行换得白银五百两,若是买上等好米,可买五万斗。纵是当朝三品大员,其月俸亦不过十数两白银。三玄道长却矢口拒掉这笔巨财,总管亦是首次遇到,便问道:“那不知仙长想要何物?”

三玄道长笑道:“钱财于我如浮云,来自红尘散红尘。我想要的,是王首富的一道气运。”

总管不解,王元宝听闻却是眼中一惊。

这王元宝原名王二,弱冠之时便已在京中谋生,走贩商品,但直至而立以前,皆是气运不佳,所营微利。直到一日外出经商,遇了盗贼,财货尽失,身家荡然。于是寻了一废庙欲悬梁自尽,却见一老道卧于庙中,衣着破烂如同乞丐。

昔时王元宝以贩丝为生,衣装不菲,心想这一死,俱已无用,不如留于老人家。便脱了外衣盖于老道身上,连鞋子亦留了下来。他不欲老道牵扯麻烦,便离了庙,找了处荒郊老树,束上麻绳欲悬树自尽。几欲亡时,那麻绳却是断了,待他定魂一看,却看到老道站在身边。

那老道一身慵懒,感慨着说道:“有人想尽办法,只为多活一日而不可得,你这大好的青春,竟如此不惜。”

王元宝伏在地上,想起往日艰难,如今却是一切徒劳,委屈地哭了起来,道:“似我这般活着也是无望。”

老道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老道既受你一衣,便传你一气罢。”说着并指在空中虚画符文,竟现出一道红气,以指将其引入了王元宝的天灵。

老道说道:“如今你已是死过之人,有此一气,将助你从此改运。”王元宝心知遇到了仙人,忙施以大礼,伏地拜谢。

老道笑道:“我有什么可谢的,一切都是你的机缘,命当如此。只是你日后若是发迹,当广行善举,莫行不义。我再教你一法,可保此气长绵……”授毕,王元宝拜谢,抬头时,老道已不知所踪。

其后王元宝当真好运连连,无往不利,亦改了名字叫元宝。有人问起发迹之事,只说是遇到了财神爷指点生意经。待其略有资产之后,便在长安捐建了一间财帛星君庙,四时香火不断。每年正月初五,他必会到庙中上起第一柱香。更年年出巨资,将财神像请到长安大街小巷巡游,一路之上广发利是,城中百姓踊跃尾随,争抢彩头。同时还于各地广设悲田坊,救济贫民,时人又称王大善人。

但此事王元宝从未和第三人提及,纵是妻小亦不得知,此刻忽听三玄道长说起,顿知此人非凡。起身拜道:“仙长若能解我此困,黄金千两,亦不足惜!只是这气运如何给得。”

那三玄道长本就年岁不高,不甚稳重,此时听言更是嬉笑道:“这便不用王首富操心了,只要你愿意便可。”见王元宝不甚愿意,三玄道长便又接着说道:“放心,我只是借一丝气运而已,不影响你。况且今日解你之厄,他年必有遗患于我,要你的气运,也只是挡劫而已。此厄若是不解,你这气运长久下去,怕也是消磨殆尽。”

王元宝知他所言非虚,自家中开始闹鬼,不论他搬去哪里,那女鬼便出现在哪里,商号的生意最近也是频有意外之损。思索再三,又拜道:“便有劳仙长。”

总管见状,上前请道:“不知仙长需要准备些什么?”

三玄道长道:“先将家中从未见过那女鬼的人都聚着,再准备四根三年以上的桃木杆,要五尺长,三指粗,一端削尖。再准备两匹黄绢,十尺一段裁开。另再准备二斤朱砂,一支大点的黄牛耳毫笔。都准备好了再来找我罢。”

总管道:“请仙长暂至后花园,待小的处理好,便告于仙长。”言罢便安排小婢引路而去。

谢承之带着任晓,随三玄道长来到了后花园,只见这花园比前院更为气派,雕梁纹金,画栋附银,连地上小径都嵌着铜钱。

任晓看了问道:“这金银就这么放着,不怕有人偷去么?”

三玄道长反问道:“你可曾听过长安首富家有失窃的消息?”

任晓道:“还真没有。”

三玄道长笑道:“王大善人富可敌国,身边的能人也不比皇城少,我们这一路走来,少说已有三十个高手在看着我们。”

言谈着,三人已在小婢安排下,于园中亭下坐了下来,三玄道长也不见外,伸了伸懒腰,便靠着桌子眯眼晒起了太阳。

谢承之问道:“不知道长为何要拉着谢某一起来此。”

三玄道长晒着太阳,懒懒答道:“谢郎君应是四五月生人吧。”

谢承之好奇道:“道长怎知?”

