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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元年七月初八,大唐天子寝梦,见一异域僧人,足踏花瓣自天降下,为其说法,遍生光明。醒来后记忆深刻,直如真事,便在将那僧人的法相、行装一一画在墙上,命人誊抄在卷。

时隔三年,当李隆基看到善无畏时,豁然想起,他便是那日梦中所见的僧人。便命人将画卷取出,展于善无畏眼前,一番比对,分毫不差。

善无畏道:“陛下有天命在身,自有非凡感应。”

李隆基龙颜喜悦,笑道:“昨夜若非有上师,朕等恐怕早已身殁。朕有意请上师护国传法,不知上师可愿?”

善无畏作礼道:“此行震旦,正是为此而来。”

李隆基见其不拒,大喜道:“那朕便请上师为太子太师,封明国公,授金紫光禄大夫,兼员外鸿胪卿,加号「光明护国天师」,上师以为如何?”

善无畏道:“多谢陛下厚爱,但善无畏不懂大唐礼法,难任重职,只愿陛下能赐一道场,教化众民。”

李隆基道:“上师宽心,只需受勋即可,杂务不必萦怀。至于道场之事,上师现既在兴福寺,便先委屈其中,待我命鸿胪寺择址,另行为上师准备道场。”

善无畏礼谢道:“圣恩浩荡。”

李隆基再得护国大师,甚是开怀,擎酒敬道:“天佑大唐,诸位国师请!”

待众人饮下,李隆基问道:“昨夜朕观上师身后似有光相,如菩萨降世,今日怎么不见了?”

善无畏道:“那是外显之相,行功方有。”

李隆基闻言便问道:“不知上师所修何功?”

善无畏道:“吾之所修,名唤「胎藏界曼陀罗」密法。”

李隆基虽贵为天子,但亦是头一遭听闻此功,追问道:“此是何功?”

善无畏道:“众生皆有佛性,俱有无量无边之大神通,只因外相蒙尘,犹如子藏母胎,花藏莲子,故名胎藏。吾佛慈悲,为救济无边有情,创此一门曼陀罗密法,助众生以大悲之心,入大定之境,从而还本大智之性。”

李隆基又道:“那朕可否修炼?”

善无畏道:“众生皆可。”

李隆基喜道:“那当如何修炼?”

善无畏道:“吾此行所携,有《大日经》七卷,乃大日世尊在金刚法界宫开示众生所传,循此修炼必能生发陛下清净菩提之心。”

李隆基闻言大喜,道:“甚妙甚妙!昔日玄奘法师自天竺归来,以大乘真经广渡众生。不知与上师的《大日经》有何差别。”

善无畏道:“并无二至,世间万般法门,皆为方便而生。如以船渡海,船无差别,海非本真,渡过之后方是菩提。算来玄奘法师,与我尚有师门之义。”

李隆基一听,好奇道:“哦?此义何来?”

善无畏道:“昔时玄奘法师由大唐入天竺,师从戒贤上师,与吾师达磨鞠多并修于那烂陀寺,互有相教。戒日王亦曾在曲女城为其设无遮大会,宣讲大乘教义。只可惜我入门较晚,未能得见他慧压诸宗的风采。”

李隆基听此说道:“想不到竟有这般关系。但上师不必惋惜,如今我大唐莲华遍开,唯识、三论、华严、天台、禅律诸宗,各有千秋,不乏大智慧,上师今既来此,未来定有机会相见。”言罢又赐饮众人。

待放下银杯,李隆基又道:“我大唐万教并容,非是只有释家之学,不知上师可曾听闻道家之法?”

善无畏回应道:“当年玄奘大师东来,曾译《道德经》传入天竺,吾有幸研读,甚深精妙。自入东土以来,亦多有耳闻。”

李隆基问道:“上师以为,佛法与道法,有何不同?”

善无畏道:“佛法直指,道法循进,殊途同归。”

李隆基请教道:“此言何意?”

