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先府
薛崇简呆呆地瞅着桌上的美食,一言不发。
薛崇简猛地端起酒盏一饮而下,再把酒盏重重的墩在桌上。
薛崇简道:“陆相,您帮我评判一下,我让阿娘同意圣人的决定有错吗?您也是我阿娘提拔起来的人,您来讲讲!”
陆象先道:“有错!”说完,也端起酒盏陪了薛崇简一杯。
薛崇简闻听楞了,本以为陆象先会同意自己的看法,没想到却是明言反对。
薛崇简叉手施礼道:“请教!”
陆象先按住薛崇简的手,说道;“什么请教不请教的;圣人给你讲当下的困难,是想让你劝说一下公主,并非让你强迫公主同意圣人的决定。
可是你呢?我听你刚才讲什么让公主同意圣人的决定有错吗?按道理来说没有错!但公主也是左右为难,这点你考虑过没有?“
薛崇简惊讶地问道:“我阿娘还左右为难?此话怎讲?”
陆象先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自从天后临朝以来,王室子弟或被杀、或被降爵、或赶出长安等等不一而足,整个王室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
不止于此,从二圣临朝、新隆之变,一直到现在,朝廷都是女强男弱的局面。
特别是新隆之变后,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大,当然,这里面未必全都是公主主动要的权力——手下的人多了,也容易被推着往前走——以至于雪球滚的越来越大,权力也就越来越大。
太上皇为什么禅位给圣人,因为太上皇知道自己称帝是公主和圣人扶上去的,这也是为什么太上皇事事都要征求公主和圣人想法的原因。
后来,太上皇发现圣人和公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太上皇自己又能怎么做。
你也知道的,太上皇亲自问了国舅爷韦安石,国舅爷对圣人还是很认同的;太上皇这才下定决心禅位圣人。
当时公主和圣人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当公主听到太上皇禅位的消息,跑去跟太上皇大闹一场;从公主看来,宁可让太上皇的长子李宪当皇帝也不希望圣人当皇帝,这也是当时为什么公主一直希望太上皇更换太子的原因。
道理很简单,因为一旦圣人当了皇帝,那和公主之间的矛盾就完全没有办法调和了。
他们都知道,谁在这场斗争中败了,那就意味着谁的人头会落地,你看看太宗皇帝和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的事就明白了,皇家无私情啊。
郡王,您考虑考虑当下,公主有你们四子四女,如果公主败了,她自己一生富贵,怎么都够了;可你们呢?——只要是正常的父母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或者说即便是为了你门,公主也得撑下去。
现在双方关系如此紧张的关头,您还强迫公主同意圣人的决定,您这不就是大义灭亲吗?公主不生气才怪呢!“
薛崇简道:“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大义灭亲。”
陆象先道:“郡王,您这就是啊!虽然这个词听起来令人那么不舒服,但没有什么比大义灭亲更脏的事情了。”
薛崇简道:“此话怎讲?”
陆象先摇摇头道:“很简单,什么都没有人伦重要啊!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有什么会比父母的养育之恩更大呢?”
薛崇简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可是当下朝政困难重重,如果阿娘还是这样,朝廷就会陷入危机之中。”
陆象先难过的摇摇头道:“那又与你何干?”
薛崇简道;“我是大唐子民,也是大唐的郡王,朝廷的安危我自然责无旁贷,更何况造成这种状况和我阿娘还有关系。”
陆象先道:“讲大义之前,得先有命再说!”
薛崇简闻听立刻再无话可说了。
沉默良久,薛崇简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陆象先道:“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什么都做了!”
薛崇简道:“我还没有向圣人复旨呢?“
陆象先叹道:“其一,您现在没有任何官职,连城门都进不去;其二,您现在这个情况就相当于已经给圣人复旨了。
行了,其他的就不要考虑了,说不定这也是公主对您的保护而使用的手段,千万别怨恨公主!“
徐惀带着阿良急匆匆地朝长安县县衙而去。
阿良对徐惀在炙热太阳底下急匆匆赶路的行为万分不解,一边擦汗一边问道:“走这么急出了什么事情?“
徐惀道:“还记得我刚才说另外一个可能吗?“
阿良对这事儿还是没有完全适应,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问道:“怎么了?”
徐惀道:“你说这么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骸,长安县会怎么处理?”
阿良道:“这里面是有规矩的。”
徐惀道:“那你好好讲讲。”
阿良道:“如果是无人认领的尸骸,先要登记在册,仵作验尸,寺庙超度,置棺安葬。”
徐惀听完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官府处置完了剩下的就由扎纸人来做了?”
阿良道:“对呀,这有什么问题吗?”
徐惀道:“希望没有问题!”
长安县衙
县尉赵加护领着徐惀二人来到签押房,命人把登记簿取来。
赵加护查到人,说道:“朴英儿,新罗人;对,薛寺丞家女婢,死因系溺水而亡;薛家确认后,因没有家人认领,这天气也放不住,就直接已经交由扎纸人去处理了。”
徐惀道:“扎纸人叫什么?人在哪儿?”
