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日开始,绣衣执几乎在皇宫里随处可见,他们到处翻查线索,然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止步于夏公公移步玉鲤湖玄女庙。没人知道夏公公到底是去干什么。且即便能查到夏公公去了玄女庙,也与他的身死无法进行关联。他身边带了一名身手有五境的太监,按理说平常的高手不可能轻易把他们害死,除非凶手不止一个。
原本令诏三日内破案已是谱外话,即便是找个能顺下去的线索也几乎毫无头绪。
绣衣执的军士们也禁不住好奇,夏海究竟会是被何人所害?现场所遗看的出此人力道非凡,几乎把半座庙都压塌了。
但如此巨大的力道,除非是湖底那位,否则就只能是刑军十三太保中出现了内鬼。若真是内鬼,他杀夏海的动机又是什么?
夏海的名声,那出了掖庭就是大善人啊。
随着夏海的身故,记载内庭所有人员详录的《庭讳纪要》也不翼而飞,整个掖庭之人奴籍的长短皆成了疑处,只能挨个儿从各处的管带手下考究。
全是谜团,元狩帝再多疑也没办法轻易怀疑到御下的刑军十三太保头上。
自从谛听寺羽化成神的玄礼飞升后,“刑军十三鬼”在人间的威名就处于顶盛状态,是大禛国震慑天下最有力的一张牌。
从刑军十三太保的老大徐靖北枉死之后,元狩帝就不敢再轻易动拿其余十一人。
天下的确有“五绝顶、十仙尊”一说,而当年十三太保以八境之躯击杀的就是十仙尊其中一人,名为谢槐。如今,昔日的天下十仙尊也只剩八位。新晋的两位青年宗师也只是传闻有了陆地神仙的境界,但实力为何一概不知。相比于其他八位数百高龄,年轻一辈总是会受到轻视。
昨夜,小五子头枕在门槛上落了枕,第二天脖子痛地竟连起来都是个问题,去南御园值工不太可能。而且自打一醒过来,小五子就神经兮兮地说自己梦到了神仙。
看来脖子太痛会影响脑袋想事儿。
无奈之下,徐浪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南御园的高管带告假,而高管带醉醺醺的收下他给的一两银子,好像连话都没听清就睡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仍然主动绕到玉央宫,通过小厨伙那儿得知,林庖厨病已经病愈回去当值。不过此时的徐浪是不再有心思去干这差使了,他只是想见一个梦里经常会见到的人。
不出意外,他不是从这里逃掉,就是去当绣衣执,毕竟现在有了本钱。
但他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做。
行至官庭道的花匠房旁边,他走近那塘碧绿的池水,胖乎乎的鱼儿仍在,只是没有那个风姿卓绝的少女鱼官儿。
与以往一样,他熟练避开官道宫人们的视线。如今在这宫里,他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只要不惹出祸端,永远都没人知道他是谁。但他同时也深知,自己不可能永远都在这里过活。
看到小五子躺在床上看着刚讨借来的话本,徐浪突然说道:“我想出宫怎么办?”
小五子放下书本斜过身子,“出宫?你是说出去玩逛吗?这个我倒是能指点你一二。”
徐浪摇摇头,“不是,我说的是到处去看看。”
小五子奇道:“你这是想去哪里?唐川京市街?”
“不是,好比是......”徐浪沉吟半天,“嗯,江湖?”
“江湖?”这下小五子来精神了,“闯荡江湖?那你得学武道啊,没有本领去了也闯荡不了,到时候再被人家给闯荡喽。你现在有了底子,就差学本领了。”
徐浪疑问道:“你的意思是去绣衣执事学府做少执吗?”
小五子摸着下巴,点点头,“嗯!对!你到时候练出个第三境界,那行走江湖岂不是处处行侠仗义!你看这话本里,闯荡江湖都是从第三境界开始的!”
徐浪还是摇摇头,“要是去了绣衣执事学府,肯定不能来去自由,有了军籍再有官身,那官家的地方哪能说走就走啊。”
听了这话,小五子表情严肃,也认同道:“嗯,这倒是,听说逃了要被发配去做边军呢......”
