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正一道派一脉源自蜀地,其创派者名唤张陵,字辅汉。天开“四神聪”与“印堂”双奇穴,七岁通读《道德经》,二十八岁慧开五经。又历三十二载,于神州炁穴云锦山筑坛结丹,神开八经。至其一百零八岁时,游历蜀中,据说是得了太上道祖的真传,悟了“三天正法”,创下《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箓》。后登青城山,战六天鬼王,降八部鬼帅,一剑一印,诛伏万邪。正一之名,从此声震天下,后人尊称其为张天师。

三玄道长系出正一派,此时手中所持黄符,正是二十四品法箓中,品属上八景的“太上三五正一盟威护命长生箓”。只见其宽两寸,长六寸,一面用朱砂书着符箓,一面则印着龙虎纹。立于三玄道长旁边的小婢见状,忙双手接过,将符呈予了坐于主席的王元宝。

王元宝左手接过黄符,右手在案前一挥,一众奴婢转瞬即将眼前的长案清空,布上金镇纸、白玉砚,又将青玉笔递予了王元宝。只见他在黄符背面的龙虎纹上,端正的写上了乳名和生辰八字,拿起问道:“这样便可了么?”

三玄道长道:“还需王大善人指尖一滴血,落于符上。”

王元宝向旁一望,总管很快便呈上了一枚银锥。王元宝将右手伸着,总管会意,便在其食指上用银锥点了下。一粒血珠就此冒出,王元宝便将其按在了符上,随后将符交给小婢,拿予了三玄道长。

三玄道长看了看符,便将符卷了起来收入腰间,作礼拜道:“感谢王大善人此宴,贫道便就此告辞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谢承之与任晓见状,也一齐站了起来。

王元宝则笑道:“仙长何必这么着急,不如留下来,王某定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三玄道长亦笑道:“大善人的好意,贫道心领了,但我不是红尘人,今日之会也是机缘偶然,若是有缘,他日自然再会。”

王元宝闻言,笑道:“既是如此,某便不相留了,他日若是有用得到我王某人的地方,仙长切勿客气。只是还望今日之事,如非必要,还望缄言。”

三玄道长笑了一下,道:“放心,俗事不烦二回,贫道可不想得罪王大善人。告辞。”

王元宝对总管道:“替我送送仙长。”总管得令,便领了众人出去。

待人走远,原本笑意盈盈的王元宝,忽然换了神色,面上透着冷意,只听有一低沉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家主真的要放过这三人么?”只闻其声,却是不见有人。

王元宝道:“这三人皆非凡属,且看着,只要他们不与我为难,此事便就此打住。”言罢亦出了厅中。

谢承之三人被送出了王家大宅,见日影已是未时四刻。三玄道长道:“萍水相逢便就此别过了。”

谢承之作礼道:“还望道长仙途顺遂。”

三玄道长笑道:“我路途顺遂就不错了,这个你拿着。”说着便将王元宝赠他的百两黄金锦袋提了起来。

谢承之忙道:“无功不受禄,这钱财是王首富予你的,我可受不起。”

三玄道长见状,将锦袋给了任晓,说道:“你替他拿着。”又对谢承之说道:“若非你压阵,这鬼可未必收得了。我今日便要离开长安了,巨资在身,易招祸患。倒是你在长安,怕是要有不少花销。若真是不欲得此钱财,来日拿去做了善事便是。”

任晓闻言道:“那便谢谢道长了。”

三玄道长笑了笑,转身便向东,悠哉悠哉地走了。

谢承之亦非矫情之人,也不在絮推,对任晓道:“这钱还是如道长所言,捐了罢,便交予你了。”

任晓道:“我可不行,我要是带着这些黄金回教坊司,铁定要去蹲大狱,这钱也别想能出来了,还是放谢郎这吧。谢郎不是要租车么,我们赶紧去吧。”说着不待谢承之回应,便拉着谢承之向南去了。

谢承之自小受君子之教,总是闻言男女授受不亲,平日与人言谈,莫说女子,就连男子都是保持距离。今日之间,两次被眼前的女子拉走,不禁心生涟漪,却也未想抗拒。二人行在路上,似是青梅竹马一般,而其相识不过半日,连浅交都未可算数。