善无畏道:“世间万教万法,不过求真二字。佛法辩六识、破虚幻,以求如来真我之境。道法则是先求合于天地之道,再明悟阴阳。但二法终途,都是为了真如不动。”

李隆基闻言,哈哈笑道:“那不知,道法与佛法,哪个更胜一筹呢?”

善无畏道:“法无高低,因人所修。”

李隆基似是好奇地问道:“朕与诸位国师相处多时,好像从未见过如上师那般的光相,是因佛道功法之异么?”

叶、罗、张三人一听,便知李隆基是有意让他们与善无畏较量一番。他们皆入七经之境,早已难逢敌手,今日遇到善无畏亦属难得。虽无争胜之心,但亦好奇善无畏境界几何。

罗公远率先笑道:“陛下若是想见,这有何难?”说罢,只见他手捏天罡印,脑后顿显光相。谢承之在旁看了,不禁瞠目。

昨夜善无畏脑后所现光相,更似光环,只是在圆边明亮,中间似雾般飘渺。而罗公远此时所显光相,直如满月一般明亮,仿似一个发光的玉盘,悬在其脑后。善无畏乍见,眼中亦是惊奇,叶法善和张果,却甚是平静。

李隆基见此相,亦是大为惊喜,赞道:“想不到仙长竟有此神相。”

罗公远摇手笑道:“不过是外相变化之术,陛下见笑了。”

善无畏闻言,法眼凝视,观后亦笑道:“惭愧惭愧。”

罗公远则严肃道:“大师见笑了。吾曾闻西方有在世菩萨,以一己之力统合天竺九十六宗,想必便是大师了。”

善无畏道:“西土诸国纷争,各派教义多有愚昧,不似大唐开明繁盛。昔时玄奘大师,亦曾遍传大乘智慧于数十国。只可惜,当年他是客座之身,不然应也能统合诸宗。”

张果捋须言道:“玄奘确是不世出的奇才,当初老朽去大慈恩寺问法,见他已入九经之境,远在老朽之上。只可惜……”言及可惜,张果渐息其声,只因天子在场,再言不宜。

当年玄奘大师得大乘三藏真义归来,长安万人空巷,迎接的队伍绵延城外十数里,全国佛门弟子及信众数十万,尽来朝拜。太宗赐其国姓,结为御弟,亲自为其所著的唯识经典作序,赞曰:“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长契神情,先苞四忍之行……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超六尘而迥出,只千古而无对。”一时之间,唯识宗执天下万教之牛耳。

可惜的是,玄奘大师虽无世俗之心,但声望比天,被天子所忌。太宗去世后,高宗李治登基,以译经之名,将玄奘大师软禁在大慈恩寺。那时,他已入九经之境,放眼大唐无人可敌,但其一心求佛,不欲与世俗相争,便一直待在寺中。十五年后,留下“得生”二字,便消失不见了。门人皆称其已圆寂,真相不得而知。

罗公远知道张果未言出的后话,打岔道:“我观大师昨夜光明盛放,甚是耀眼,某有一布,乃取昆仑玄岩所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知大师的法光能否穿透。”说着手上一翻,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叠黑布。

善无畏道:“法光在心,无所不至。”

罗公远哈哈笑道:“那便得罪了。”说罢,手上一扬,那黑布飞起,直向善无畏而去,落下将其罩住,仿佛是给佛像罩上了黑布。外人所观,那黑布连褶皱亦不可见,仿佛凭空中的一块黑色。

李隆基见二人起法,心中雀跃,凝神静观。只见初时罗公远嬉笑如初,那黑布之内毫无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罗公远额头汗珠渐起,道袍无风自起,那黑布亦在不断变化着形状,仿佛大风吹动,猎猎作响。紧接着罗公远冷喝一声,手中道诀变换,紧紧捏住,忽见那黑布猛得收缩。片刻安静后,那黑布猛然崩裂,在一团耀眼的光明中被冲向四方散去。

罗公远叹了口气道:“大师果然厉害。”

善无畏回道:“国师相让了。”

张果见状笑道:“公远啊,你功力未复,就别逞强了,大师切莫见笑。老朽年事已高,不堪力斗,但平日里素爱猜物,尝闻佛法修至高处,可知过去未来,不知大师可愿相试,以添宴趣。”

