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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子继续道:“吾平生,奸佞妄为者不交,背信弃义者不交,不忠不孝者不交、恃强凌弱者不交、不相醉饮者不交。”

谢承之听其言说,看了看眼前的杯中酒,举杯一饮而尽。

吴道子见状,又哈哈笑了起来,再复斟上,举杯对饮。

待谢承之醒来,已身在药园房中,东伯在旁扶额坐睡。此刻亦不知是什么时辰,朦胧中听得外面的敲更声,已是深夜。

谢承之只觉口干舌燥,脑中隐隐暗痛,想起身倒水,却觉得四肢恍惚无力,一时竟没撑起来。

东伯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状忙道:“哎呀!哥儿你可醒了!”

谢承之有气无力地道:“水。”

东伯连忙起身倒水,将谢承之扶了起来饮下一口。

谢承之似渴了许久一般,将碗中的水喝尽,方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东伯道:“应是寅时初了。”

谢承之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东伯道:“是有人驾车将你送回药园的,哥儿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谢承之亦记不清喝了多少,只知吴道子和张旭与自己轮番对饮,自己来者不拒。初时尚觉得酒水甜美,喝到后面,逐渐觉得手脚具不听使唤,连自己怎么睡着的也没了记忆。

东伯以为他身入朝堂,达官宴请,关怀道:“这官场确实不易啊,哥儿你不擅酒力,往后还是悠着点好,昨日你回来吐了一路,吐到最后连胃水都没了。”但他哪里知道,人称酒仙的张旭与吴道子,也俱被谢承之喝得趴了下去。

谢承之定了定神,兀自说道:“难怪师父不让我饮酒,这酒确是让人迷醉。”言罢,暗运玄炁,竟只有五成之力,余劲一时难提。

他昨日午食未吃,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便问道:“现时可有吃的?”

东伯闻言道:“你且等着,我去庖屋寻点。”

待东伯出去,谢承之盘腿坐起,运炁通经。运行两个周天后,玄炁渐盛,但感丹田下一团炙热难以消下,此种情况前所未有。

待东伯端粥前来,谢承之接过喝下后,又继续运炁通经,却依旧难将那团热力消下,好在也无甚影响。

待次日开坊,谢承之又将教坊司左坊、崔府、舞雩阁跑了遍,却仍无任晓消息。去了吴道子约定之处,亦无消息。吴道子欲留其再饮,谢承之以有事为推,急忙走了。

此时各坊仍有金吾卫等依画寻凶,满城亦是凄凄,不似中秋前那般热闹。谢承之到了稍空的街道时,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也空了。

他原是为求功名而来,现已身入玉衙,官封五品,荣归故里必将家族欣喜,可此刻他却没了方向,不知接下来又该做什么。想起今日便是那和尚所说“三日必见”的第三日,现在却毫无头绪,便在长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盛世京城,金秋壮景,但在无心之人眼中,俱无可观。谢承之一直游荡到各坊宵禁,仍旧一无所获,待回到药园,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悲伤。恍惚回房,推开门时,却见一女子坐在桌前,正是任晓!

世上所幸之事,莫过失而复得。有些人,有些事,在你不曾失去的时候,大多以为寻常,可真当有一天失去了,才知其可贵之处。

谢承之推开门,看见房中的任晓,竟一时不敢轻动。数日来,他四处找寻,日思夜想,此时忽见,只怕是一场梦,上前一步便醒了。

任晓双眸闪烁,亦未起身,二人只是相互凝望,只言不发。过了良久,谢承之问道:“你还好吧?”

任晓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受了委屈,仿佛强忍着哭意。只是瞬间之后,终没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谢承之见状,一时手足无措,关切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伤?”