三玄道长仍是晒着太阳,道:“我天开太阳与翳明,人之炁属我一看便知,你与这位任娘皆是离火之体,但你是纯阳正火,实为罕见,用来退阴具有奇效。”

任晓闻言忙问道:“那我呢?我是什么火?”

三玄道长看了看她,随意说道:“你是风济离火。”

任晓又问道:“那我与谢郎有什么区别呢?”

三玄道长接着面向太阳,似是敷衍地答道:“你是娘子,他是郎君。”

任晓看了看他腰间的竹筒,又好奇问道:“刚才那个什么骄虫,它死了么?”

三玄道长道:“没死,快了。”

任晓闻言又问道:“啊?那能放出来么?”

三玄道长道:“放出来死得更快,它本就不属于人间,长安炁散。它来复仇,待那个胖娘子发狂至死,它也会死去。等我了结王首富这事,自会将它放生。”

谢承之道:“正一派不愧是天下道宗,道长年纪轻轻便能通彻玄奥。”

三玄道长闻言,似有忿意地说道:“那有什么用,一群老头子守着都功印和天师剑,说什么不传嫡子,待着也没意思。倒是你,不也是年纪轻轻,看你样子,通三经了吧,哪家教的?”

谢承之道:“会稽谢家。”

三玄道长道:“哦,不曾听闻。”

谢承之竟也不怒,笑道:“小门小第,道长未曾听闻亦是正常。”

三玄道长又望向任晓,道:“那这位任娘呢,我看你……”

任晓听三玄道长要说自己,便抢着说道:“我家原是在吐谷浑,道长肯定也不知道。”

三玄道长见话被抢,又转过面去,道了句:“确实不知。”

任晓又接着说道:“刚才听你和那个首富说,要他的气运,这也能要到的么?”

三玄道长道:“你没听过一命二运三风水么?”

任晓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三玄道长用食指轻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而后说道:“每个人一生的好坏,都有三个外因影响,第一个便是命,比如你是女子,他是男子,天生时便已经定下。就像一天之中有日夜,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不管你看不看,它都在不停交替,这就是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真的变了,会有很大的影响。第二个则是运,这个就如同天气,虽然都是在白天,但有人头顶艳阳高照,有人头顶则乌云密布,这个虽能干涉,但改变有限,就像月光再亮终究也是黑夜。第三便是风水居地,简单来说,就是山清水秀多出人杰,贫瘠之地多出流民,一方水土一方人。”

任晓闻言,想了一下又道:“那你说的借运是什么意思呢?”

三玄道长道:“你若运气特别好,便如同雨天有伞,行走风雨之中也能衣不沾湿。所谓借运,便是将你这把伞借来,这样遇到下雨时,我亦可不被雨淋。”

任晓听了兴奋道:“那怎么借呢?”

三玄道长道:“既然说是借,自然要本人先同意,不然便是窃了。这种秘法你学不会的,而且风险亦大。你把别人的伞拿去,自然要承受那伞的重量,而那伞到了你手上,说不定一下就被你的风雨吹坏吹走了。”

谢承之闻言,疑问道:“那道长怎敢借王首富气运的?”

三玄道长笑道:“因为他是王首富。俗话说’小富由勤,大富由命‘,他这种至富,必是有大运在身,不然走不到这一步。应是他多年散财行善之故,所以他现在仍是大运在身,不然也不会同时遇到你我。”

谢承之道:“那你借了他的气运,岂不是也能做首富。”

三玄道长晃了晃脖子,道:“如是那般便好了,可惜我没有首富的命,承不了他的大运,只能借来一道,做个机缘。”

任晓道:“那你得了气运,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三玄道长听了笑道:“你们想要什么?”

任晓道:“我们也想要机缘呀!”

三玄道长闻言,忽然一改嬉态,认真说道:“我,便是你们的机缘。”

谢承之本就无所相图,见状便打了个岔子,问道:“道长见笑了,不知需要谢某如何配合?”