“唉!”徐浪忧愁地把手抱至后脑,靠着墙,“不过,去边军也比窝在宫里待一辈子好吧。”
小五子话锋一转,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话说你的炁到底是怎么来的啊,我就好奇这个!简直就像话本里说的奇遇啊,是不是真遇到了什么玄门儿啊?”
回忆那天,徐浪就似有迷茫一样,“我那天......其实是被公公拉去沉湖了。他几个手下给我手脚绑起来扔湖里,然后我一觉醒来就有了炁。”
“啊?你说啥?”小五子急的脖子差点又扭伤,“嘶......我就说你那天怎么浑身湿涝涝的,原来是进了湖里......这狗日的夏海啊,他真是死有余辜,活该!他居然......你说你要是真没了,我怎么活啊!”
徐浪愁绪如麻,呆呆地问了一句:“五子,你说会不会是我把夏海打死了?”
毕竟夏海死时,正是自己沉入湖底之时,倘若他连自己怎么出来的都记不住,那中间发生了什么也未可知。
“你?”小五子先瞪大眼睛,随后又摇摇头,“那不可能。要真是你打死的,你怎么会记不住。”
徐浪茫然看向他,说道:“可是我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
小五子摆摆手,“不不不,我跟你说,夏海身边有个叫尽忠的公公,平日与夏海寸步不离,那可是真正的练家子,之前听夏宜说至少是五境的实力。这样的人,你怎么打得过嘛。”
徐浪笑道:“你们还都说夏宜是两仪境高手呢,不是一样被你一枕头送去佛祖面前了。”
小五子用力拍着额头,“算了,可别提他了,今天小桃子还骂他呢,晦气。”
的确,按照绣衣执的说法,尽忠公公的遗体并未察觉到有行炁的迹象,而是直接被掌心击头速决而死。便可推测此人出手之快,竟不在九境高手之下。
徐浪对小桃子从来没好印象,但是碍于小五子的面儿,他也从来不提一句。
徐浪随口打趣道:“嗯!可能湖底有什么妖物,把我救了,顺便把夏海也打死了。”
“你别说,这个倒是很符合话本的剧情。”小五子倒是勾起了兴趣,“怎么着?咱们去湖底看看吗?”
徐浪发奇道:“啊?你说什么?去湖底?”
小五子边说边拍他肩膀,“对啊!你想想,万一我去了也跟你一样直接来个‘双醒加身’,哎呦我的个乖乖啊,直接找到湖底的老神仙拜师学艺!对对对,先把银子带上,反正不占地方......万一真天降大运呢!”
又提到湖底的神仙,太扯呼了。
小五子一直认为但凡江河湖海下面都有河伯,水神之类的仙官儿,说不定徐浪这入炁道的际遇就是河伯给的。
“那湖水好像是很深的吧,一眼看不见底儿。”徐浪虽说沉进去过,但却一点儿想不起来了。
小五子自夸道:“小湖泡子也就能洗个脚,我可是打记事儿开始就会游泳的,就这小水洼连个浪花儿都没有,估计我一下都能游到底儿。”
小五子父母是渔民,但即便是渔民也没逃得过水灾。
徐浪心中千思百虑,“嗯,其实我也是想去那个湖里看看有什么名堂到底,不然这事儿也太离奇了......不过咱要是想出去,宫禁这就是个问题了。”
小五子看着徐浪,但心底在思虑别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夏公公一死,宫里的那本‘庭讳纪要’也同时遗失了?”
徐浪不知个所以然,“不知道,‘庭讳纪要’?那是什么?”
“我也是今天去找小桃子听她说的,她是从管事儿嬷嬷那得来的消息。小桃子平时按我的想法,没少给嬷嬷塞钱。跟你说,那本册子是专门用来记录宫人命历的,记得特清楚,什么奴期长短,身份来历......简单来说,就是这册子没了,就相当于我们这些人不存在!”说到此处,小五子左顾右盼,起身关紧房间已经烂掉一半儿的门,“要是这个时候想逃出宫的话,那就是最佳的时机了。”
徐浪突然想起那天在船上将死之人说的话,也能懂个大概。料想顶多是重新录名的时候,能耍点心思,编个理由,把自己的奴期少说个几年,但还有可能被发现。
绣衣执的军士差不多把掖庭围成了铁桶。
“逃?”徐浪无奈道:“你没看见外面到处都是绣衣执的官兵吗,还能逃?”
