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小时前，人们赖以生存的手机智能工具突然集体罢工。无论是订票用的、导航用的、付款用的，还是身份验证用的，所有的智能软件都无法启动了。

虽然通讯软件还能使用，但全部的投诉热线和信息反馈渠道都已经被挤爆，人们除了大声谩骂、小声怨骂和暗自咒骂，似乎也没有更多的方式用来发泄情绪了。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一刻，大家连造谣都找不到渠道。

人们只能麻木地期待着领导和客户也像自己一样，孤困在某个交通节点，傻乎乎地等待着奇迹赶快滚开。

而相同的情形，也在整个华南州，整个大勤国，甚至是整个范亚细亚洲际联邦上演着。

9时20分，皓昙市市政厅中心会议室里，所有处级以上领导都聚在一起，眼巴巴盯着会议桌中心的老式拨盘电话，还有电话边上的大头扬声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杯里的水越来越少，可领导们的额头却越来越湿。他们陆续收回目光，小声议论起接下来的局势，就像无数次大会前的闲聊。但是连电水壶里的水都能感受到房间里的紧张，不敢发出半声咕嘟。

“喂？喂？”不知过了多久，细微声响从大头扬声器中传出，还夹杂着电流的噪音，“这里是凤翔通讯匡正业，能听到吗？”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聚向了会议桌首位精神矍铄的中年男性。

与此同时，一位秘书模样的男性端着另一架老式拨盘电话，匆匆走到了这位中年人身边。

带着丝丝白发的中年人抬手推开秘书，死死盯住会议桌中心的电话，愤怒的眼神仿佛战士锁定了仇敌。可是眨眼间，便换做和蔼的笑颜，“匡总，现在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哦？”

“邹市长吗？抱歉，没有解决问题之前，我是万万不敢给您……”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便转了称谓，“不敢给各位领导打电话的。”

精神矍铄，却又眼神疲惫的邹市长将捏得咔咔作响的拳头藏到桌面以下，依旧用和蔼的口气说出半带责怪的夸赞，“很好，我就知道凤翔集团不会让人失望。”

“让人失望”四个字，他咬得很重。所以电话这头的十几个笑面虎和电话那头的老狐狸都听出了其中意味。

匡正业自然也没有选择接茬，“我们已经上线了紧急应用程序，包括出行服务、智能购售、移动互联三个板块的内容，足以应对接下来的过渡期。根据约定，请各位领导……”

“根据约定，你们要在今天切断所有跨国信息交流，同时保证网络舆情的稳定！”

长期居于高位，让邹市长的怒斥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味道，但是电话那头依然平静地发出了质疑。

“根据约定，我们要在今天十点以前，切断所有通讯媒介，并全面转化为安全模式。现在是十点零一分，就在我打通这个电话之前，我们已经完成了约定的内容。”

“谁的约定？”邹市长最讨厌狡辩的人，所以语气再也无法和蔼。

电话那头发出刺啦啦的气流杂音，像是叹气，“您会知道的。”

邹市长愤怒地站起身，见底的茶杯被撞得哐啷啷滚了出去。“一千多万人的生活被搞得一团糟，你居然在这里跟我玩文字游戏？说！你和谁还有约定？华南州长？还是中央议会？难不成是联邦议会？”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电话那头也再没有丝毫回音。

就在这死寂的环境里，突然有一声叹息从角落传来，清晰而苍老。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寻声望向市长秘书端着的电话。

那位戴眼镜的秘书苍白着脸，微微颤抖着将话筒举起，好让大家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邹康永吗？我是冯德安。我现在代表范亚细亚洲际联邦议会正式通知你，全力配合凤祥集团接下来的工作。所有阻挠他们工作的人，无论是谁，先抓起来！同样的话，我已经跟你们市警局的负责人说过了。先不要管为什么，照做！”

随着冯德安声音落下，会议室里的领导们露出了各有意味的表情。但是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真正明白其中的利害。而他们，或多或少都师承邹康永一脉，而他们的老师，正是冯德安。

在众人的注视下，邹康永缓缓坐回椅子。只是这一站一坐，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几分钟前还精神矍铄的男人，此时已垂暮颓唐，“冯议员，”邹康永停顿了几秒，调整好自己沙哑的声音，“冯老师，请给我一个理由。无论是用来说服千万群众，还是说服我自己。”