善无畏道:“长者请。”

张果道:“那此事,还要有劳陛下择物,以示公允。”

李隆基一听,顿时更来兴致,兴奋道:“那诸位暂且稍候。”随即便领高力士出了亭子,不多时,只他一人归来,道:“朕已安排下去,诸位国师请,我们边喝边等。”

众人就着天竺异域故事言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见高力士带着三名宫女进来,手中各托着一方锦盒。

李隆基道:“二位国师,朕选了三样宝物放在其中,就请二位各展神通,将宝物名写在纸上。”说罢,高力士又让人呈上笔墨予张、善二人。

只见张果凝视着第一个锦盒,以指为爻,推算九宫,不多时,便取笔写名,如是三番。

善无畏则是从随身行囊中,取了一尊法灯,放于案上,手捏法印,凝神观灯。待张果写下三宝名称,善无畏亦招来笔墨,一气呵成,写下三名。

宫女将二人所写呈予李隆基观看,只见张果写着“明鉴”、“妙香”、“鹤发”,而善无畏则写着“照我”“母相”“寿者”。李隆基一看,哈哈大笑,将二人所写公示,又命人将锦盒打开。

只见第一方锦盒中放着一枚鱼莲铜镜,第二方锦盒中则是一个红锦肚兜,第三方锦盒中只有一根白色头发。

李隆基满意地笑道:“二位国师真乃神人也。”

张果捋须笑道:“陛下这三宝挑得也是用心,老朽差点没算出来。”

李隆基看向叶法善道:“叶真人觉得此番猜物,何者更胜一筹?”

叶法善想了想,道:“果老与善师,不相伯仲。”

善无畏闻言则道:“应是长者更胜一筹,我方才所观,不甚真切,朦胧而已。长者所写,更为精准。”

叶法善道:“善师不必谦虚,果老精于此道,吾亦不如。不知善师,可通天象之法。”

善无畏道:“或通一二。”

叶法善笑道:“今年入秋以来,已有多时未曾降雨,长安见旱,善师何不与我同祈风雨,以润万民。”

李隆基一听,龙颜大喜,说道:“如是可祈,朕必重赏。”

善无畏道:“遵听圣命。”

叶法善道:“那吾便去行布法坛。”言毕,便出亭而去。善无畏却是不动身形,仿佛此事与己无关。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法善派人来请众人。只见龙湖畔,已筑起了一方祈雨法坛,高三丈六尺,台前香烛供养,四幡飘动,外有八幅巨箓按八卦位置排列。此时叶法善已立于高台之上,紫服金冠,衣带飘飞,见众人来到,朗声道:“恭请圣上下旨降雨。”

李隆基仰首应道:“准!”

一声令下,只见叶法善,焚符一道,喝了一声“去!”那道符便向天而去。叶法善左手擎捏法诀,右手令牌空击,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云雾渐集,竟慢慢暗了下来。

随后叶法善再焚符二道,令牌二向,一时之间,狂风骤起,直吹得落叶四飞,天际雷鸣轰轰。叶法善见时辰已至,焚符三道再念真言,待令牌三向后,雷电交掣,大雨如注。

高台之上,叶法善呼风唤雨直如神人一般,李隆基见状,不禁大喜,遇刺之忧早已烟消云散。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叶法善再焚道符,令牌向天,原本风雨交加,顷刻又再复晴明。

待叶法善降下台来,李隆基已是喜于言表,夸赞道:“有真人护佑,真乃我大唐之幸!”

叶法善道:“全蒙圣意,不敢居功。”待他靠近,众人才发现他立于风雨之中,衣发竟然未曾沾湿丝毫。

李隆基望向善无畏,道:“真人神迹,上师以为如何?”

善无畏道:“叶国师,确实神通广大。”

李隆基道:“那上师祈雨,可要准备一番?”

善无畏道:“不必,但借陛下龙湖之水一用。”

李隆基闻言,不禁好奇他如何祈雨,道了句:“上师但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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