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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佛号响,刀兵纷乱息。众人望向诵声来源,只见一名身着黄色僧袍的高大天竺僧人,头梳法髻,络腮卷须,宝相庄严,足下踩着木芙蓉的纷纷花瓣,由空中步入花萼相辉楼中。

月光之下,但见那僧人背后一轮光相,边缘透亮,浮于脑后,真如菩萨临凡,世尊降世。

玄衣女子见善无畏来到,收势注视,说道:“想不到他们竟然连一刻钟都留不住你。”

善无畏以汉言缓缓说道:“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施主何必兴此劫难。”

玄衣女子慨然道:“这世间强者恃强,弱者积弱,富者逾富,穷者逾穷,如此苍生不平,欲海沉浮,末世受苦。而帝王交替,总是旧制,朕欲以转轮之志,重改天下,有何不可!”

善无畏道:“娑婆三千界,自有因果。施主虽有大愿,但世人并非施主,强弱有别,各有命途,非是一愿可平。”

玄衣女子道:“只要朕掌天下,弱者吾可护之,强者吾可抑之,何言不可平。”

善无畏道:“纵然施主人定胜天,但亦跳不出生死轮回,施主若亡,天下又有谁平?”

玄衣女子冷冷说道:“那便不劳费心了!”说着一掌击出,竟凝虚化实,如一道金凤直击善无畏。同时身形直扑李隆基,喝道:“挡住他!”。

厉掌袭来,善无畏不闪不避,那金凤掌炁不及其身前二尺,便轰然散开。钧天使、亢宿使、氐宿使三人得令,杀招紧随杀到。但见善无畏手捏法印,身体忽然爆发出一团极亮的光明,瞬间遍照楼内,众人一时皆失目力。

待光明散去,只见善无畏已在天子身前,以身为盾,接下玄衣女子全力一掌。

玄衣女子见状,冷哼了一声,身退数丈,同时双掌连发,重击楼中支柱。那些支柱在公孙大娘与她缠斗时,多有受损,此刻哪还受得了她全力掌击,一时间纷纷摧折,整个花萼楼上层顿时倾倒坍塌。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再听佛号响起,一道白光闪过,失去支柱的花萼楼竟停止了坍塌。定睛一看,只见各个断柱之下,俱有一片木芙蓉花瓣托了柱子。

玄衣女子冷冷说道:“今日朕便予你一个人情。李三郎,你气运失尽之时,便是朕登基之日。”说罢负袖转身离去,三使见状亦随其后退走。

杨思勖冷喝道:“想走?!”说着身如离弦之箭直扑四人,公孙大娘亦同时配合出剑齐攻。只是他二人身形方动,楼外便有三道金箭如光疾射而入,一者袭向杨思勖,一者袭向公孙大娘,一者则袭向李隆基。

这三箭相较先前的黑箭,威力倍增,箭劲惊人。杨思勖以手相挡,那金箭竟破了他的铁手,箭头直没进肉里。公孙大娘以剑化劲,那金箭竟在回风剑的剑身上,留下了箭印。而第三箭,他二人皆不及回挡,直向天子射去。

危急之际,又见一瓣木芙蓉花,凭空出现,挡下这第三箭。只是此刻善无畏以玄力托楼,分力有限,金箭只是稍被阻挡,便又穿透花瓣继续前进。此时一人影闪入,迎箭而上,双掌运炁合击,紧紧将箭夹住,正是谢承之。那金箭玄劲相推,足足将他推后三尺。待箭势停下,那金箭的矢尖,已堪堪刺进他胸中一分。

经此三箭相阻,玄衣女子四人已消失楼中,杨思勖等怕再有暗箭伤害天子,亦不敢相追。善无畏此时法音传声道:“诸位还请速速离开。”众人闻言,纷纷跑离楼中。

待众人立于城墙之上,善无畏手变法印,那花萼楼失了托力,上层轰然坍落下来,万钧重压,气卷众人,不禁令人心生后怕。

李隆基向善无畏作礼道:“多谢上师相护,不知上师法号?”

善无畏回道:“皇帝陛下不必多礼,善无畏此行大唐,正是为护陛下而来。”

李隆基闻言不禁大喜,他见罗公远由老人状恢复到少年面貌,问道:“三位国师可已无恙?”