任晓面埋交臂之中,闻言一边哭着一边摇了摇头。谢承之见此情形,欲以手相抚,刚一伸手便却迟疑停住,又将手收了回来,只在旁静静坐着。

过了会,只见任晓暂收泪水,抬起头望向谢承之,泣声道:“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承之闻言,竟也双泪欲流。他微微调整了呼吸,柔声说道:“这不是见到了么。那日你从长安县廨走后……”说着将这几日寻她之迹,娓娓道来。

任晓看着眼前的男子,认真说着如何寻找自己之事,心中满是暖意,止不住地笑,却也忍不住地泪流。谢承之说到最后,开心地道:“圣上立时便答应了,后来我去教坊司询问,已将你从乐籍中脱除,但还是没能找到你……”

任晓静静地听着,忽然说道:“谢郎,我想你抱抱我。”

她声音虽不大,但谢承之听了,一下怔住,不知如何举措是好。任晓见状,起身将其拉起,兀自环抱上去,耳鬓相交,一言不发。

谢承之被其一抱,初时双手空立,渐渐便也环抱其身。温香在侧,软玉在怀,谢承之忽感原先未曾压下的腹下火炁,此时又渐渐烧起,直引得那物什昂然抬首。

任晓此时也感到那团火热,与谢承之怀抱相贴,渐觉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在一股强烈冲动下吻向了谢承之。

谢承之虽是未经风月之事,但此事原为人道本能,一经点燃,宛如猛兽惊醒,长河破堤,汹涌难收。

待次日晨鼓初响,谢承之朦胧中醒来,眼见怀中玉人在眠,软香温暖,忽然想到“温柔乡”一词,只觉前人造词甚是精妙。他元阳盛旺,血炁俱足,经一番休眠后,此时又恢复了精力,暗暗用力抱紧怀中的任晓,仿佛要将其与自己融为一体。

任晓受此力道,亦醒了来,感受到谢承之的热处,酥声娇柔地道了句:“谢郎。”

谢承之轻应了一声,从其耳后厮磨脖颈,任晓又道:“暂且歇歇吧,实在是受不住了,一丝力气都没了。”

谢承之想到昨夜翻云覆雨,不禁心生怜意,柔声道:“那且继续睡罢。”说着又揽其相眠,转眼醒来已到了巳时末。

谢承之看怀中的任晓,也已醒来,双眸灵闪,仿佛一只猫儿般,正温驯好奇地看着自己。谢承之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任晓笑道:“无事。”

谢承之看了看她,唇便又欺了上去,一番抚爱后,任晓忙推开他道:“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便又想要了。”

谢承之在其耳边悄声道:“那便继续呀。”

任晓调笑道:“没想到谢郎竟是这样的人。”

谢承之亦笑道:“若不是你告诉我,我亦不知道。”说着手从后揽住任晓的腰,将其贴向自己。

任晓羞赧地说道:“待晚上吧,现在怕已是快午时了。昨夜也不知有没有人听到?”

谢承之道:“听到便听到罢,那有什么。”

任晓娇嗔道:“你是无所谓,别人可怎么看我。老实说,你是不是经常?”

谢承之一听,忙说道:“苍天为证,这可是我第一次,若然不是,必遭天谴雷殛!”

任晓见他一本正经地发誓,忍不住笑道:“谢郎你为何如此可爱。”说着脸颊又贴上其胸膛卧着。

谢承之听她夸自己可爱,不知如何相接,只是抱着任晓,过了会道:“晓晓你知道么,你走之后,我整个人都不知去向何处。”

任晓闻言,抬头看向谢承之道:“我也是,我原先以为我死都不怕。可被带走后,我忽然好怕,怕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怕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闻听佳人心意如此,谢承之紧紧拥抱着,只觉自己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二人耳鬓厮磨,相互温存,终没忍住,又是一番云雨。待再醒来时,已是申时。

谢承之听得有人敲门,正是东伯小声问询:“二郎?二郎?”

谢承之低头看了看任晓,仍在怀中睡着,轻声回道:“何事?”

东伯道:“快要申时了,看可需要老奴备点饭菜送来?”

谢承之听东伯语气,早已知道任晓在房内,不禁略有羞意,转念平静道:“劳烦东伯了。”

东伯闻言,喜笑道:“老奴这就去。”

听脚步远去,谢承之低首吻了下任晓,柔声唤道:“晓晓?”

