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九州纷争,诸侯战乱。吴国之中有一人名阖闾,夺吴王位,得了伍子胥与孙武之助,威震天下。在其获“莫邪剑”后,忽感天下之剑无出其右,而兵将又非人人可拥莫邪,便依鬼谷门人之谏,命工匠以剑改钩,造出奇兵“吴钩”。
吴钩因其钩身弯曲,双刃皆利,杀招变幻莫测,破盾于无形。故于战场之上,近身杀敌防不胜防。凭此奇兵,吴国西灭强楚,东克闽越,无往不利。后来阖闾又命人造了一对金钩,一为“吴鸿”,一为“扈稽”,品与名剑“莫邪”相齐,可惜阖闾死后,双钩遗失。
诸国见吴钩之利,纷纷仿造,逐渐演变出各类钩法。相较刀剑,吴钩的杀招重在“钩”,因多这一钩,回招与变招之间不再存隙,处处杀式,专挑敌人腕、脖关键之处。冯家祖上本就是沙场兵将,极善吴钩,传至冯三冯四兄弟时,其家传钩法已具气候,武林中人称之“无常钩”。
当年净明宗宗主“洞真先生”胡慧超奉召入京,途径邓州,正巧遇到冯三冯四在山中练武。因这二子是双胞胎之故,无常钩在他二人手中使来,别具一格。洞真先生观后道:“虽是迅利,但仍旧凡夫之武,少得一丝玄妙。”
冯氏兄弟当时虽非顶尖高手,但二人双钩之下,也从未遇过对手,听到老道点评,心生不服,便出手挑战。结果招招落空,片衣不得沾,便拜请洞真先生赐教。洞真先生以八卦演化之理,由巽风之变相教,留下了八句口诀便走了。结果这冯氏兄弟竟由这口诀,苦心参研,在无常钩的基础上练出一套更厉害的“巽风钩”。一经施展,仿佛置敌于风眼之中,四方皆刃,如刀万剐。
李缣远虽擅打穴的功夫,但冯氏兄弟两人,二体同心,攻守一体,互补之间几无破绽,直打得李缣远左右支绌。双拳难敌四手,这冯三冯四又各执双钩,若非谢承之出手相助,只怕李缣远便要命丧当场。
见谢承之出手,潘将军怒喝道:“你是何人?刺史府捉贼也敢阻拦?!”
谢承之抱剑作礼道:“太阳楼,里楼四阁,谢承之,潘将军有礼。”
潘将军闻听是玉衙,怒意顿收,道:“原是玉衙之人,失敬。不知谢阁主为何拦阻我等擒贼?”
谢承之道:“我听驿长所言,这位应是不良人,是否个中有所误会?”
潘将军冷哼了一声,说道:“他入府掳人,人证确凿,有何误会。”
谢承之看向李缣远,他虽邋遢,但颇有正气。先前独对十数名武夫,虽是击倒,但皆未下杀手。而冯三冯四所用,却是杀招夺命,毫不留情。谢承之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李缣远见是谢承之出手相助,此时相问,便作礼回道:“不良人李缣远。”
谢承之问道:“李兄为何行掳劫之事?”
李缣远道:“谢阁主有所不知,这厮乃是潘将军之弟,他前日见徐七娘貌美,便仗势杀了她夫君,欲占为己有。我知邓州之内报官无门,只好掳来欲送往京城定罪。”
谢承之听闻原委,不禁皱眉,而后对潘将军道:“将军可听到此事原委。”
潘将军嗤道:“不过一面之词,我听府上所说,明明是这贱婢私通狗贼,通奸不成,便想着掳走我阿弟作保,以图谋利。”
谢承之闻言,心知潘将军在颠倒黑白,但也无意验证,便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还是交予有司相审。”
潘将军怒道:“怎么!本将军的话,还需验证?!”
谢承之道:“毕竟人命关天。”
潘将军冷哼道:“谢阁主,这里非是江南道,纵是玉衙要管,也该是少阳楼的人管,怕是轮不到太阳楼的人插手吧。”
谢承之凛然道:“我受命于圣上,清宁四方,岂有山河之分。”
潘将军闻言,冷冷问道:“谢阁主之意,莫非是要保他?”
谢承之道:“正是。”
潘将军忽然笑道:“谢阁主可知,每年驿路之上,有多少人丧命于匪患之手,你觉得今日死一不良人,或是一玉衙阁主。”说着脸色阴沉道,“朝廷会兴师动众调查么?”
