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不明所以，怔怔看着他。
林云深沉默良久，目光从街尾收回，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走啦，回去了。”
......
第二天大早，雪停了，车队继续往帝都赶。
雪下了一夜，铺了一地都是，车轮碾在上面发出细软的摩擦声。
地上有雪，无论前面的马多使劲都快不到哪去，慢慢磨蹭着。
林云深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色调和樱雪舞那套如出一辙，暗红色的，披着黑色的大氅，坐在烧有炭火的车里一点寒意都没有，甚至还感觉热的身上有些细汗。
今天林云深的车驾上多了一个人。
不是樱雪舞，是他心底最害怕的那个女人——鹿鸣。
林云深轻轻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偷偷看她。
鹿鸣摆着一张标志性的冷脸，怀中抱着一只熟睡的小老虎，看那模样，那小老虎恐怕要被她吃掉了。
林云深悄悄把目光收回，比起江阴来，他更不愿意和鹿鸣同坐一辆马车。
这人怪得厉害，在她面前自己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往日在樱府里，但凡写字读书，她在一边研磨递纸，只要看见林云深写的差点难看点，就化身一个小先生。
偏偏林云深还拿她没办法，躲不掉跑不了，打，打更打不过了。
昨夜刚刚看过她手扔金光须臾间布下金光禁制，恐怕打自己也就一抬手的功夫。
“鹿鸣？”林云深忽然转头看向她。
“姑爷你说。”
“江阴呢？”林云深掀开车帘看了看后面，只有那几个丫鬟小厮，并没有见到江阴。
今早出镇子时，走得匆忙，只记得江阴在身侧，但是现在才发觉不对劲，那个丫头只要在自己边上不得把自己黏糊死。
“她？在四象镇没跟来。”鹿鸣冷声冷语解释道。
说着，那双极为好看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抹嫌弃。
“她怎么还留在四象镇？”
“姑爷，你不是昨晚吩咐了吗？不管是谁都不能伤害那棵榕树，江阴便留在那里替你守着了。”
林云深愣了一下，期期艾艾了一会才说道：“哎不是，那靖安王不是昨天半夜就走了吗？怎么还要守？”
“姑爷你别傻了，没人守着咱们一走靖安王又回来，怎么办？”
鹿鸣不轻不重白了林云深一眼，她似乎一直这样，从没有把林云深当成一个主子待过。
偶尔细细体会，好像有点像个姐姐照顾弟弟一般。
林云深对她怂且敬重。
“那，她要守多久？”林云深抬了抬眼，脸上满是挣扎和愧疚。
鹿鸣叹了口气，用手慢慢抚摸着小老虎的脑袋，“大概，要守到她死。”
马车又行了一日，傍晚时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镇子面前有个巨大的石碑，镌刻望阙两个草字，用朱砂涂红，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其中气势不凡。
下了马车进镇，樱雪舞远远走在前方，带着几个丫鬟去找宅邸租用。
天色还没全黑下去，天空灰蒙蒙的，宛如晨曦之时。
林云深想找个地方吃东西，一路在车上只有几张肉饼吃，干巴巴的咽下去和吃柴嚼蜡有得一拼。
但小李拉着他，非要他同小李四处走走。
林云深问他要去哪逛。
小李指着北边说，他们一路向北，从南边进镇，自然要朝着北边去。
看小李的模样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花样，林云深半推半就跟着小李往前，鹿鸣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默默走在两人后面。
到了镇北出口，地上是一块巨大的山岩，山岩上建有一座略显破败的凉亭。
凉亭侧边是下山的山道，盘桓入山，如同一条蛟龙隐秘于雪海松林之中。
等林云深走到凉亭后，往下一看，此处竟然是一处断崖。
而且这断崖还怪的厉害。
仿佛另外一边被人削去了，平平整整的垂直向下，林云深只是往下一看，万丈悬崖还有几只在脚下耐不住饥寒出来觅食的野鸟。
寒风在脸上刮得生疼，这场景看了一息不到，林云深小腿一哆嗦就要往后倒。
小李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家姑爷，一脸得意的指着远方雪天之际：“姑爷，你看那边。”
鹿鸣白了一眼，满脸的嫌弃，自顾走到一边干净的石头上坐下。
林云深抬眼，顺着指向看去，仅仅一眼，就要把眼珠子给瞪出去。
在小李搀扶下好不容易支棱起身子，指了指远处道：“那是什么玩意？”
