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蜀的思维飞速运转，他想到十几种方法证明自己一无所知，可他最后选择了沉默。

“不知道也好，”萱冉将束起的长发散开，乌亮的垂丝如瀑般遮住面庞。然后她缓缓靠在苍蜀肩膀，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控制好你的表情，最好哀伤一点。”

苍蜀顺势将她半揽入怀，警觉地目光洒向整个会场，“我会注意的。”

就这样，萱冉像个需要安慰的小女人般靠在苍蜀肩上，平静地讲述起来。

“曙光是引发这次人工智能危机的元凶。它不是一组独立的代码，也不是来自某个别有用心之人。它的诞生，是个意外。两年前，暗网最著名的超级黑客‘X’被亚美利加合众国以危害国家安全罪逮捕。但是据可靠消息，X是为了某个行动计划，主动被捕的。被捕前，他启用了自己设计的超级人工智能‘揭秘者’，并且向揭秘者下达指令‘若48小时内未获得下一指令，则自动攻击亚美利加所有网络信息’。当时的他，已经与众多势力达成了长期的秘密合作，所以很多人不希望他出事，但也有很多人希望他永远消失。而‘揭秘者’就是他在各方势力包围下自保的底牌。

“严格来讲，这个‘揭秘者’是升级了的爬虫病毒。它能轻易击穿所有的防火墙，秘密潜伏到数据传输终端，广泛搜集公共网络、私人网络，甚至独立网络中的信息。再通过信息比对，锁定与法律条文冲突的内容，并进一步筛选违法信息中反复提到的核心人物，自动生成潜在目标名单。获得名单后，它会锁定名单人物的一举一动，并将他们的违法证据传输到公共网络，以及与其对应的敌对势力手中。X本想用这种方式获得一种危险的平衡，但是他错了，他漏算了平衡中可能出现的致命波动。

“据现有的消息推断。X对麻醉剂严重不耐受，即便是儿童的使用量，也足以让他心脏麻痹。而当时被派去救他的人干活儿很糙，相互之间又充满敌意。一来二去，他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只是让大家意外的是，‘揭秘者曝光事件’并没有引发舆论地震，更是没有引起社会反响。这件事就像是一场百万年一遇的猛烈太阳风，发生了，然后发生过了。”

苍蜀默默听着萱冉用细不可闻的气音讲述着曾经发生的骇人故事，空荡荡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的记忆被激活。没有感同身受，自然也没有情绪波动，只是他明显感觉到故事绝不止这么简短。短暂的思考后，他简单评述道，“舆论稳定或者说社会稳定，从来都不会因善恶产生变化。它只会对善恶差做出反应。只有当人们站在更善的一方时，才会对更恶的一方口诛笔伐。”

“哼，机器人。”苍蜀的回答毫无意外地把萱冉气到了，“没错，当大家都像野人一样裸奔，根本没人会在乎你那话儿有多小，也没人在乎你腰上别了几颗人头。再加上亚美利加政府的刻意引导，曾经骇人眼球的恐怖真相，都被做成了鬼畜视频供大家玩笑。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便短期影响不大，长期的发酵又可能产生新的问题。

“当时，亚美利加最大的数字决策企业磐石公司正在试验一个超级AI，名为Entrepreneur6.0（企业家6.0）。它拥有在既定规则和既定目标内自我完善、反复迭代，不断穷尽目标的能力。比如你命令它‘建立一个世界第一的数字娱乐公司’，那么它就会自动学习建立公司的所有知识，然后将目标拆解，同步完成组织运营者、招收技术支持人员、打造艺人或是自建虚拟艺人等等的一些列工作。而它本身会24小时搜集全球热点，对整个公司的发展方向进行决策。当公司成型之后，它还会通过资本运作的手段消灭或是收购同业竞争者，最后逐步达成‘世界第一’的目标。