任晓亦朦胧醒来,手脚又缠上谢承之,迷迷糊糊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承之道:“已是申时啦,东伯已去备了饭菜,一会便来,你可要起床?”

任晓懒懒地说道:“真不想起来,好想这样一直抱着谢郎。”说完肚子却是咕咕叫了起来。

谢承之笑道:“好啦,我们先起了,趁天色尚早,吃完我们还可去东市逛逛。”

任晓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只是刚欲起身,忽觉下体隐隐发痛,不禁嗔怪谢承之。待二人各找衣服时,想到昨夜情景,又是一阵羞喜在心。

食讫,任晓因不便走动,二人便仍在房中相依。任晓问道:“谢郎,那你接下来呢,是欲返回会稽么?”

谢承之道:“倒也不是那般紧急,原是打算经选落定再回,尚有月余。”

任晓静静问道:“不知到时我随你回去,老夫人她会否接受我。”

谢承之笃定道:“不论她是否接受,你皆已是我的妻子。况且你已不在乐籍,我阿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为难你。”

任晓头靠谢承之怀中,道:“若是万一,真的不容于我,哪怕没有名分,能在你身边便够了。”

谢承之闻言,决心立誓道:“苍天在上,我谢承之非任晓不娶,如违此誓,后嗣禁绝。”

任晓听他发下这般毒誓,又喜又惊,忙道:“不许胡说,那我万一,岂不是不能有你的孩子。”

谢承之笑着环抱任晓道:“不会的,我不违誓,有何可怕。”

任晓心中欢喜,嘴上却严肃说道:“反正下次不许乱起誓了。”

谢承之连声称是,忽又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长安县廨,与我们关在一起的崔七郎?”

任晓道:“记得啊,他怎么了?”

谢承之将那日崔洵承诺,与任晓结为义兄妹之事,说与她听,而后道:“要不明日我们去趟崔府,一来告知他不必再寻你消息,二来也能了结此事,你亦算有了娘家。”

任晓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想去。”

谢承之见她神情转变,似是生气,虽是不解,但哄道:“那便不去,亦非要事,我让东伯去说下即可。”

任晓又道:“谢郎,我们能早点离开长安么?”

谢承之不解道:“怎么了?”

任晓道:“我是以舞妓之身来的长安,这里虽是繁华美好,但于我却是一座牢笼般,此刻我既脱了乐籍,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谢承之道:“也好,趁着尚未入冬,早点回会稽也是好事。那待这两天吏部的文书下来,我便带你离开长安。”任晓听闻,心中一暖,看着眼前谢承之,不禁又吻了上去……

待得次日,因已决定离开,又得赏千金,谢承之和任晓带着东伯、谢简一起往东西两市置办礼物,以备归家之用。他们原先来市中,只做游历之观,此时真的采买礼物,方知长安米贵:那锦绣彩帛、金银玉饰,上品动辄数十金;奇技巧物,百金之价比比皆是;更有集腋之裘,一衣千金,令人咂舌。

谢承之与任晓虽非求奢之人,但游逛三日,竟也将那千金之资,花了六七成。其中多是为谢氏族人购置的礼品,谢母一人之裘衣便占了两百金。任晓脱离教坊司,孑然一身,亦需购置衣衫、妆粉、饰品等日常所需。待整理出发时,谢承之看着院中大大小小的箱子,忽然体会到当家之难。

开元四年八月廿二,来到长安不过一旬时光,谢承之便已衣锦还乡。他来时轻车简从,归时却已是佳人相伴,兵卫相送。人说世事如幻,当真似梦。

他们此行返回会稽,东出长安后,需穿秦岭、经山南道、过淮南道、再入江南道,全程数千里。沿途虽皆有官道,但所带礼物财货甚多,又是边游边停,能于冬至节前回到会稽,已算是快了。

这日,当他们行至武关驿时,原是照常入驿休整,却不想在此横生了一番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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