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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胖胖的宝鲤儿蹦出水面,在空中还摇了几下尾巴,似乎看足了热闹。

这一巴掌倒是不算重。

但也不轻。

徐浪只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热,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是疼痛。因为这个场景与昨夜梦里的位置十分相似,所以不知觉之间他竟然......

他的内心无比愧疚,对自己出现的亵渎之举更是自唾自弃。

那动作虽微小,但好像还是被小鱼官儿看见了。

羞怯少女的眼泪不知何时已挤在眶上,双唇哆嗦,但表情依旧是冷淡而高洁,“你,你有邪念。”

她已全无刚才恼羞成怒的态势,转身只想要快点逃走。看她刚迈开步子,徐浪就急了。

心心念念之人好不容易才再相见,怎能就这样与她诀别!

“不要走!”也不知为何,徐浪竟然鼓起了勇气拉住了她的手。

这一拉,她更是迷茫无知,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好像没有男子这样拉过她。

惊情未定,她顿疑片刻,反应过来又连忙将手甩开。

闭上眼睛,她慢慢恢复理智,冰冷的质问道:“无礼登徒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上次你就骗我说是庭奴。我竟不知,你们大禛国连庭奴都是隐元接近破境的炁相了么?说,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

随着那本《庭讳纪要》的遗失,大部分宫人的来历成谜,这也意味着会出现很多变乱。甚至连敌国的探谍也会就此机会趁虚而入。

各宫大小管带连日夜执笔,带将下属各级宫人的名贯录籍整理,只为编纂出新的《庭讳纪要》。在此之前,宫里人数微小的变量是很难察觉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宫禁内外更加严看死守。

若是庭中寻常罪奴,有这般身法,怎会一直做干粗活儿的奴才?刚才交手过程中,徐浪的闪躲已非常态,因为行炁的缘故变得更为迅捷。

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解释道:“我没骗你啊,我确实是个庭奴!我叫徐浪。”

“撒谎!”她紧合的美眸流而一动,“听你这名字!听着,就知道是个登徒浪子!骗子!”

徐浪抱诚守真,立刻信誓旦旦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若是骗你,就生生世世永远做庭奴,永远出不去这掖庭!”

听他的语态倒不像是说谎,少女定住闷不吭声。

待脸色稍缓,她闭眼提醒道:“裤子穿上。”

“哦!”徐浪赶紧蹑手蹑脚穿上衣服裤子,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甚至不忘提醒,“马上好,马上好!”

直到他穿好衣物作声,小鱼官儿继续红着脸闷不做声,一旁的徐浪也傻乎乎的双手无处安放,只是一直盯着她。

她倒是没有真的讨厌他。

因为她很孤独。

她比眼前的这个小庭奴还要孤独。

小鱼官儿几乎是蚊子音,问道:“登徒子!你干嘛老是衣衫不整的。”

徐浪不知如何作答,感觉自己被灌了哑药,“我,我也不知道。”

登徒子的意思他是清楚的,就是浪子的意思。真想不到自己也做了一把浪子。

要是会知道自己还能遇见她,怎么会脱的一干二净?不过当时也是因为自己跟自己打赌,就赌她根本不会来,反正也没人看见,索性别弄湿衣服,才会做出这种荒唐举动。

或许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小鱼官儿再次问道:“我知道你们庭奴都是些孤儿或罪奴,从小养在龙脉阵爪之中,只为有一天能醒炁。你既然醒了炁,为何不入绣衣执的门楣?”

徐浪穿好鞋子,呆呆地说道:“我以前是很想去的,可是现在不想去了。”

小鱼官儿略有好奇,问道:“那你是想什么?想读书习文吗?你们大禛倒是也很缺读书人。”

徐浪摇摇头,“不是,但是也很想读书。我就是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离开这儿。”

美貌少女微微蹙眉,似有疑惑不解,“离开这儿?你是指出宫?”

“嗯,我觉得这儿,就像个大笼子。”

“大笼子......”听了这话她莞尔一笑,倒是引起了心中共鸣。继而她眉头轻轻一凛,“你,你可有开始练习他们兵家的‘神荼诀’?”