罗公远摇头自嘲道:“哎,想不到我等竟然着了这般小道。”

张果道:“公远此言差矣,试问世间有何物,能将你我的修为尽散。这次若非杨将军和大娘众人相护,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叶法善暗自运炁,已是恢复了六成,只听其冷哼一声,道:“你们保护三郎,我去追。”不待众人回应,他拂尘一挥,嵩天剑起,便御剑疾飞而出。

李隆基环顾四周,欲找寻谢承之,却一时无法得见,便问道:“刚才挺身相救的那人呢?”

高力士亦望了望,回应道:“许是刚才撤出匆忙,隔在楼那边了。”

李隆基道:“此人忠勇,武艺了得,不知是谁家的子弟。”

公孙大娘闻言道:“此人是会稽谢氏子弟,亦是元馨师侄,名为谢承之。”

李隆基一听,惊喜道:“想不到大娘竟有如此后辈才俊。”随后吩咐高力士和杨思勖道:“让金吾卫先送各家回府,彻夜相护。五王暂憩于南薰殿,二位国师与上师暂憩于长庆殿。着大理寺连夜启察,命刑部、礼部全力配合。”

高力士领旨欲行,善无畏却道:“陛下皇宫,善无畏不敢居之,若有召唤可至兴福寺寻我。”

李隆基道:“那便随上师之意。”

罗公远亦作礼辞道:“臣还是随杨将军一起调查罢。”

张果道:“老朽亦不作留了,此残毒未解,怕对陛下亦有影响,老朽需暂回观中,调制丹药。”

李隆基道:“二位国师有劳了。”众人闻言,各自散去,一夜无话。

开元四年八月十六,长安全城禁严。左右金吾卫并左右监门卫、协同大理寺、玉衙龙城众,近十万人遍查京城。花萼楼天子遇刺的故事,逐渐在坊间传开,有说是韦后余党,有说是太平公主旧臣,各说纷纭。

谢承之被金吾卫送回东宫药园后,便径直去了西园小屋,可那苏老早已不在。问询郑园监,亦不知其去向,为防郑园监受到牵连,此事便就此按下,想着将来私下告知公孙大娘。

次日他在园中调息伤势,至巳时二刻,忽有内侍省的人传诏,说是天子召见。便换了衣装,随来人又去了兴庆宫。

待入了宫,谢承之随人引路,沿着龙池边,行至沉香亭。待他到时,三大国师与善无畏、杨思勖、公孙大娘已至,另大理寺少卿、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一众官员皆俯首听训。为首一人,身着紫服,正是当朝右相梁国公——姚崇。

只听李隆基训道:“十万金甲,搜了一夜,竟然一无所获?!皇家重地,不过四个人,便可毁了朕的花萼楼,差点让朕也命丧其中,你们倒是管得好京城啊!”

见天子震怒,姚崇应道:“臣乃百官之首,此事既出,臣责无旁贷。”他时年已是六十七,须发皆白,此时答话颤巍,更显老迈。

李隆基冷冷说道:“责无旁贷?今次若非有上师相救,怕是要改朝换代!!!”

众人一听,除三大国师与善无畏外,其余众人尽皆下跪请罪。

叶法善见状,劝道:“陛下还请息怒,我昨夜亲巡长安,并调龙城四门四十八坊遍查全城,亦不得丝毫消息。刺客修为俱在四经之上,又早有预谋,也难怪姚相他们查不到。”

罗公远亦道:“昨夜臣与杨将军共审城下被击留的刺客,亦非全然无获。”

杨思勖得此示意,接言道:“昨夜刺客皆是出自一个名为「玄牝」的组织,其头目便是昨夜那名玄衣金面的女子。他们皆是亡命之徒,被其以利收揽。说是以星宿之名,划分九野,组织遍布全国,但各不相干,只听那玄衣女子一人调遣。”

李隆基闻言,皱眉道:“遍布全国?又有多少人?”

杨思勖道:“他们一野之中,有星首使一人、星宿使三人,俱是直接听命那女子。下面有星官二三十人不等,听命于四使。总计应不出三百人。”

李隆基冷哼了一声,道:“三百人?便敢妄言大逆之词。那女子是谁可知?”

杨思勖道:“我们所俘那人,身份较低,亦不得知。”

公孙大娘闻此,进言道:“关于此人,或许小侄谢承之,可向陛下言说一二。”

李隆基道:“哦?就是昨夜挺身相救的那人?”

