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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这下当真出了大事。

一个正二品的总管大太监,三个五品的管事公公,还有几个黄门,死在了玉鲤湖废弃的玄女庙里。绣衣执的官兵几乎是团团把庙围住,就连庙里的一粒石头子都逃不过盘查。

听说是内庭管事务的黄门最先发现的,进了庙门差点把自己吓疯,医官又是扎针吃药又是给银子劝魂儿,这才免于落下个失心疯的下场。

皇帝给绣衣执外执司下了军令,限期三日内破案。事发之后,朝廷对消息封锁的很紧,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到处都有传言,说是夏公公在玄女庙调戏娈童,结果娈童用削梨的刀给他攮死了。

不仅中贵令之死成谜,那本由中贵令把持的厚册《庭讳纪要》也遗失了。

看宫中的情形可知皇帝现在已是焦头烂额。元狩帝狂怒于朝纲,相比于《庭讳纪要》的遗失,他更担心的是,夏海之死破坏了原本星相所降下的造化,从而反噬国运。

夏海死在玄女庙中,也使元狩帝不得不去怀疑那位住在隔壁的人。

然而这些事情,是跟卦术玄法有关,对于朝廷来说几乎就是异端之道,所以没办法摆到明面上来策论,只能跟太师楼鹤云商量对策。

此时的宫城,可当真是连只苍蝇想飞出去都得有诏命。掖庭里到处都是提着禾刀的绣衣执官差,小五子趴在墙上心惊胆战。

他心惊胆战不是为别的,而是屋里徐浪现在正昏迷不醒。

昨天夜里,院子里传来一阵木桶打翻的闷响,小五子最近这些日子睡眠本来就浅,听到了声音马上下炕去探究,却发现是徐浪摔倒在井石旁。

小五子很是激动,但又害怕,只得试探性地问,“浪子!浪子?是你吗?”

从陛下颁布天下大赦的诏令开始,小五子就一直寻思着徐浪会不会回来,毕竟当初连去西宫娘娘枕头底下偷东西,被定罪发配至寒州挖玉石的小黄门都被放了,这斗殴伤死的罪过又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若不出意外,顶罪的浪子不是发配去修长墙,就是去挖寒玉。

如今天下逢赦,徐浪想能活命全看夏公公的态度。想到此处他就冷汗直冒,以夏公公的德行,得罪了自己的人定是要拿去沉湖。

不过小五子又从别人那听说了,夏公公本来就不喜欢他那侄子小夏公公。如此一来,这就给徐浪一线生机可留,况且他今天还得知一个大庭闻——夏公公死了!

究其死因是......正行着“龙阳之欢”时被某个宠男“入道”时过于用力,导致黄道破裂而死......

看着宫里提刀到处忙碌的绣衣执军士,小五子自然深信不疑。只要是人确定是没了,那理由肯定是真的。

他认为这个死法也比较符合夏公公的作为。

深夜星月无云,小五子满心惶恐,看着倒在地上湿漉漉的徐浪,直以为他是从井里爬上来的,化作了水鬼,前来讨冤。他泪眼婆娑,当下给浪子磕了个响头致歉,只能希望浪子念在多年好兄弟的份上饶了自己。

直到听见浪子打起了酣。

小五子手忙脚乱给他抱上床,换了衣服擦了身,一直试图给他叫醒,然而徐浪睡的当真跟一头死猪似的,就是吃了巴掌也无济于事。

当然,他打的也不够响,跟摸差不多。

小五子坐在旁边神色紧张,一直在思考着。那就先睡着吧,反正只要人还在,说明大祸是躲过去了。可是昨夜并未下雨,为什么浪子浑身会被被水侵透?若是摔到泥坑里也不应该是这么干净,难不成他真一直躲在井里?他回来了不进屋反倒躲井里干嘛......

就怕过些日子有老黄门来带他走,从此就不住这儿,干更脏的活儿去了......大赦天下的规矩历来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到时候给公公当“人厕棍”、“人痰壶”,都是有可能给的......

他得想办法把银子送出去,不能失败,不能飞鸭子,必须得好好谋划一番。哪怕是把所有的银子全送出去也要把事办成。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宿房外的木门突然响了,小五子刚下床准备查看,就发现几个小黄门怒气冲冲撵到了屋里头。

“就是他!”带头的小黄门长的又矮又瘦,一对儿小眼睛陷在沟里对着鼻梁求救,他对着身后三个小太监说,“这小子就是外号‘五爷’的小混球,小贵人就是前些日子被他给打死了,小贵人亲口跟我说的。临走之前小贵人都是我在陪,就在我们值房里......他整个脑袋上都是血哇,家里找来的郎中都没来得及救啊!”

“打死他!”

“给小贵人报仇!”

几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小太监青脸獠牙似的,平时里被管教的怨气全都撒了出来。夏宜倒是不见得对他们有多好,但是有“小霸王”之称的夏宜人儿没了,“小阉党”不能一日无主,此时正是他们这些“刺头阉”到处立威的最好时机。

放在平时,他们或许不敢到处闲逛动手打人,但此时绣衣执麟选已结束,《庭讳纪要》的遗失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正是掖庭内到处关门打狗的好时机。

“原来就是你这小畜生!可让我们哥几个好找啊!我告诉你!夏宜平时待我们如自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偏偏被你这狗奴才害死了!”一个高个子小太监拧着手腕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十五六岁,又高又壮实。

只听后面一个澹州口音的小太监质问道:“雷你哟!你把夏宜害死了,他叔叔夏海在玄女庙诵经念佛,最后伤心过度悬梁而死,你晓得不?”