徐浪依旧摇摇头,“我压根儿就是个庭奴,所以未曾有机会练过功法的。”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们兵家的‘神荼诀’与‘郁垒诀’皆属于武道上乘内功,一攻一守,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体质修炼其中一样。搏杀虽有鬼神之力,可一旦修炼,却存在着严重的上下克制之道,其功法越深,克制越大,所以禛国历来无叛徒。若是有练了‘神荼诀’的军执想叛逃,刑军就会派出身负更高一境界的‘郁垒诀’捕手追缉,反之也亦然。此二身决功法相斗,一招一式就能让对方无法再抵抗。”

徐浪内心有如高山仰止,“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啊?我,我其实是刚醒炁不久,从没学过任何功法,也没人教。”

小鱼官儿淡淡说道:“想学自然是有人教的。在你们禛国,像你这般的炁相,即便不能说是天才,也是有不错的根基。日后进学府做了少执,若能勤勉,高官厚禄也未可知。”

徐浪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身世,“我无父无母,有了官爵只怕也无福消受,就是想到处去看看罢了。”

“我倒是有......”她刚想说但与没有一样,似乎又对他的话题有些兴致,便改口问道:“你想到哪儿去?”

“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但是......”徐浪思虑一番,神色郑重,“最想去的是霜炎海之外。”

她噗嗤一笑,颜如天人,“霜炎海?寻仙冢?那都是古本传说而已吧。”

徐浪神色严谨,答道:“我认为是真的。”

少女嘴角微微上翘,“你没学过绣衣执的内功心诀,既是庭奴,也不受监军制约。这掖庭宫的军执向来不严,前些日子出了大事,这才添了些许兵丁。倘若你稍加练习轻身之术,这城墙高不过两丈,应该能走得掉。”

就是可惜他还没地方学。

往后他定要拜个厉害的师父。

“哦,”徐浪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致歉,“对了,上次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歉,”他边说边鞠躬,“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失礼实我之过也,望能海涵,”脸又红了起来,“包括这次,也是我唐突了你,真抱歉。”

上次他们相见时,徐浪并不知她有武道之力,竟怀疑她是“三大淫相妖女”一类的妖精。因为他常看《太古奇志》,里面经常提到蜘蛛精、蛇精、狐狸精,都很擅长幻化为人间的美丽女子。

少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目复有写潮红,“你,你干出这么下流的事,道歉也没用。怪不得男子有那么多好色无德之人,是不是到了这个年纪都会这样啊?”

徐浪的脸比她还红,“我其实刚才不是,是它自己......”

她真看到了。

少女感觉自己进退维谷,几乎要哭出来,她忿忿道:“你能不能别说了!”

两张红彤彤的脸。

也不知是春季的缘故还是为何,这两个人的心就像润雨萌动的绿草一般,青涩卷曲。小鱼官儿脸上越发地烫,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她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鱼食投喂入水,塘中的鲤儿似乎饿了很久,一个个都翻腾了上来吃食儿。

也不知互相沉默了多久,徐浪傻傻的问道:“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鱼官儿迟疑了很久,眉目中还是略有羞赧。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男子,王公贵胄家的公子哪个不是彬彬有礼,怎会像他这样时时衣衫不整,还上来就问女子的闺名。

她撒了一把鱼食,转过身来答道:“我叫虞念,思念的念。”

徐浪憨憨一笑,夸赞道:“你这名字可真好听,一听就很是雅量。”

“有么......”虞念握紧一处衣角,倒是头一次有人夸自己的名字,毕竟自己的闺名也不常念给人听。

为了能打趣,徐浪想起她说过的话,便学着她站直眺望远方的样子,跟着背了出来,“一星之落,不可黯淡夜之穹幕;一叶之飘,难以枯萎森之茂朔。”

这话节选自《擒霜行》,讲得是一个落魄氏族被流配到寒州,后来家族复兴的故事。此书虞念自是喜欢,但想起当日读这两句时的心境,不免又有些伤感。

“这话出自‘擒霜行’,你倒是记性很好,”虞念眨了眨眼,转而由心一笑,“不仅武根好,还是个背书的好料子,有儒剑之才。不过我当时是念错了一个字,应该是‘亦难’,而不是‘难以’。”

“哦......”听到自己被夸,徐浪竟快活的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一直脸红的徐浪突然神色庄肃,认真的问道:“听你的话,好像说自己不是禛国人,你是从何处来?你不想家吗?”