立于沉香亭外的小监,见天子怒意稍息,又闻此言,便高声报道:“谢承之奉诏听宣。”

李隆基望向亭外,对高力士道:“宣他进来。”

高力士得令,示意小监将人带入,谢承之俯首拜见。

李隆基道:“都不必跪着了,起来吧。”待众人谢恩后,对姚崇又道:“朕将天下交你治理,竟出现这样的逆反之贼,何其荒谬。朕要你以百日为期,通查三省六部九卿各州,若是无法给朕一个满意的交待,那……”

姚崇闻言,顿首拜道:“那便请圣上,治臣之罪!”

李隆基挥手道:“带你的人下去吧。”

待众官员退下,李隆基问道:“席宴好了么?”

高力士道:“已备妥。”

李隆基道:“诸位且随朕登亭吧。”言罢带众人上了亭中二楼,待众人入席,李隆基举酒道:“昨夜幸有众位卿家相护,朕敬诸位一杯。”

众人举酒,唯独谢承之举后不饮,李隆基见了,问道:“子贞这是何意?”

谢承之忙拜道:“草民所习之功,不可饮酒破忌,还望圣上见谅。”

李隆基笑道:“昨夜连国师功体亦受限制,朕观你似不受影响,原是不饮酒之故。”

张果道:“陛下有所不知,他之功体不受所限,不光是不饮酒,乃是另有原因。”

李隆基闻言,不禁好奇追问道:“是何原因?”

张果道:“昨夜杨将军与大娘亦未饮酒,但功体也有受限,老朽以为那贼人所下之毒,不只酒中,香薰之中亦有。这位小郎君之所以不受影响,乃因他服食了「飞生鼠」,已是百毒不侵了。”

罗公远一听,惊讶道:“就是你追了三年的飞生鼠?”

张果道:“正是。”随后便将那日与谢承之相遇之事说了一遍。

李隆基听了道:“天佑大唐,方有此番机缘。朕听说你与那玄衣女子相识?”

谢承之道:“不敢言道相识,但有一面之会。”言罢将当初舞雩阁之事说出。

李隆基听完,问叶法善道:“真人以为这个迭明玉是何方神圣?”

叶法善道:“若如这位谢善人所言,那此人身后,怕有异宝之助,不可不防。”

罗公远道:“此人修为应是不及叶真人,但心思缜密当真可怕。”

李隆基沉吟道:“命玉衙五城六楼各众,全力缉拿此人。”

叶法善应道:“领旨。”

李隆基又道:“昨夜虽是惊险,但塞翁失马,能让朕得遇上师与子贞,亦是大幸。”他看向善无畏又对谢承之道:“你忠勇可嘉,朕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谢承之闻言,不知如何应答,他原非是为赏赐出手,稍作思考后,俯首拜道:“草民不敢有求,但有一事想请圣上宽容。”

李隆基好奇道:“是何事?”

谢承之道:“草民有一好友,名唤任晓,乃是教坊司舞姬,前日因草民之故擅出教坊司,后被带回受刑,至今杳无音讯。草民想为其求情,宽恕其罪。”

李隆基闻言,顿了一下,哈哈笑道:“此事何值一提?高力士,让范安及将人放了,再脱其乐籍,还其自由。”

谢承之闻言,心喜叩首,谢道:“多谢圣上!”

李隆基又道:“朕问你有何要求,你却为他人求情,看来也是个老实人。你既是大娘的师侄,又家在会稽,朕便让你去江南道的「太阳楼」替朕缉捕逆贼,你可愿意?”

谢承之一听,受宠若惊,不禁恍然,一时不知所措,高力士见状,提醒道:“还不谢恩?”谢承之闻言,忙拜道:“天恩浩荡,承之叩谢!”

李隆基见状哈哈一笑,继而道:“起来吧,朕再封你个开国男爵,任游骑将军,赐千金赏还。”说着亲身扶起谢承之,嘉奖道,“你忠勇敢为,此是应得之奖,不必多谢。既做了大唐的臣子,便要好好为朕看顾江山。”

谢承之受此厚恩,满心感念。李隆基知此一番,已是将其臣心收服,转身对善无畏道:“朕亦有礼赐予上师。”言毕示意高力士取来一长锦盒,打开一看却是一轴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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