确实很好笑,但是这时候小五子笑不出来。

“哥儿几个,怕是其中有误会,”小五子坐起腰,边往炕后面退,准备抄起墙角的木棍,“你们应该是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五爷’,我本姓华,名章。”

华章人虽然走了,但是旗号还是可以临时用一用。

“他撒谎,”小眼睛恶狠狠地指着他,“华章是那个书呆子,选上了绣衣少执,前些日子就走了。此人就是高五!我跟他一起在旧石料房赌过钱,他还吹牛说自己睡过宫女呢!”

这话一被说出来,那就是庭奴跟太监的对立大戏了。小太监有一部分人不是庭奴出身,是民间为了让孩子去宫里谋个差使,主动净身送进来的,跟庭奴们先筛选,后净身的路子不同。这也就导致了庭奴前面的日子过的比小太监们要好,小太监们自然会有诸多不平之意。

小五子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子竟知道他们屋的底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高个子太监对着自己立起拇指,“别听他吹!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他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

突然他就面目狰狞伸手去抓小五子,小五子虽摸到了炕角,但毕竟整个土方也没多大,被一下子攥住了裤腿。被拽下炕的时候,小五子抽出木棍来一下就猛敲在高个子的头上。

“哎呦!”

高个子吃了痛,龇牙咧嘴捂着头,几个小太监见状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点,小五子拿着一根烧火棍来回在空中舞旋。

“都别动!谁再跟小爷打把式,小爷就让你们知道‘七十二路地煞伏魔棍’的厉害!”小五子眦目噘嘴,汹汹喝道,“夏宜不是练家子吗?在小爷手里没撑过三回合!今天你们既然敢找来,那就让你们好好领教领教我的武道!”

这个“七十二路地煞伏魔棍”叫的有点失败,因为此招数大部分话本里都有,所以下面几个小太监也个个将信将疑。

“他是练家子啊?不像啊......不会是‘隐元境’那种吧?”一个小太监心虚的问。

“他吹的!”小眼睛大起胆子指出,“他要是提前醒了炁,怎么还会当庭奴?早就做军户去了!他上次在石料房出老千被抓,让孙甲乙拿鞋底打跑了,我都在场看见过......什么‘七十二路地煞’!他唬人的!他才打不过夏宜呢,夏宜是后脑勺受了伤人才没的!他明明就是......是偷袭!”

小五子一下想起来,这个就是之前外号叫“鼠眼”的小太监,拉着他们几个一起去偷看宫女洗澡。当时华章死活不同意,最后是小五子答应帮他偷书,他才去的。

只不过这名叫“鼠眼”的小太监明显比起两年前长高了许多。他口中的孙甲乙当时年纪约摸有十四五,当时小五子也就十一岁,打不过别人也是家常便饭。后来有一天孙甲乙就凭空消失了,小太监们都说他被沉了湖。

“原来是惯用下流手段搞偷袭啊,”高个子太监冷笑一声,“像你这种下三滥的贱秧子,就应该拉去砍了,大赦天下就是饶了你,以后你也是倒大粪的命!今天我们就当为民除害了!”

高个子矮着身子要扑过去,小五子这时候已经别无他法,只能咬牙顶着,毕竟手里还有一根打虫鼠用的烧火棍。

就在高个子爬上床时,小鼠眼看着旁边熟睡的徐浪,气不打一出来,他朝着徐浪的脑门就给了一巴掌,“狗东西叫你睡觉!”

徐浪直挺挺的立起身来,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息暂时停驻,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浪子!你可算醒了!”小五子喜出望外,“你睡了那么久,可把我吓死了!”

徐浪好似三魂七魄刚从寰宇之外归来,见着眼前的情景还以为在做梦,直勾勾地问道:“小五子?你怎么也来了?”

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可能想着的是地牢,也可能是以为自己在湖底,反正没想到自己会是在平日住的直房睡觉......

旁边高个太监回过神来,“滚一边儿去,没你事儿,老老实实继续装睡!”一巴掌竟朝徐浪拍了过来!

不知为何,徐浪只是自然而然地挥出左手,左手竟然用极快地速度隔住对方的巴掌,然后就势用左手手腕弹回去,正好打在高个子脸颊上。

一道红炁从徐浪的掌中流现,刹那生灭。

一般来说,刚进入隐元境的少年,炁相是不可能肉眼可见的,尤其是这种血红色,只有接近两仪境之前,才会有如此规模。

像小五子这种有了始元之感,无非是能察觉到丹海中有异动,而不可能像徐浪这种炁流可从身体之外具像而出。

砰隆!

高个子像皮球一样被直直甩出,连翻了三下,整个人在门外趴着,脸上肿起一个不均匀的掌印。而徐浪弹推出的手掌,在空中静止不动。

“浪子......你竟然......”

在场的人几乎都惊愕得不知所已,就连小五子手中的棒子也愣楞地掉在了炕上。

掌中既带炁,与普通人交手一击可分之高下!

小鼠眼惊呼道:“是他!他就是那个被选上绣衣执的庭奴!他回来串门了!快走,快走!”

见此情形,几个小太监扭头就跑出院子。其中两个人跑出门去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又跑回来,把门口那个摔晕的直接拽着脚拖走,高个儿太监的脸在地上一直贴蹭着,到门槛的时候还鼻子被硌了一下。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徐浪没睡醒似的,盯着自己的手直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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