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印画着一把巨剑，剑柄高耸入云，剑刃直插入地，剑身上绑着七八根巨大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挂系在石山之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巨神遗落人间的宝器。
“那是淬剑谷，边上那座大城叫独孤城。”小李解释道，“这天下姓独孤的，都是独孤城的人。”
小李不说，林云深都没发现，有一面巨大的城墙若隐若现在雪天一际之间。
谷在城外，两处相距不过一里地。
“好宏伟。”林云深咽了口唾沫，远远看去都那么壮观，真不知道到城墙之下，人会显得多么渺小。
“那必须，不过我们不准备进独孤城，而是要绕开它。”小李笑着说道。
“那你带我来看这个干嘛，又不进去，忒没意思了。”
小李拉着林云深往回走远离崖边：“大晋国开国近千年，当初开国时有从龙之功的人不知凡几，但只有三个人有先帝赐字。”
“一个是咱们青山城的樱氏老祖，先帝赐字剑镇凶佞。一个是这独孤城先祖，先帝赐字剑荡邪魔。”
林云深默默点头，又问道：“另外一个呢？”
“早泯灭在岁月长河之中了，如今只剩下青山城和独孤城尚在。”
“那这和你带我来这有什么关系？”林云深歪了歪头。
“当然有，事关姑爷的身家性命。”
林云深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姑爷，你且听我说。”小李放肆一笑，勾住林云深的肩头往边上的凉亭走。
“当初先帝欲要赐城，两位老祖四海云游找地盘时，都看中了青山之中的那块地，想在那建城。”
“这俩位都是一代宗师，是问鼎天下的大人物。两位老祖还都是用剑问道的绝顶，双雄相见自然是惊天一战。”
“他二位这一战，便是在这山头，独孤城主当初略败一招，懊恼之下，竟然一剑削掉了半个山头，才有这处断崖。”
林云深云里雾里听着，略有所思问：“所以独孤家就打算报复樱氏后人？”
小李摇了摇头，等到两人坐到亭子中的石桌上，才继续说道：“倒不是，只是独孤家有个家规，但凡遇见樱氏后人，必定要比试一场。”
“还是用命比，不死不休的那种。”
“樱氏一族本是剑尊后人，心胸间自然有不同于别人的傲骨，又怎会怯战？但凡遇见独孤家的人相邀比试从不拒绝。”
“可这一代代下来，樱府在青山野地，人丁稀薄，越打人越少，才导致如今只有夫人小姐两人。”
“所以，姑爷以后遇见姓独孤的，千万不要提起自己是樱府的人，也千万不要答应他们的比试。”小李说到这时，神情中颇有厌恶。
林云深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参天巨剑，回过头来问小李：“小李，似乎你很讨厌独孤家的人啊？”
小李摆了摆手，脸上的厌恶不减反增：“独孤家的人，都是一群疯子，疯起来没边，这种人谁不讨厌？”
林云深点了点头：“这么说，是挺讨厌的。”
说着，他从石凳上起身，“走了小李，我们回去找个地方歇脚吧，我饿的慌。”
三人离开了亭子，往镇子里走去。
一路上行人稀少，没几家几户还开门的，像这种小镇，一般没多少吃饭的地方。
林云深依稀记得之前走过时，驿站边上有一家面馆，算是这里唯一能吃上一口热乎东西的地方了。
也不知道这会打烊了没。
走出小巷口，远远就看到了停在驿站门口的马车。
驿站口有好多人。
林云深怔怔停住脚步，望过去明显分成了两拨。
驿站门口站在马车前的是一拨，在他们对面的是另一波。
两拨人搁着四五个身位站在街上，乌泱泱的都把街面堵住了。
“哎哟，前脚刚说完，后脚就来了？”
小李淬了两口晦气，带着鹿鸣往前赶。
林云深快步跟在他俩后面，及到驿站门口时，才抓住一丝空档轻声问小李：“他们是谁啊？”
小李还没说话，对方似乎听到了林云深的疑问，有人忽出朗声道：“独孤家，独孤夜宁小姐尊驾于此。”
林云深被突然来的大喝吓了一激灵。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黑衣黑裙用红绳扎着马尾的女孩瞪着双星眸看着自己，那凌厉肃杀的模样跟鹿鸣有得一拼。
但又不同于鹿鸣，鹿鸣是那种性子根上的冷淡，更不同于雪舞，雪舞是傲，却不孤，这女孩是孤傲如雪的凌厉，凭借自身的气场就让人敬而远之。
“原来是独孤小姐，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小李暗暗用手将林云深护在身后，站出去问道。
“听闻青山府君到了这望阙镇，奉家父命，特来请府君下榻独孤城，以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