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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及今,能开脉通经者总是少数。一个人若是能修至七经之境,体内玄炁充盈,不说长生不死,但年逾百岁已非难事。玄奘大师在天命之年,便已修至九经,又守着大慈恩寺不与外界相争,居然甲子之数就圆寂,这让谢昶实为不解。

谢承之解释道:“虽说人有十二条经脉,但修至九经已是人之极限。当朝三国师所著的《真龙虎九仙经注》,将修行之人分为剑、鬼、气、火、水、风、灵、仙、天,一共九等修为。而九经之上,却是不提,只因再往上练,每多一经,体内玄炁暴增,非是凡躯可以承受,必遭劫难。”

谢昶道:“按你所言,玄奘大师便是修至十经,未能度过那一劫,所以圆寂了?”

谢承之道:“应是如此。”

谢昶不解道:“若玄奘大师是以舍利之力修行,渡劫失败后,舍利被收入禁中,那天子再依舍利修行,岂不也是九经高手,但为何未曾听闻。”

谢承之道:“阿兄有所不知,即便那舍利能助人修行,但若无行炁之法,亦是惘然。况且每个人天资不同,也未必都能如玄奘大师那般修至九经。”

谢昶闻言,看向任晓问道:“那他们为何要将舍利盗出?”

任晓道:“因为迭明玉有办法催动那舍利。”

谢承之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为何那日在舞雩阁,迭明玉敢承诺,助其修至八经之境。然而此刻,匣中却是空无一物,谢承之不解道:“那舍利现在何处?”

任晓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

谢承之道:“莫非是被玄牝之人盗去?”

任晓笃定道:“不可能。”

谢承之想了想,这匣子放在他们卧床之下,极为隐秘,连他都不知。就算是被玄牝之人发现,也不应只是盗去舍利。那卷《凌烟经录》但凡是有修为之人看了,绝不会弃之不理。

谢昶见二人思索,说道:“我们且不管舍利去了哪里,今日玄牝之人若是为了晓妹而来,必然是要讨回舍利,可即便是给了,也难保证全身而退。”

谢承之细想起来,若是玄牝有意向自己寻仇,确实没必要等至今日。他当日在长安身份已曝,会稽亦不算大,想寻谢家只是轻易之事。

此时,他看向任晓,她虽是隐瞒如此大事,但终是心中深爱,又怎忍心让其受戮,便说道:“那便还如先前计划,你们带玹儿和阿娘去找师父,我换上晓晓的衣服将他们引开。”

任晓听闻此语,知道谢承之心意,说道:“没用的。他们若是见不到我,不会放过其他人的。只有我去将他们引开。”

谢承之断然说道:“不行!你刚出月中,就算轻功再好也不行!”

任晓走近谢承之,轻抚其面颊,又复笑颜,说道:“放心吧,我师公可是天下第一的盗圣,他们就是怕我脱逃,所以才先示警,让我有所顾忌。我若真的和阿娘他们一起,反会害了玹儿他们。以我为饵,他们为了捕我,必尽全力。”

谢承之依旧说道:“不行。我怎么能让你去犯险。”

此时睡于摇篮中的玹儿,正好醒来,哇哇哭起。任晓随即转身过去,将其抱起,轻哄了起来。待玹儿又复平静,任晓对谢承之道:“我还想看着玹儿长大,不会枉送自己性命的。若是你去,必会被他们追上,而我留下,也无力保护众人。”

谢承之知道任晓所言,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但仍无法应允。

谢昶问道:“那你出去之后,欲往何方?”

任晓道:“我先将他们引开,三日后再去香炉峰找你们。”说罢,她又将玹儿放回摇篮,拉起谢承之的手,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温柔说道:“放心吧。”

谢承之默默握紧了任晓的手,良久道:“若真出不去,便回来,我在此等你。”

任晓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又道:“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玹儿,不要出去。”说罢转身向屋门走去。

待任晓出门后,随即便将门关上,高声唤道:“你们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刚落,只见后院墙上跃上一道人影,身着黑裳,脸带星宿面具,正是那日花萼楼内,行刺天子的钧天使。但听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把舍利交出来。”

任晓道:“我若不交呢?”

