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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乃是长安第一街,日常往来人马数以万计,万邦人物、怪禽异兽在此往来,早已不足为奇。

可此刻大街之上的往来行人,皆停下了脚步,注视着一名天竺僧人。只见他身形高大,头梳法髻,络腮卷须,肤色铜黑,全身着件黄色僧袍,赤脚站在朱雀大街上。

让众人称奇的是,他只是静立不动,身前竟是不断有蛇、鼠、猫、狗等百兽,从长安城各处涌来,低首拜伏于他。周边的马、驴、骆驼等,也俱是驻足跪首。空中五色群鸟环绕,斑斓如云,却不闻一声鸟鸣。待谢承之驱车到时,车头的驴子也跪了下来。

只听那天竺僧人缓缓说道:“我此来震旦,便是要传三藏秘法,以度众生,尔等自有佛性,他日必有因缘相度,且散去,各行因果。”

法音刚落,飞禽走兽竟似听懂,兀自散去。不消片刻,大街又复原状,却余下一条黑色巨蟒,身粗四尺,长约三丈,仍是昂首不走。

天竺僧人见它不走,说道:“你劫数未满,且东去邙山,二十八年后,自有相度。”那巨蟒听言俯首便游走了,众人静看,无人敢拦。

待鸟兽尽散,那天竺僧人又继续迈步向前,众人知他是大德高僧,纷纷施礼避让,由着他和身后的驼队向长安的坊间走去。亦有不少佛家信众,见其法能,相随而去。

这僧人正是如来佛祖-释迦摩尼的同宗亲脉,当今天竺第一人,名唤净狮子,法号善无畏。

其出生时满天金霞,天开双经并“当阳”“八风”双奇穴。天生神姿,智慧卓群,十岁时便已统领军队,十三岁即位乌荼国王。后因厌倦了王室纷争,便带着佛祖涅槃留下的“佛心舍利”宝珠,让位出家,去了“殊胜招提寺”,潜修法华三昧。五十岁时入了六经之境。随后为求更深佛法,遍游天竺,直到众圣之都“那烂陀寺”时,见到了圣僧达磨鞠多,方以舍利宝珠为礼,拜其为师。

昔年大唐玄奘法师在那烂陀寺研学三藏佛法,以戒贤上师为师,在寺中便与达磨鞠多相识,获其相教受益良多。待净狮子入寺时,达磨鞠多已年逾百岁,相貌却依旧如壮年之态,已是入了七经之境,得掌定门秘钥,身佩如来秘印。

当年玄奘法师归唐时,受戒贤上师所托,带走了佛顶舍利。净狮子将佛心舍利带回寺中,又系释迦摩尼的亲族血脉,因缘甚深,故得达磨鞠多灌顶,授予总持瑜伽三密教,一日入七经。因达磨鞠多法号昙无德,故赐净狮子法号“善无畏”,得封“三藏阿阇黎”。

得传秘法后,善无畏又发愿力,五年勤修,通达密教全部奥义。之后周行大荒,遍礼圣迹,于灵鹫山禅定三月,再入八经之境。而后善无畏便凭一己之力,统合天竺九十六宗,广度众生,传授密法。至其七十八岁时,受达磨鞠多师命,便往来大唐传法,于是有了朱雀大街的一幕。

待其离开,隐于长安的各方势力,纷纷急报:“有八经高手,已入长安!”

谢承之在车前叹道:“想不到八经之境,竟真的存在。”

任晓在车厢内坐着,撩帘问道:“谢郎是说这位大师已经是八经之境了?”

谢承之闻言,微微点头应道:“刚才百兽来拜之时,他手持法印,脑后现出了光相,应是故意作法引人注目。”

任晓道:“那怎知他已有八经修为?”

谢承之道:“我等修行之人,皆是以炁化力,体内经脉如河,奇穴如湖,藏引的都是玄炁。如若修到了八经,体内之炁便已澎湃如海,可由督脉的百会、哑门、灵台三穴,再开身外奇穴,集蕴天地之炁。外人观之,便是脑后一寸之处,可见光相。我原先以为只是书上理论,不想今日竟然真的得见。”

任晓惊道:“我的天,这位大师居然这么厉害?!”