谢承之知其言外之意,平静说道:“自是不会,但今日既不会有玉衙之人丧生,也不会有不良人亡命。”说着拔出了玄溪剑,执剑而立。他原本温文尔雅,此时剑出,顿有一股慑人气魄,竟将潘将军怔了怔。
潘将军心知玉衙之人皆是高手,但亦冯氏兄弟的“巽风钩”威力几何,此时谢承之不过孤身一人,转念之间下令道:“杀了此人,赏金千两。”
冯三冯四闻言,立时杀招攻向谢承之。他二人本就各有二经之境,联手杀敌,纵是三经高手也可击杀。潘将军知二人钩法厉害,又命人重金在墨阳找寻名家,打造了两对吴钩,依《古今兵录八品观诀》之述,亦有六品之资,乃铁精相合,削铁如泥。
冯氏兄弟四钩同运,若是凡人,只怕一个照面便已被断首分肢,若是凡铁,应招之下也已伤痕累累。可他们遇到的却是谢承之,碰上的却是玄溪剑。
自谢承之十岁初持玄溪剑起,十七载春秋,其每日运剑不下千次,玄溪剑和他早已形神一体,心至剑至。冯三冯四虽久经杀斗,招式狠辣,可此刻却怎么都无法攻破谢承之。外人观来,只见谢承之周身红影重重,刃光闪烁,刀兵交击之声密集,竟叮铃如乐曲,暗有一种节奏。
潘将军从未见有人能与冯氏兄弟兵斗至此,不禁暗赞谢承之身手非凡。而谢承之亦是吃惊,眼前双人联手,实际应招之感,只觉得四面八方钩刃涌来,岂止八人。
待冯氏二人招式见竭,谢承之觑准机会,一剑刺向冯三。这剑迅利,逼得冯三双钩反钳,谢承之手腕一转又将剑势带向冯四,冯四双钩亦反钳而上。不待两人反应,谢承之再催玄溪剑,那剑身红纹忽然爆放,只听清脆数声,冯氏二人的四支吴钩,俱被斩断,钩首掉落在地。震惊之际,冯氏兄弟忽觉胸口一热,低头一看,不知胸前何时被剑所伤,衣破血流。
谢承之收剑复立,易不追击,看向潘将军道:“将军还要继续么?”
潘将军赞道:“玉衙果然名不虚传。”
谢承之道:“那将军仍要抓人么?”
潘将军道:“既是如此,看在谢阁主的面上,此人我可不抓,那小娘子我也可不管,但我阿弟必要放回!”
谢承之闻言,知难善了,看向李缣远问道:“李兄以为呢?”
李缣远道:“谢阁主出手相处,不甚感激,但此事非我能定,当事人在此,阁主何不相问。”
谢承之望向徐七娘,但见其神色哀伤,眉目间却透着坚毅之情,徐七娘向其作揖道:“未亡人不敢劳阁主出头,但若将此贼还回,我亦不欲偷生。”
谢承之听了,心中不禁赞赏其贞烈之性,转而对潘将军道:“此事还望将军明鉴,令弟若是有冤,自有大理寺复核。若是无冤,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潘将军闻言哈哈大笑,道:“谢阁主莫不是在说笑,一将功成万骨枯,天子亦不知杀了多少人,若真同罪,你为何不去质问。”
谢承之道:“那些皆是逆乱之徒,其罪当诛。”
潘将军嗤笑了一下,道:“也罢,你既不知好歹,那也别怪我刀下无情了。”说着舞刀一挥,气势摄人。
谢承之道了句:“请。”话音未落,潘将军忽如猛虎搏食,陌刀斜劈而来。
潘家祖上虽高祖争战,颇有功勋,被封在了邓州。玉衙初立时,也曾招揽潘将军,但玉衙挂的是空职,且一入玉衙,个人的运炁经法皆须登记在案,便被潘将军所拒。他人近不惑之年,实已入三经之境,身入战阵百人难挡。手中的陌刀,源出汉代斩马剑,劲起于地,霸道非常,一刀挥出人马俱斩。
谢承之初接此刀,心惜玄溪剑,连忙卸力转向,实不知潘将军之陌刀,亦只六品之兵,远不及玄溪剑。
数招过后,谢承之只觉得潘将军的刀招越来越沉,丝毫没有变弱的迹象。他刀刀皆似用上全力,式终之时,却能不受滞碍,续上前劲,再复新招。这套刀法放在两军对敌,只怕此刻已有数十人死于刀下。
人言“一寸长一寸强”,潘将军连攻之下,谢承之不欲硬接,只得节节退让,可百招之后潘将军不禁恼怒了起来。他之刀招,虽有后招相续,但皆是为一击即杀而练。往日里杀贼平乱,不出三刀必能见红,可此时他刀出百招,不是被谢承之闪过,便是被那柄黑剑化了劲。他之陌刀,乃是精铁所铸,相较寻常陌刀更加沉重,虽是威力倍增,但消耗亦巨。
百招之后,潘将军变招忽有一滞,谢承之挑手一刺,一道红光由玄溪剑的剑尖射出,直击潘将军手腕。潘将军手上一痛,刀势顿时一颓,陌刀跌落在地。此招一出,潘将军心知已无胜算,谢承之既能以虚化实,剑气伤腕,亦能伤喉。
虽是心有不甘,但潘将军不得不停手,捏穴止血说道:“好!我输得心服口服!但你们以为,到了京城我就没办法了么?”