可世间之事,往往如此。有的人,你认识了很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可却总是形同路人,难以交心。而有的人,不过一面之缘,却能脾气相合,迅速成为你的知己,甚至爱人。所谓缘分,大抵便是如此。

谢承之看着走在前面的任晓,想到云游不羁的三玄道长,忽然心生一个念头:“若是就此便随着她走了,又该是怎样一种人生。”可转瞬之间,又想起此行长安的目的,家族振兴的任务,又岂容他一走了之。想到这,不禁无奈笑笑,心道:且安当下吧。

二人一路小行,待到了车行已快是申时。交了五两银子的押金,便领了一辆驴车往平康坊回转,坐在车上的任晓不禁叹道:“哎呀!当时要是让王首富送辆马车该多好,他家的马车一定很豪华。”

赶车的谢承之笑道:“那我们这一路得多招摇,怕是没到平康坊就被人惦记上了。”

任晓笑道:“谢郎说得也是,还是低调为上。”

东市本就挨着平康坊,只一会功夫,二人便驾车回到了阳化寺,却见小僮谢简在寺门前东张西望,寻望着往来行人。看到谢承之驾着驴车前来,一路小跑了过来,略带哭腔地喊道:“二郎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们了。”

谢承之笑道:“遇到了些事耽误了。”说着下了车将绳索交予了谢简。任晓见已到阳化寺,便也从车中下来。

谢简忽见车中出来一个红发碧眼的美娘子,不禁吃惊,忙问道:“二郎,这是?”

谢承之道:“这便是昨晚那舞台上被冒犯的舞姬,闺名任晓。”

任晓看到谢简,开口笑道:“你便是昨天送剑予谢郎的小哥吧。”说着摸了摸谢简的头。谢简何曾如此与女子亲密,顿时脸红了起来,更显稚气可爱。

谢承之问道:“你和东伯好些了么?”

谢简回神道:“中午便好了许多,东伯见你久久未归,让我在门口守着,他去了通化坊的亭驿寻你去了。”

谢承之道:“那你把车停好后,辛苦再跑一趟通化坊了。”

谢简见谢承之无事,原本焦急的心放了下来,此时得令便兴高采烈地应声而去。

任晓道:“他是谢郎的族弟么,好生可爱。”

谢承之道:“小简是个孤儿,自幼在家中长大,虽然不是亲弟,但也有兄弟之情。”

任晓闻言,忽有一丝黯然,道:“我在家乡也有一个阿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承之安慰道:“当今盛世太平,令弟应是无虞。”

谈及故乡,任晓一改乐观笑颜,幽幽道:“盛世是大唐的盛世,不是我的家乡。自从浑地被大蕃占了,我的族民没有一天太平日子。我们也是被大蕃赞普当作礼物送给大唐皇帝的。”

谢承之原先以为任晓无忧无虑,方才如此开朗,听闻此言,一股怜惜之意油然而生。便道:“我在教坊司有相识之人,不如将你赎出乐籍。”

任晓知道谢承之是诚心相帮,心生感激,嘴上却道:“谢郎的好意,晓晓心领。但像三玄道长说的,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谢承之闻言,本欲说什么,却止了住,另道:“若是有谢某能相帮的地方,切勿客气。”

任晓又笑道:“放心啦!我有事一定会来叨扰你的。”

谢承之见其恢复笑颜,心中顿感一松。二人又闲谈了起来,多是任问谢答。

任晓自小在草原奔驰,自由自在,听闻谢承之的经历,亦不禁心生怜意,闻听他背负家族之任,仿佛感同身受。原本一东一西,相隔千里的两人,本来应是毫无交集,却在此时成了天底下最知心的人。

二人在客堂言谈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谢简便带了东伯回来。东伯一进门便道:“哥儿你可吓死老奴了!”

谢承之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么。且收拾行李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升平坊呢,还有这个你且收着。”说着将三玄道长赠予的锦袋拿给东伯。

东伯接过锦袋,打开一看,不禁大惊:“这是从哪来的?!”

谢承之笑道:“说来话长,你且收着便是。”东伯便不再多问,与谢简二人去将一干行李搬到了车上。

任晓道:“我也要回去了,谢郎明日可有他事?”