谢承之应道:“嗯,据说八经初时只有光环,越是精深,光相越实越大,这位大师的光相,虽未如镜,但也似全满了,应已有八经中境了。”

任晓道:“我们要不要也跟上去看看?”

谢承之想了想,道:“不必了,此时他露了这一手。整个长安城的高手,怕是都在盯着他,我们去也见不着他。若是他另有目的,我们去了也会招惹麻烦。”

任晓应道:“谢郎说得也是,那我们还是去礼泉坊罢。”

谢承之应了声,便又继续驱车前行。

任晓忽然问道:“谢郎,你说这位大师和原上的那位通玄先生谁更厉害?”

谢承之一边驭车,一边说道:“这很难说,若是单以境界来说,据说通玄先生只有七经之境,应是不如这位大师,但也说不定通玄先生另有隐藏。况且每个人所修的运炁之法不同,洞悟也不同。那位大师看上去是天竺僧人,修的应是释家法门,现在也只展了一手驱兽之法,所以也不好判断。”

任晓闻言,从车厢内出来,亦坐于车头,又接着问道:“那谢郎与他们相比呢?”

谢承之笑道:“这二人,我怕是无法相比,恐连他们的法眼也入不了。”

任晓却说道:“可是我觉得谢郎很厉害呀!”

谢承之闻言,心有喜悦,笑道:“他二人是经历了几多岁月,方有今日之功,非我今昔可比。但若论用剑的方法,他们应也不如我。”

任晓闻言,亦是笑了起来。二人一路言谈,不知不觉便到了礼泉坊。未进坊内,各类食物的香气已是扑鼻而来,任晓的肚子不禁咕咕作响了起来。

谢承之闻听,不禁会心一笑,在坊门将车子寄了,言道:“押金且不作退。”便与任晓进了坊。

一进得坊内,只见两排店家林立,香味四溢,雾气腾腾。胡麻饼、羊肉汤、腊汁肉、鹅鸭炙、黄金鸡、神仙粥……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只恨不得挨家吃个遍。此时坊内更是人声鼎沸,吆喝声充斥坊间,天竺、波斯、大食、吐蕃、琉球、高句丽等万国人物,比肩继踵。

任晓在人群中左观右望,雀跃兴奋,谢承之怕走散了,便紧随其旁。待走了片刻,见一家羊肉汤店内,人稍少点,便进去找位坐下。

二人花了十文钱要了两碗,正吃着,任晓悄悄戳了下谢承之,示意他看向另一张桌子,却见一个身形壮硕的和尚,光头上印着戒疤,身着浅蓝色麻布僧衣,浓眉高鼻,一身正气,正闭眼默念经文。而其身旁却是一个衣着紫绸的贵公子,观其形貌倒也称得上秀美,面上却是一般百无聊赖的丧意,竟是对着面前的羊肉汤叹气。却听他道:“和尚,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

那和尚仍是闭眼,正气凛然地说道:“若是小郎君能解开心结,珍重生命,贫僧自当离去。”

当年九经奇人剑斩天下,世家格局为之一变,经百年动乱,最终关陇李氏入主皇城,而各地世家亦各据一方,尤以山东氏族为壮。其中又以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这五姓七家最具清望,位居九州甲族之首。

整个崤山以东,超过六成的高层官员皆出自这五姓嫡系,另外的四成,则多少也与这几家沾亲带故,六部九卿之中的五姓高官更是比比皆是。

这些山东氏族原本就是地方望族,自有庄园、田地、产业,本就富甲一方。当初支持李家夺了天下后,又受封爵、赐食邑,实力更甚以往。高祖皇帝为了削弱他们,不想民间麟才投靠氏族,广开科举。岂料科举入选的,大多又是家学底蕴深厚的士族公子,导致朝中官员皆与各姓世家藕断丝连,很多朝廷官员皆是山东氏族的门生。直至当今天子即位,历经八帝的努力,情况方才有所好转。