小五子得意一笑,“你忘了!这个我可是有办法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上次......”徐浪这才想起来,小五子是跑出去找过华章的,“这也太神了,你竟然有出宫的办法啊!”
“来,帮我找一本名叫‘大深宫’的书,我说给你听。”小五子开始翻箱子。
箱子里五花八门的全是话本,里面甚至还有春宫的,以至于有的标题上面有个“采花”的词儿,他一下就能看出来。
这本《大深宫》明明是个言情话本,讲的是皇帝跟小宫女逃出宫结为夫妇的美好故事。然而书里面却有好多插图,其中有一幅就是书里的宫城图,虽说不太一样,但总归是个长方形的框框,这样小五子指点起来也方便。
“你看啊,算这儿是掖庭北门。这里是我们住的地方,离北门不远。玉鲤湖是在掖庭北,北门共有六班守门的军将,每隔两个时辰换一班。换班时,他们从掖庭南出发,靠东边官道走,而西边官道就会同时出发。如果我们在寅时酉刻出发,那就等于我们处于两个巡逻的队伍当中的位置,只要我们不在中间停留,就能一直走到内水河。内水河与外面的护城河相连,如果是雨天,水位会涨一些,护城河上有一石潭,爬上去沿着边儿走,直接就能到城门口。但如果不下雨,或者雨势不够大,那是肯定行不通的。因为下雨的时候官差们都会避雨,不可能专门去看城门侧方有没有人,而且不下雨的话,水位不够,我们爬不上石潭。”
徐浪听完内心奇到家了,“这么复杂,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五子拇指一划鼻子,娓娓道来:“这可就大有来头了。以前一起推牌九有个叫孙甲乙的,记得的不?高高的那个,小老鼠眉毛他们几个人上次来这儿,当时还提过一嘴呢。就他!他逃出宫去了。听说以前他老爹是石匠,犯了事被拿了,他后来被送进来,算是个小石匠。你记得那个石料房吧,我们推牌九的地方。那地方也是他找到的,不然宫里这么多房子,咱们哪知道哪个是废弃没人的。他逃走之前几个月把这个法子告诉我了,上次我遛出宫,就是照着这个法子来的,这办法出去麻烦回来很容易,因为回来不需要爬,且算着时间就行。而且这次我有经验了。如果雨不够大,还是不要去,因为从石潭爬上去太难了......”
徐浪讶异不已,“原来孙甲乙是逃出宫去了,我之前还以为是被沉湖了呢!”
小五子拿壶喝了口水,“哎!这个就更厉害了,我听说夏公公当时打算给他弄了,是因为他陪夏公公睡了几天支棱不起来,夏公公怀恨在心。结果那天半路下起了大雨,他在旁边偷偷把手绳弄开,直接就往内水河水道那里跑,几个小太监在后面追楞是没追上,让给他跑了。当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他们都不知道孙甲乙那怂厮跑去哪儿了......后来有个嘴快的叫罗小二把这事到处说,让夏公公给直接活活打死了。”
徐浪更为不解,“他怎么会把这个方法告诉你的?”
小五子似乎有些遗憾,“嗨,这家伙欠着我银子呢,当时欠了四五两,没钱还了,主要那会儿他不在了,庄子开不起来了......后来找他,他就拿这事儿跟我说嘴......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来真的!我那天遛出宫的时候,就恨自己没去集市上逛一逛。不过寻思着要是被发现了,小命不保,就没走太远,当天就回来了。”
徐浪笑问道:“高大人,这么大个案情,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啊!”
小五子叹口气,“之前我哪敢寻思它啊,我就是当个乐听了......上次你帮我顶了人命官司,我是真的没办法,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受罪啊,我就寻思找到华章,看他能不能先欠着人情帮帮你,毕竟这小子一看以后就是个做官儿的料,提前欠点人情是常理之中......算了算了,以后不想提他了,他跟咱们不一样。”
徐浪低头指向内水河与护城河交叉口的位置,“嗯,就这儿!接下来我们是不是等个大雨天就行了。”
小五子盯着徐浪,“对,是没错!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学一下怎么凫水!”
想了半天,徐浪才意识到这个是最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