谢承之道:“潘将军,你我皆是大唐的臣子,如果不能为大唐百姓立公义,那天下必乱。”
潘将军嗤笑了一下,说道:“今日我技不如人,你们要走便走罢。”其弟潘彦淯听了,不禁张口大喊,却是叫不出声。
谢承之喊来东伯,对李缣远说道:“你们先走吧,东伯会带你们去马厩,分两匹马予你。我会在此看住他们三日,应当追不上你们了。”
李缣远闻言,抱拳作礼,不作他言,拉着潘彦淯随东伯去了马厩。
徐七娘来到谢承之身前,跪下身来,谢道:“谢阁主今日大恩,若有来日,七娘定当报答,九死不辞。”说着叩起头来。
谢承之见状连忙将其扶起,叹道:“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一路保重。”
待李缣远等人走远,谢承之叨请老驿长,将潘将军等人请至主楼内,设宴款待,只是潘将军等人拒不领情,兀自在驿站客房住下。
冯三问道:“难道我们真要在此等三日之久?我们同时离开,那姓谢的,也未必拦得住我们。”
潘将军斥道:“怎么?!还嫌丢的人不够?!唤名驿丁过来,我要书信给尚书大人。”
三日后,谢承之等人离开了武关驿,心料潘彦淯应已快被押至京城,殊不知潘彦淯早已被杀。
在李缣远离开武关驿的第二日,停马休息时,他忽然问徐七娘道:“你希望他怎么样?”
徐七娘道:“我希望他能死,还我夫君一个公道。”
李缣远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潘彦淯,对徐七娘说道:“昨晚我一路在想,真的把他送到京城,就一定能让他罪有应得么?那个潘刺史在京中必有关系,我们将他送到京兆府里,若判的不是死刑,我们又当如何?”
徐七娘闻言,激动道:“他杀死我夫君,为什么不判死刑?!”
李缣远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这世上有很多事,并非那么公平。”
徐七娘忙问道:“那该什么办?”
李缣远道:“昨天那个潘刺史的话提醒了我,这驿道多匪,秦岭之中每年丧死无数,朝廷也不可能劳师动众地去探根究底,你若是愿意,在这里就可以给你公道。”说着望向了潘彦淯。
潘彦淯一听,不禁吓得脸色惨白,忙爬起身要逃,却被李缣远一把拉了回来,跄倒在地。
徐七娘看着地上挣扎惊恐的潘彦淯,不禁想起当日被杀的夫君,冷冷说道:“那我们就不去京城了。”
李缣远闻言,看了看徐七娘,而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便回来。”说着拉着潘彦淯进了驿道边的树林。
饶是潘彦淯如何挣扎,但他穴道被封,皆是徒劳。看着他惊恐求饶,泪流满面地望向自己,徐七娘心中竟有一丝快意,而后忽然一股悲伤再也忍不住,猛地哭了起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缣远独自一人归来,手上却拿着潘彦淯的衣服,坐在徐七娘身边道:“快入冬了,后面的事,山中野狼应会处理好。”
徐七娘止住哭泣,颤颤道:“多谢李恩公。”
李缣远道:“你可还有亲人可投奔?”
徐七娘闻言摇了摇头。
李缣远道:“我知一处,乃是专收女子之道观,观主与我师父曾有交情,不知你是否愿意。”
徐七娘听了,点了点头。二人便又起程,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