这五姓,在民间又被称为“禁婚家”。乃因为了确保家族血脉纯正,这五姓很少与外姓联姻,皆是豪门之间相互联姻。大唐初立之时,甚至拒绝与皇室联姻。高宗皇帝时,河东薛氏薛震,已是身居宰相,想与五姓之人联姻亦不可得。民间甚至有“得娶五姓一女,胜做皇朝驸马”之说。高宗皇帝怕这些豪门彼此枝连,日后难以驾驭,便下了“禁婚诏”,禁止这几家互相通婚。

此刻羊肉汤店中的紫绸公子,正是出自这五姓中的“博陵崔氏”第二房,名唤崔洵,字明袭。他自幼聪慧,但却不善武道,家中排行第七。古语有云“物极必反”,他因早慧被奉为神童,却也因早慧厌了红尘。

博陵崔氏在东汉时便已跻身名门,素有“崔为文宗,世禅雕龙”之称。唐初高士廉撰《氏族志》将其列为第一氏族,序为“崔、卢、李、郑、王”。太宗皇帝见之不悦,刻意让其将“李氏”与“长孙氏”位列崔氏之前。

生在崔家二房,可说是天生富贵,尽享荣华。但世人汲汲营营的一生追求,不过是崔洵早已厌倦的牢笼。他天生体弱无法开经,注定无缘家主之争,十三岁时便已定下亲约要娶圣上之女为妻,做个外姻驸马。

八月十五中秋宴,天子广邀名门望族,共赴花萼相辉楼,崔洵便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长安。只是行至途中,眼见萧索之景,顿觉了无生趣,便在夜里投河自尽,却不想,被那和尚所救。

那和尚是少林寺的云游僧人,法号觉明。与崔洵恰恰相反,觉明出身流民,自幼得少林寺收养,长于寺中。虽是出身贫苦,但却天开奇穴“夹脊”,勤修三十余载,已是入得三经初境。一身金钟罩的修为已臻七关,铜皮铁骨,刀剑难伤。他救了崔洵后,发现崔洵一心寻死,便一路相阻。如是将近一月,饶是崔洵绝食、上吊、撞壁等招数百出,尽被觉明拦了下来。

崔洵心料若是赴宴之前,能意外横死,天子与崔家俱无话可说。若是到了赴宴之时不去,便是欺君之罪,他亦不想牵连家族。眼见着再过一日便是八月十五,看着紧随身边的觉明,当真心力交瘁。不禁叹道:“素闻出家人慈悲为怀,与人方便,你为何处处与我为难,”

觉明正色道:“蝼蚁尚且偷生,小郎君又为何非要寻死。”

崔洵道:“这是我的自由,又不碍着他人。”

觉明依旧正色道:“人生世间,一言一行都与他人相关,何况是死生大事。你若自杀,你之父母又当如何?”

崔洵道:“他们不需要我担心。”

觉明厉声道:“父母人伦怎会不需要你担心,纵然你家万贯家财,也不抵儿伴膝下。”

崔洵不好气地道:“我家兄弟成群,有的是人伴他们,不用我来。”

觉明道:“纵然父母不需你照顾,你一世为人,能得此相貌智慧,本可以有用之身造福世人,如此轻生岂不轻贱。”

崔洵冷哼了一声道:“世人为什么要我造福,我就是贱命又怎样,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去造福其他需要你造福的人。”

觉明闻言口诵佛号,道:“昔年长老阐陀欲想自杀,阿难尊者悉心开导。我既与你相遇,便有此因果,定要度化。”

崔洵听了,当真气火攻心,无奈说又说不通,打又打不过。若是去找崔家在京城的宗亲,怕又是飞鸟入笼。

正烦恼着,此时店门口来了四名铁勒武士,身着裘袍,腰着弯刀,俱是身高体壮,面露狠意。四人一进店来,见没有座位,领头的便挑了张桌子将食客欺走,坐了下来叫了羊肉汤。店家不敢得罪,只好照做。

崔洵见此状,不禁嘴角露笑,随即又将笑容收敛,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到了四人桌前。

四人见身边来了个紫绸公子,相貌俊秀,知非凡人。因不明所以,便等崔洵开话,岂料崔洵站定后,猛得给了领头人一巴掌,重重打在了脸上,“啪”得一声亮响,整个店里都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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