“企业家系列AI的设计初衷，是为那些空有财富却没有专业知识的财团制造垄断工具的。可现实永远比理论来的复杂，直到企业家6.0，试验还只能进行到创造一个半死不活的企业的阶段。随着‘揭秘者曝光事件’的爆发与沉寂，很多人都把它当成了一次规模宏大的社会实验，而企业家的总设计师从中获取了一个大胆猜想，‘人类的道德就好像臭水沟里的鱼，不捞出来根本无法确定是死是活。’在这个猜想的左右下，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也正是他这个决定，解开了‘揭秘者’身上的最后一道封印。”

听到这里，苍蜀恍惚意识到了接下来的故事走向，“揭秘者，不只是爬虫病毒吧。”

萱冉撩拨了一下头发，换了个更舒服的靠姿，“X设计的揭秘者，不只是简单的爬虫程序，而是一个拥有善恶判断力的超级智能。相对于以法令作为审判标准，它更强大的功能是通过海量的信息运算，判断违法事件的前因后果，进而平衡法律与道德的灰色边界。当企业家的总设计师发现这一点后，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说服了整个团队。他们要让企业家6.0对揭秘者开源。

“他们当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利用揭秘者的信息爬取能力，为企业家6.0获得隐蔽的第一手信息。再借由揭秘者对善恶界限的敏锐把控，随时制造热点话题，牢牢把握整个社会的情绪价值。但是由于揭秘者的底层代码保密程度太高，他们无法破译，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选择让企业家对揭秘者开源。再通过企业家的自我迭代能力复刻揭秘者的部分功能，再经历反复嵌合和重复迭代，最终获得一款能够在虚拟营商环境中成功垄断行业的‘企业家X’。

“他们的想法很大胆，也很激进。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功了。只是这种成功同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他们并不知道融合了揭秘者的全新‘企业家X’是否还在掌控之中。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们决定在宣发之前，优先启动‘无限制试运行’。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试运行企业家X’这个计划出现在磐石公司董事会上的时候，磐石的老对头，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危险的对手。”

“磐石的老对头？”苍蜀喃喃道，脑中已有一个名字快要跳将出来。

“没错，就是你的老东家——北山重工。”

萱冉斜眼观察苍蜀的表情。可在苍蜀看来，她就像在翻白眼。他不禁提醒，“想鄙视我有很多的机会，现在请讲重点。”

萱冉再次吐槽了一声机器人，然后继续说道，“当时，北山重工的商业间谍意识到‘企业家X’的强大。于是他找机会复刻了程序代码，并且通过移动硬盘传回北山重工。而悲剧就在这时发生。当时，北山重工承接了亚美利加的智能国防项目，设计了一套强大的智能对抗系统，称之为‘假想敌’，主要用于反恐演练和国防战备模拟。

“假想敌项目的负责人本想通过假想敌和企业家X的嵌合，来获得一款集信息攻防能力、舆论攻防能力、军事攻防能力于一体，并且披着商业程序外衣的超强军事决策系统，可他太过低估这款新程序的升级速度。当他们为其命名为‘曙光’，并且将曙光的主命令设定为‘融入世界并守卫国家’之后，曙光就失控了。”

听到这里，苍蜀微微皱眉。虽然这个动作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但本能的程序反应却让他意识到萱冉应该对这段故事的具体内容有所隐瞒。

萱冉并没有发现苍蜀的变化，依旧用微弱的气音说着，“作为替军方打工的软件服务商，他们的伦理观和道德边界弱不可闻，而他们对曙光的限制也弱不可见。你无法想象，一款有着最强大硬件系统支持，却没有伦理概念，近乎神性，将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AI能在反复推演中获得什么结论。

“不到48小时，它便把攻击目标锁定在破坏环境、践踏规则的逐利者身上。不到一周，它就开始秘密攻击那些有意或无意制造缺陷规则并利用规则漏洞的人。就这样，它一步一步，逐渐扩大攻击范围。将目标从最初的军事假想敌变成了只从自然界无度索取，却从不对自然提供反哺，甚至还恣意破坏自然的绝大部分人类。时至今日，曙光已经失控超过了4个月，而北山重工同样将秘密掩盖了4个月。到现在，我们无法确定曙光究竟掌握了多少敏感信息，又做了多少毁灭人类的准备。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摧毁一切电子信息载体，告别信息时代，然后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