钧天使冷哼了一声,沙哑道:“你以为,今天还有的选么?”

任晓亦冷哼了声,反问道:“我若要走,你拦得住我?”

此时却听另有一女子声音说道:“祢罗,你还想去哪?”

听闻此言,任晓不禁心头一惊,叹道:“想不到你会亲自来。”

话音一落,院门渐开,只见中院庭里,一年轻女子身着金裳,坐于石桌前,正是迭明玉。其左右各立着五人,俱戴星宿面具,兵刃不同,身形各异。

迭明玉道:“朕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在此成家生子。”

任晓道:“那日我听你安排,潜入皇城,但并未看见舍利,但若说与你听,你定不相信。”

迭明玉闻言,忽然笑了一声,说道:“朕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骗朕了。”随后起身,缓步走向任晓,言道,“一个月前,舍利之气现于江南,你说,这是为何?”

任晓闻言,镇定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一搜。”

迭明玉道:“那便不必了,你既能偷,也必能藏。现在交出舍利,当日朕许你复国之诺,亦可如初。”

任晓早已无心复国,亦愿以舍利换得平静,但怎奈舍利莫名不见,只好说道:“你若想要舍利,便来拿吧。”语毕,只见她身形幻化如烟,眨眼已至厢房屋顶之上。

迭明玉身旁一名黑衣人,面带心宿面具,见任晓身形变动,手上骤出数十枚飞针直射而去。一瞬之间,任晓身形又变,心宿使暗器再出,亦都落空。

迭明玉平静说道:“不用了。”心宿使闻言停下了攻势,任晓亦停住了身形,只听迭明玉说道,“想不到你刚出月中,居然也有这般身手,《希夷玄微录》果然玄妙。若是以前,朕还真没把握抓你。可惜,你现在有了孩子。”

钧天使闻言,身形破窗,直冲屋内而去。可他刚冲进去,却又被逼了出来。随后房门打开,只见谢承之提剑走了出来。

迭明玉笑道:“朕还以为,你能一直在里面待着。”

谢承之知道今夜已难善了,只向任晓道了句:“带玹儿走。”

任晓心领神会,转瞬进了屋内便要带走玹儿。与此同时,迭明玉身边十人与钧天使,已一并围了上去。

迭明玉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朕会让你逃走两次么?把那孩子带过来。”

话音一落,只见黑衣人中三人身形齐动,一人直扑任晓,正是钧天使。另两人,面具之上各刻着东方苍天与东南阳天星宿,一刀一枪直袭谢承之。

饶是任晓身法灵巧,但怕玹儿被伤,处处受制,转瞬数招后,被钧天使一把夺过玹儿。苍天使与阳天使二人见孩子已夺,亦不恋战,随即退了回来。

钧天使将玹儿跪献迭明玉,只见迭明玉瞥了一眼,淡淡说道:“再不交出舍利,便和他告别吧。”说着手掌抚住了玹儿的天灵。

任晓惊呼道:“不要!你若是敢动玹儿一根汗毛,我保证你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舍利!”

迭明玉见她神情果决,亦不敢犯险,说道:“只要交出舍利,朕可放你一家生路。”

任晓道:“舍利被我藏在城外,现在给不了。”

迭明玉道:“那便去取。”

任晓道:“可以,但需两日方能取得,你先将玹儿还我。”

迭明玉冷笑了一声,说道:“朕给你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山阴兰亭,如若不见,便等着收尸吧。”说罢不待商量,转身便走,一众黑衣人亦跟了上去。

钧天使进言道:“主人不怕她跑了么?”

迭明玉淡淡道:“她若想跑,便不会故意唤你们。”

谢承之看着玄牝众人将自己的儿子带走,提剑欲追,迎面却是数道黑箭,直袭而来。待其化解,玄牝众人已消失不见。谢承之刚欲继续追,却被谢昶唤住,只见任晓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谢承之抚住任晓,安慰道:“莫怕,我们定能救回玹儿。”

任晓闻言悲伤不止,因为她心知已无力将玹儿救回。

谢昶此时问道:“舍利真的丢了么?”

谢承之听此置疑,不禁斥道:“阿兄!”