邹市长不是士兵，他需要思考，他需要一个理由。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理由，皓昙市一千多万民众更需要一个理由。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

苍老的叹息声又一次从话筒中传来，然后，才是冯议员的理由，“如果连多言多语的人类都瞒不住，那还怎么瞒住寡言少语的人工智能？”他顿了顿，将情绪调高了两度，“同志们，战争已经开始了，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10点08分，皓昙市西北信息产业园。两片风格相同，却隔着马路相对而立的摩天巨楼外已是人山人海。

其中，马路西南的是凤翔通讯建筑群，而马路东北的是凤翔集团总部建筑群。

匡正业此刻正站在62楼的办公室窗边，俯视着脚下汇成潮流的黑点，眼神冷漠，“小的不省心，老的也没脑子。”

站在他侧后方的凤祥集团董事长特助手里捧着如黑转头一般大的移动步话机，微微点头，应和道，“仇总这两天还算安分。至于领导们，都是搞政工的，不了解现状也正常。”

一名特助，在老董生气的时候居然唱反调，匡正业倒也不生气。因为时刻提醒自己冷静、果决，就是他的工作。而现在，就是最需要他唱反调的时候。

在匡正业看来，人之所以比AI优秀，就因为人是活的，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说，就能理解到足够具体。而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是拥有强大的理解和表达能力，也越是强过普通人。而这也是为什么他身边的特助能跟着自己十五年，并帮助自己爬上现在这个位置的原因。“这么简单的事，一帮老狐狸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特助苦笑着低头看向自己的皮鞋，“可能是因为立场不同吧，又或者是因为领导们根本不了解敌人的可怕。”

匡正业失神了一瞬，随即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连自己的特助都已经将注意力投向未来了，自己竟然还在为一帮老家伙的理解力纠结不已，果然还是修行不足啊。如果是那位先生，一定能更加从容地面对一切吧。

他闭上眼，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转身说道，“通知下去，所有LV5以上的领导，十点半开会。”

他的话音刚落，特助手里笨重的移动步话机就响了起来。

二人同时皱眉，小心将电话接起。

一个略带怒气的低沉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匡正业吗？是我。”

匡正业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小声回应道，“先生上午好，我是匡正业。”

“门口的情况，你看不到吗？难道你是想等事情闹大，再让我来处理？”

匡正业回望楼下缓缓荡漾的人潮，小心答道，“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人群很快就会疏散。”

“哼，”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你处理好什么了？你以为那些人是为什么聚集的？你再看看小仇现在在干什么？凡事多跟他学学，不要因为自己是领导就小看了他。人家毕竟是凭栏院出来的！”

急促的呵斥声一结束，就换成了断线的嘟嘟声。而这一声接着一声，仿佛直接敲到了匡正业心上。

“仇峰现在在哪儿？！”

匡正业的心情很急，特助的心情更急，“早上他带人分发完步话机，就不见了。”

“马上打电话，叫所有人五分钟后开会！不，现在就开，电话会议！首先把仇峰叫回来，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特助赶忙将笨重的大哥大举到匡正业面前，露出为难的神色。

直到这时，匡正业才想起今时已不同往日。对战人工智能最重要的就是“去信息化”，而去信息化带来的，必然是前所未有的不便。

“匡总，或许我们能推测一下仇总现在在干什么。”

匡正业抬起疑惑而又期待的目光，望向这个让他无比信赖的助手。

“先生问您知不知道人群为什么聚集，是不是在暗示这些人并不是因为通讯系统瘫痪而抗议。如果他们不是为了抗议，那么他们……”

匡正业的瞳孔瞬间放大，整个头皮都在发麻，声音都开始颤抖，“你是说，他们有可能是被AI控制的？！”

伴随着他察觉真相，一股强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紧接着，是玻璃震颤声和沉闷的爆炸声。

匡正业踉跄冲到落地窗边，因为过于激动，视野都开始变得模糊。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到先前缓缓荡漾的人潮此刻已彻底沸腾。而沸腾的中心铺满了断肢残躯，即便隔着数百米，那满地的焦血依然刺眼。

“白痴啊！我也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