三玄道长故作神秘地道:“届时你便知道。”

三人如此在亭中闲谈,任晓就着三玄道长身上带着的物件问东问西,听来皆是新奇,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却见总管匆匆走了来,说道:“仙长,备妥了。”

三玄道长一听,笑道:“不愧是长安首富。”只因他之前安排的那些物什,虽非罕见之物,但准备起来也是不易,而这王家竟半个时辰便已备完。

三人随着总管来到一堂中,只见东西已整理排好,另在堂外站着二十三人,有男有女。三玄道长检查了下各样物什,道:“将这些桌椅都撤了,黄绢铺开在地,朱砂研开,我要起笔。”

一切妥当后,只见三玄道长手持黄牛耳毫笔,在八幅十尺的长绢上画起了「上清三洞五雷经箓」。

人生天地之间,“精、气、神”俱与阴阳五行相通,这五雷经箓乃正一派秘传,可以炁为感通,合星辰之造化,通天彻地,出幽入冥,其功法之用,千变万化。

但见三玄道长炁凝豪尖,笔走龙蛇,待八幅巨箓画完时,竟是满头大汗,不禁掷笔叹道:“待此事结束,定要问你家大善人要根山参补补。”随即让总管将八幅巨箓用竹撑挑了起来。

谢承之看着那八幅巨箓,只觉行笔之中隐隐有经脉走势之法,更有玄炁留于朱砂之上,八个巨大的雷符透出八道玄力,甚为威严。

三玄道长见巨箓撑起,转身对总管道:“让外面的人依次进来。”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瓶,外印太极,见人来了便从瓶中倒出一点透明液体,用指尖抹于来人左眼,如是重复了二十三次,随后对众人说道:“待会散了,你们一人各领五个跟班,各自巡视,若有见到那个女鬼者,就地看着,派一人回来相告。找到之人,王首富必有重赏。”

待众人散去,任晓好奇问道:“你给他们抹的什么呀?”

三玄道长笑道:“怎么?你也想来点?”

任晓问道:“抹了会怎样?”

三玄道长道:“现在是白日,阳气正盛,阴气隐退,想让他们看到女鬼就得借点手段。这是用白牛的眼泪制成的五精露,涂了之后一个时辰之内,可助他们开眼察阴。”

任晓一听,不禁兴奋道:“那给我也抹点!我还没看过鬼呢!”

三玄道长听了,不禁笑了笑,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要赶着看鬼的。”言毕帮任晓点了目。又问谢承之道:“谢郎君也要么?”

谢承之道:“不必,道长到时只需告诉谢某怎么做即可。”

任晓闻言劝道:“谢郎试一试嘛,难得有这个机会。”

三玄道长知道谢承之必会听劝,便就势说道:“谢郎君点了也好,等下行动起来也方便。”

谢承之见此,便也随了他们。不多时,一小厮跑了进来,报道:“仙长!仙长!看到了!看到了!”

三玄道长对任晓笑道:“走罢,带你去看鬼,待会可莫要吓到。”

众人随着那小厮走到了后院,另有一楼,阁高三层,沉檀作轩槛,碔砆甃地面,柱础锦文石,甚是气派。一众人上了三楼,进一房间,似是书房。

此时一青衣小婢正哆嗦着看着空着的椅子,见三玄道长来了,忙道:“就在那!就在那!”说着指向书案后面的椅子。

任晓看去,只觉那里有一片朦胧的白影,似有人形,但不甚真切。

三玄道长命人按八卦位象,将八幅巨箓置于房间八方,又将桃木干给了四名小厮,让他们立于椅子的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位,木尖对着椅子,厉声吩咐道:“待会不论听到什么、闻到什么,都不许动。若是动了,坏了你们家王大善人的事,怕是没有好果子吃。若是不动,待事完了,自有重赏。”

四人闻言连连点头,三玄道长随后让人将这四人的眼睛用黑布蒙了起来,又各用朱砂在布上点了小符。

三玄道长看一切就绪,又引谢承之到了坤位的巨箓前,道:“有劳谢郎君在此压阵了,待会见我动作后,请全力调引玄炁,自运周天,不论发生何事,也莫要离位。”

随后将其余众人全部请出了房间,屋中唯剩六人一鬼。

待一切完备,只见三玄道长走到空椅前,慨然念道:“天地有序,阴阳有法,去邪扶正,一以证道。”语毕只见其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玄炁流转与八面巨箓瞬间起了反应,引得楼阁一震。

谢承之同时引炁运经,只觉得房间内玄炁澎湃,自己丹田之内的玄炁竟喷涌而出,仿佛无穷无尽,助推自己运炁入经。一路连冲足阳明胃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就连此前一直未能冲开的足太阳膀胱经,竟也在此刻顺利冲关,由通天穴,连冲十穴,直达魂门穴。

而正在谢承之惊喜之际,忽听得一声凄厉叫喊,直袭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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