谢承之道:“没有。”

任晓道:“那我明日可再去升平坊寻你么?”

谢承之闻言,心中忽悠一阵喜悦,道:“可于东宫药园找我。”

任晓见谢承之应许,亦是开心,竟忍不住在谢承之的脸颊上点了朱唇。谢承之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

任晓原有羞赧之意,见他这般反应,不禁笑道:“明日再见。”说罢便转身雀跃而出,只留得谢承之在原地愣着。待东伯进来唤他,方才回过神来,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三人一车,向南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升平坊,一路无话。

升平坊虽已接近郊坊,本应房价低廉,但因其东北隅乃是长安名地“乐游原”,地势高耸,风景优美,可俯瞰长安城。因此多为达官贵人的私宅。朝中宰相、尚书、将军之属,凡有能力者,莫不择宅以居之。连昔日权倾一时的太平公主都选择此处,添造私邸,后被当今天子赐予了宁、申、岐、薛四王,且再加兴造,以供皇亲游赏。每年三月、九月之时,登原游玩之人,更是幄幕云布,车马阗塞。而在西北隅,却有一处禁地,正是东宫药园。

这东宫药园,乃是九寺之中太常寺的产业,归属太医署,作为皇家药库培育上品药材。诸州诸府进贡的药源药种也皆在此培养,以供给殿中省的尚药局制备御药。只不过东宫药园虽为皇家禁地,但因园大地广,守卫却并不森严,只留了些药博士与助教、学生在此看顾。

谢承之等人到了之后,一番通报,便得药学生引入。只见那药园中,仿佛是一个大菜园,划分出众多菜畦,高低竹架,水沼沙土,各不相同。虽已入秋,但园中各色花枝蓬勃,绿意丝毫不减。

众人沿着药园中的石径,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大宅前,待进了宅子,却见院中遍布药架,晒着各色草药,空气中满是药味。院中十数人,忙碌穿梭,好不热闹。

药学生让谢承之等人在院中稍后,便进了正厅,不多时便引他们进入。一进厅中,只见堂上坐着一老者,身着青衣,须发花白,髯长尺余,正是东宫药园的园监郑长年。谢承之作礼拜道:“会稽谢承之,拜见郑园监。”

郑园监捋须笑道:“你便是公孙大娘的师侄谢子贞,果然仪表堂堂,英雄出少年啊。”

谢承之忙道:“承之不才,园监谬赞了。”

郑园监和蔼地说道:“既是公孙大娘让你来此,你便在此住下吧,起居事宜自有张生予你告知,若是有事自可寻我,不必见外。”

谢承之再拜道:“多有叨扰。”

言毕,三人便随着药学生去客房,谢简与东伯一间,谢承之独居一间。待行李置放好,谢简和东伯来到谢承之房中,打听着今天发生的事,谢承之就着三玄道长收鬼之事说了起来,与任晓游逛之事却只字未提。

东伯听完叹道:“哎,若是知道能有这番机遇,说甚也不吃那鱼生!”

谢简亦道:“是啊,不过我们平白得了这黄金百两,这次回去,老夫人一定惊喜!”

谢承之道:“这钱可不能带回去,回头遇到什么事,捐了便罢。”

谢简一听,不禁大失所望,商量道:“一点不留么?”

谢承之笑道:“到时再说吧。”

到晚食的时间,张生又来唤了三人,引去食堂,沿途又介绍了药园的划分,说是西园多为毒虫、毒药,切莫擅自进入。

谢简问道:“为什么药园要培养毒虫、毒药。”

张生道:“天地万物生生相克,没有绝对的毒药,用得好也能治病救人。”

谢承之闻言,又想起三玄道长的善恶之论,继而又想起任晓,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中了世间最厉害的“毒”——那便是男女之情。

待晚食毕,三人便又各自回到客房。谢承之在床上打坐调息,脑中所想却不是自己四经已开之事,而是任晓亲吻自己的一幕,不禁又喜又乱,脸竟又红了起来。不知是四经首开之故,还是为何,这一夜,他竟失眠了。

待晨鼓响起,谢承之早早起了身,来到升平坊的北门,望向街道。不多时,晨雾未散,却见远方有一红衣女子行来,远观举止,正是任晓。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