听到这话,虞念看着塘里的鱼儿一怔,随后不可置否一笑,皓齿如雪,“对于我来说,想与不想又有什么分别?”

徐浪一脸茫然,“对于你来说没有分别......是什么意思?你是哪里的人呀?”

她将剩下的鱼食撒进池塘,抬着玉手淡笑道:“就是告诉你,也没用。”

“好像仙女......”徐浪楞神嘟囔了一句,继而问出了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会懂得练炁?上次见你凌空使炁用了一手‘隔山打牛’,很少见有女子懂武道的,莫非你是哪个仙门的人?”

可是仙门之人又怎么会在宫里,莫非是公主吗?可她不姓唐,而且也不是禛国人。

倘若真是有公主的身份,他这个小庭奴怎会平白无故见得到。

的确,单单就练炁士来说,天下间女子的确不如男子多。尤其是大禛,历来是武夫坐镇,武夫修行的路子与正常练炁的方式又不同,女子根本无法修习。

说到女子修行,这历来被奉为“天下第一仙门”的绛绡宗历来只收女子,但距禛国远有万里,况且绛绡宗的女仙很少涉足人间之事。不过这少女既然有修炼的法门,想必不会是普通的宫女。

听到“隔山打牛”四个字,虞念心中就觉得好笑,想起之前曾经给他隔空拉进了池塘,他竟然抱着鱼吓呆了。

他说的凌空使炁,也就是洞明境第二全的入门功法“擒空手”,属于再常见不过的武学。同时,擒空手也算是修习玄法的基础。

虞念心中发笑,小登徒子空有慧根,还真是没见识。

她轻轻皱起眉毛,审视着眼前还没有自己高的小男孩,嗔问道:“哼,没见识的小庭奴,不说我是妖怪啦?这会儿说我是‘仙子’啦?怎么着,你还见过很多女子是么?难不成你每见一个女子都......都那样。”

说完这话,虞念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徐浪的裤子,神色又变得异常扭捏起来,赶紧闭眼睛。

徐浪低头慢吞吞地说道:“很多,嗯......那倒是没有,但我也常能见到宫中女子,掖庭里有尚宫台,那里到处都是宫女。只不过吧,她们都......都没你生地这般好看,你像仙女。”

这话他倒不是乱说的,是进行过仔细对比的。好比说宫女,虽然有许多容颜俊秀之人,但绝大部分还是世俗人眼中的美女。若是把美女集中一起比,那最美的自然就更厉害,更像仙女......

“仙女么......”她尽量扭过头,本就一直红着的脸色似乎变得更红了,随之白了他一眼,“鱼喂完了,我得走了。”

“啊?你要走?”

她装作没听见徐浪的呼唤,只是红着脸加快了步伐。

“别!等等!”徐浪急忙走过去拦住她,唐突地说道,“你想家吗?你想不想回故乡啊?你既不是禛国人,那,那你想不想离开这儿?我可以带你走的!我......”

听到这话,虞念愕楞在原地,咬着嘴唇。

天地静于良久兮,虞念默默绕开他,直到走出几步,又驻足停下。

此时,她回头轻笑似百媚生,问道:“怎么,要带我去看霜炎海吗?”

徐浪以为她是同意了,正高兴地用力点头,“行,行!”

虞念报以欣慰地笑容看了他一眼,却又转身继续朝外走。

直到园门口时,她又恢复了那张孤冷的面容。

“你若是真的想离开,就不要再回来。”她停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你想的没错,这地方的确与囚笼无异。但我生来就没有自由,所以也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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