谢昶又道:“我是说,既然舍利已经找不到了,何不做一颗假的舍利予他们。既然是禁中秘宝,应也无人能识真假吧。”

听此一言,谢承之心中忽生起一丝希望,轻声问道:“晓晓,你可还记得那舍利是何模样么?”

任晓虽是在哭,但亦有听到谢昶所说,此时止住哭泣,点了点头。

谢昶见状,说道:“我知县里有一家店,专卖古玩玉石,那家店主极擅仿物,若是晓妹能描述出那舍利形状,定能仿出!”

谢承之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谢昶应允,唤人备马,当夜便敲开那家店门,重金相请,连夜仿制。

待舍利仿出,已过去八个时辰,只见那仿制的舍利宽约寸余,灰白粗糙,状似小山群簇,但中间却点缀着众多圆珠,观似琉璃,颜色各异。

谢承之见状,不禁疑惑,道:“这便是那舍利?”

任晓道:“嗯,虽不是十成还原,但已极近。”

谢承之道:“那我们走吧。”言毕二人便随谢昶向山阴而去。

此去,虽是凶多吉少,但三人却仍是义无反顾,这也许便是一世为人最可贵的地方。

天下之山,祖于昆仑,其中东赴于海的分支,折而北,尽于会稽,故会稽山又被称为“南镇”,乃是南条诸山所止之处。其中钟灵毓秀,炁眼极旺,多有修行之人隐修于诸峰之中。

永和九年,会稽山阴城中,忽现天地炁眼。彼时会稽郡守,乃是琅琊王氏家主“王羲之”。炁眼现后,未免怀璧之罪,王家广邀天下世家齐会山阴城,共享玄炁。谢、袁、羊、郗、庾、桓等四十二世家,俱遣贤才赴会。

在王家主持下,诸姓世家各展其能,天下群雄共论玄道,一时盛况。王羲之亲笔撰录集会内容,合为《兰亭集》,上探宇宙之奥,下记诸法之妙。可惜集成之后,莫名遗失,唯剩《兰亭集序》遗世。

盛会之后,兰亭虽是炁眼已竭,但名声已成,多有文人巡游于此,已成山阴名景。距会稽县,不过二十余里,驱车半个时辰便至。

谢承之坐在马车上,见任晓忐忑,虽是自己也心中无底,但还是安慰道:“放心吧,谢家先祖遗有一招,威力极大,虽未必能将他们击杀,但保你和玹儿离开无虞。”

任晓闻言,看向谢承之,勉强笑了笑,说道:“谢郎,你还是不会说谎。”

谢承之亦不狡辩,搂住任晓,慢慢说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和玹儿,哪怕豁出这条命。”

任晓靠在其怀里,静静说道:“如果这次,真的躲不过,我也认了,只可惜没法看着玹儿长大。”

谢承之忙道:“不要胡说,以你的身手,到时候带着玹儿定能离开。何况阿兄已遣人去请师父了,如果师父能赶到……”说着谢承之不禁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就算公孙元德能赶来,双方实力仍是悬殊。昨夜那一刀一枪两人,只一个照面便压制住了自己,何况还有迭明玉尚未出手。

任晓沉默了片刻,道:“谢郎,不如让我一个人去吧。”

谢承之道:“你在胡说什么?”

任晓认真说道:“这件事,本不该牵连到你。谢家若是没我,你可娶虞家娘子,可若是你不在了,谢家怕是再难兴盛。”

谢承之亦知其中利弊,认真望着任晓说道:“你既是我妻子,此生便与我一体,哪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若是我阿娘、阿兄被捕,难不成我为了所谓的家族,便要枉顾他们?”

任晓道:“他们和我不同,他们是你的至亲,而我却骗了你。”

谢承之微微笑了笑,抚了抚任晓鬓角,说道:“我也从未问过你,是不是玄牝之人?谈何骗我。”任晓闻言,万千心意,早已无需多言,两眼不禁泛起泪光。

古人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愿与你同生共死呢?二人心意已明,再无隔阂,虽知九死一生,此时心中却不再害怕。

待马车行至山阴城,二人刚下车,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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