赵加护道:“这等色役只是在有事之时才召唤,平时人应该在他开的铺子里,人叫魏老三。”
徐惀道:“烦请安排一个人带我们去。”
赵加护巴结道:“还用找什么人呐,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也在长寿坊,几步路的事儿;请吧?”
魏记丧葬铺
赵加护啪啪打门,没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袒胸露乳、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粗壮汉子走了出来。
魏三看到是赵加护,脸上立马堆起笑,说道:“县尉找我何事,又有尸骸要处理吗?”
赵加护摆摆手,道:“不是我,是这位大理寺的徐评事找你问点事情。”
魏老三一听还有别的官人,立刻恭敬的施礼道:“原来是徐评事,有什么事情请讲。”
徐惀道:“魏老三,你还记不记得长安县让你处置的一个叫朴英儿的尸骸,新罗人,薛寺丞家的女婢。“
魏老三道:“记得,就这几天的事情!“
徐惀道;“现在尸骸在哪儿?“
魏老三道:“就埋在城外挨着泬水旁的柳林岗,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无人认领的尸骸都埋在那个地方!”
徐惀道:“埋的地方有什么标记吗?”
魏老三一脸不在乎地说道;“这要什么标记呀,一口薄棺材,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徐惀道:“带我们去一趟,要重新开棺验尸。”
魏老三惊道:“什么?要重新开棺验尸?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儿有这规矩啊,人死了都不让安息!这可是要遭天谴的,我可不敢去!“
徐惀道:“不用你开棺,只要你指认地方就好!“
魏老三摇摇头,说道:“那地方乱糟糟的,我也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具体的位置我也不好说!“
徐惀对这样的人太了解了,朝赵加护拱了拱手。
赵加护自然明白,上前一把薅住魏老三的衣领,说道:“你以后还想不想做长安县的事了,徐评事给你脸了?赶紧的!“
说完,一把把魏老三往徐惀待的位置一推。
魏老三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站在徐惀面前诺诺不言。
徐惀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徐惀反而有了兴趣,如果魏老三痛快地答应徐惀去挖朴英儿的棺材,反而没有了那种可能。
魏老三诺诺地说道;“就是,就是把尸骸稍微动了动?“
听到魏老三这么讲,徐惀还没着急旁边的赵加护反而着急了,问道:“说,到底做了什么?“
魏老三低着头偷偷看了一眼赵加护,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趁着尸体还没僵硬,把身上的皮,皮,弄了一点下来。“
徐惀和阿良闻听则大喜,赵加护闻听则大惊,二话不说一脚把魏老三踢翻在地。
徐惀连忙拦住赵加护,对魏老三说道;“具体说清楚!“
魏老三道:“以前有人找我,问我有没有办法弄到一些人皮。开始我是死活不同意的,这样做有损阴德啊,可是对方出手很大方,真的很大方;而且也说了,不要那些有主家的,只要没有认领人的;我一想都是无人认领,死了也就死了,在埋葬之前干嘛不利,利用一下呢;因,因此,我,我就答应了。“
赵加护闻听又要打,徐惀拦住,继续问道:“知道是什么人要的吗?“
魏老三摇摇头,答道:“不知道,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全身都是青色的衣服,脸上蒙着黑巾,完事后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徐惀问道:“天黑了才来?那个时候坊门早就关闭了,他怎么进来的?你又怎么知道他悄无声息地走了?”
魏老三道:“这个我真不知道,或许早就来了,等天黑得时候才到我这里来?那人来之后,就让我喝一碗药,然后我就睡着了,等睡醒了之后那人就不在了。”
赵加护听的汗流浃背,厉声问道:“这种事儿,你做几次了?”
魏老三高声争辩道;“没几次,算上这次才三次,并且对方只要十五到十九岁之间的小娘子,平时虽然有无人认领的尸骸,但在这个年龄的真的很少。”
徐惀问道:“那人多是动了身体的什么地方?”
魏老三道:“只要后背、肚子、大腿这三个位置的。”
徐惀道:“那人都和你说过什么?”
魏老三想了想,答道;“第一次是让我喝药,第二次没说话,第三次就是上次说让我想办法多找点,他要的多,只要找到了可以多加钱。”
徐惀点点头,对魏老三说道:“说话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魏老三道:“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就是声音感觉有些沧桑。”
徐惀继续问道:“说的是咱们长安话?”
魏老三想了想说道;“是咱们长安话,很正宗的。”
徐惀道:“如果你不想坐牢,今天问你的事情对谁都不要讲。还有,如果对方再找你,提前通知一下赵县尉;当然,如果你喜欢对外面讲,那我们也管不到。”
魏老三梗着脖子说道:“我自然不会说,我又不傻,如果是你们给我透露出去呢,害我坐牢怎么算?”
三人哑然失笑,赵加护踢了一脚魏老三,说道;“就你这点小聪明,就不要卖弄了,只要你不说出去,这里的人没人说出去。”
魏老三诺诺的问道;“那,那还去城外吗?”
徐惀道:“当然,只是这次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了!”
转头对赵加护说道;“赵县尉,还要麻烦您派人去取一下朴英儿的尸骸,先用冰起来吧。”
赵加护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