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一口气,砸了砸嘴巴。
伸出手又抹了一把唇上的八字胡,面容清瘦,身材匀称。
下手坐着的,是个比他年纪要小一些的黑脸男人,长相粗狂,茶杯在他手里显得那么小巧。
黑脸男子有些沉不住气,“马县令,巡察使大人到底何时才到啊?”
“本官都已经让小赵他们在东城门等了好几天了,一旦接到人肯定就来报了,不要急。”
座上的马县令看着有些急切的董县尉,出言劝慰,随后,又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
看看,学一学什么叫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
“这……”
董县尉欲言又止。
“好了!做官要沉得住气,要是太平殿上的诸公都像你这个样子,那朝会岂不是成了菜市场?”
马县令眉头一皱,有些不快。
他知道董县尉在急什么,肯定就是陈家灭门案。
上面都已经派了靖平侯嫡子作为巡察使来探查案件了,接到的消息也称楚明秋一行人早就出发了,只不过至今还未到金川县,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董县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
这可是他买的好茶,怎么给董武夫就这么喝了!
马县令翻了个白眼。
正当他慢慢喝着茶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大人大人!巡察使来了!”
噌!
马县令像屁股上按了弹簧一样,弹射而起,一把抓住跑进来的衙役,急声道:“在哪里?”
“门……门外!”
衙役一脸薄汗,微微喘着气,一指后面。
马县令此时已经把什么养气功夫都丢在了脑后,连忙整理官服,沉声道:“董县尉,快快与本官前去迎接巡察使大人!”
董县尉翻了个白眼,起身跟上。
这叫沉得住气?
三人还未走出去几步,便听见前面一阵交谈声传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下官金川县令马平,拜见潮州巡察使大人!”
“下官金川县尉董安,拜见潮州巡察使大人!”
正在对着县衙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楚明秋露出一脸笑容,忙走上前,回了一礼。
“见过马县令,见过董县尉!久闻二位是金川脊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县令和董县尉两人连道谬赞。
寒暄了几句后,楚明秋又给两人介绍了自己的团队。
众人纷纷见礼。
“诸位,这里不方便说话,里面请。”
马县令笑着,将众人领进正厅当中,吩咐仆人奉上茶水。
楚明秋坐在马县令旁边,抿了口茶,十分给面子地点了点头,称赞道:“好茶!”
“金川穷乡僻壤,楚大人不嫌弃就好。”
“马县令谦虚了。”
客气也可客气完了,楚明秋话音一转,问道,“本官可记得年初的时候,圣上为表彰金川剿匪卓有成效,可是赏赐了一套茶具呢。”
“不知道,本官有没有荣幸能够……”
话音未落,马县令便连声道:“自然自然!下官这就去拿出来,还请诸位稍待。”
不多会儿工夫,马县令便捧着一套茶具出来了。
“想不到啊。”
楚明秋拿起一根茶针啧啧称奇,一脸感叹。
马县令见状,立马给老董使了个眼色。
董县尉是个粗人,不知道这茶针有什么来头,由他来递话是最自然的。
于是董县尉清了清嗓子,问道:“楚大人,这茶针有什么说道吗?”
“茶针其实很普通,不过材质就是名贵了些。”
放下茶针,楚明秋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让本官想不到的,是这剿匪的功绩啊。”
此话一出,唐洗砚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杨落堂跟周先生都是紧盯着马县令和董县尉的神情,想看出什么来。
二人都清楚,一行人进入金川县府后,遭遇了一次在奏折中已经被剿灭殆尽的山匪。
马县令还不知道巡察使大人要说什么,只是继续说着场面话,“这山匪在翡翠山盘踞已久,确实费了很大的劲……”
还没等他感念朝廷恩典,楚明秋便伸出手来,示意他不必再说。
这……怎么了,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只见楚巡察笑眯眯的,说出话令他浑身生寒:“剿匪的政绩固然是好,但本官还是要奉劝马县令一句。”
“欺君并不好。”
霎时间,场内一片寂静。
董县尉察觉到氛围的诡异,一言不发,端坐不动。
环顾一周后,马县令又看了看楚明秋的脸色,强笑道:“楚大人,您别吓下官,下官哪里敢……”
“元平十二年冬,潮州金川县府境内翡翠山,已被金川县悉数清剿。”
楚明秋语气平淡,两眼灼灼盯着面色难看的马县令,“这是潮州权的奏折上所写,本官担心是潮州权无中生有,一来潮州便在府库中查看了金川县的文书。”
“剿灭翡翠山山匪的文书,正是你马县令亲笔所书。可为何,本官会在进入金川县府境内后,便被山匪劫道?”
“马县令,董县尉,你们谁来解释解释?”
“这……这……”
一番话听下来,原本要满脸笑意的马县令已经冷汗直冒,腿肚子不停打颤。
脸黑的董县尉面色苍白,好像抹了脂粉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楚明秋面前,深深叩头下去,一言不发。
这姿态,就是认罪的姿态。
看着同僚如此行为,马县令眼中闪过一抹苦涩。
本来还在嘴边的狡辩之言,被这么干脆利落地一跪,全给打了回去。
“楚大人,下官实属迫不得已!”
马县令腿脚一软,立马跪在了楚明秋面前。
迫不得已,莫不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
杨落堂在一旁冷眼旁观。
楚明秋挑了挑眉,打算看他嘴里能够讲出个什么曲折的故事来,“怎么个迫不得已,说来听听。”
“去岁冬日,金川县里一户人家被山匪偷偷掳走,下官本想用赎金赎买回来,但翡翠山大当家却不同意,非要求下官在给潮州权的文书里表明山匪被剿灭。”
马县令抬起头来,声泪俱下,表明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下官不愿,那大当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又掳走了一户人家,各种威逼,甚至扬言如果不配合就把那两户人家全都给杀了。”
“下官……下官作为金川县父母官,不忍心见到如此惨状……”
楚明秋冷哼一声,喝道:“所以你便胆大妄为,犯了欺君之罪,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马县令一下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翡翠山山匪掳走治下子民,你不去想办法剿灭山匪,居然与其同流合污?今日是胁迫你上书山匪已经剿灭,明日胁迫你谋害朝廷命官,你又当如何?”
楚明秋双眼如电,步步紧逼,“山匪一日不除,便一直是金川县府的心腹大患。”
这翡翠山山匪居然能够胁迫县令,可见其势力已经膨胀到何等地步。
若还是一味的绥靖怀柔,便是纵容山匪一步步做大,到那时,又该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害?
对此,楚明秋很气愤。
马平作为县令,居然想不明白孰重孰轻吗?
“读了这么多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面对楚明秋的呵斥,马县令面如死灰。
“楚巡察,马县令治内安定,有口皆碑,遭遇胁迫时只是文人习性掣肘,都怪下官无用!”
一直沉默的董县尉忽然开口,为自己的上司求情,“请楚巡察息怒,给我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听到这一番话,楚明秋不禁来了兴致,看了他几眼后,缓缓道:“文人习性掣肘,说得倒也不错。董县尉是吧,首先处理陈家灭门案,山匪之事,先放一放。”
董县尉听到楚明秋松口,连连叩头道谢:“多谢楚巡察!”
“就这样吧,本官乏了。”
楚明秋对着杨落堂使了个眼色,向着正厅外走去,“我们住哪里?”
被董县尉捅了几下后,马县令连忙回过神来,连忙抹了一把脸,跑到楚明秋身前,“下官准备好了一座宅院,请跟下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