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到达铜古瓷的第二个年头。是1926年的事情。我因无处可去,终日就在牌坊下等待机缘的出现。有通古斯这个名字在,我想,这里总比其它地方更易寻得结果呢,至少还有个值得我等待下去的理由。我又不怕挨饿受冻,就算等待多久也是无关。
转过年后,春暖花开风调雨顺,庄稼一派大好,等到秋后,满目金光灿灿果真是好收成呢,铜古瓷的人们,真得没有忘记柴老爷的救命恩情,在道老爷的带领下,肩挑背抗的去山外的县城给柴家送去米粮。可到了傍黑天时,百姓们又一样肩挑背抗的回来了,原来柴家说啥也是不收。
柴老爷还说:“人这一生啊,难免遇到天灾厄运之时,好在是共同度过了,日子刚平安、刚好转些,各家各户也正需要米粮呢,大家都拿回以备贫苦之需吧,等真正的家家都有余粮了,再表示心意也是不迟。”大家好说歹说,柴老爷就是不收,只好又把粮食担了回来。这是待人们又回转到铜古瓷之后,我听得人们述说的。我还听到了更多赞颂柴老爷的言词,说老爷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是铜鼓瓷百姓的大恩人。
自去过了柴老爷家后,人们也知道了柴家的其他事情,说柴家的昆大公子,就是那位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的男子,也是孝敬之人,去年开仓放粮送衣送药等事情,一律服从老爷的吩咐,但就是不同意柴老爷给他定好的家室,即安家漂亮的大女子,柴公子嫌安家太过贪婪,不知救死扶伤,还要趁火打劫,毫无道德人性,说这样的人家教养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说呢,就是看中了一位在铜古瓷镇的陪同爹爹来领过米粮的女孩儿,叫归来子;可这周围没听说谁家的女儿叫归来子呢;大家便商量着说,不防帮着打听打听,有消息了好去告之柴公子呢。
这事我也是听说,因与末日无关,倒也没有放在心中。不久之后,又有传言说,柴公子因辞掉婚事得罪了官宦世家,就是得罪了安老爷家。霍乱时安家老爷本想趁机大发一笔横财,却不想被柴老爷的善举破坏,本就心存怨怼,却也找不到反击的理由。好在自家女儿看中了柴家公子,此事倒也罢了,却不知柴家公子对婚事百般挑剔万般怨恨,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口回绝,气得安财主一病不起,事情便硬生生出现了差池。
我听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说法,倒也想知道最终的结果。这便是好奇的心态在作祟。所以,当有人再提及与之相关的话题时,我也记在心里。
这安家宅宽墙厚可是县城里家缠万贯的大门大户,名扬天下呢,大儿子是县衙门的官僚,掌握着一方的势力;小儿子又是县府的官吏掌门,也是显赫人物;加上家境殷实财大气粗,安家在县城更是不可一世,很快便以各种名目:米粮降价、药材囤集、欠缺赋税等理由,使得柴老爷的商辅举步维艰。柴老爷只好粮店关门药店倒闭,仅剩一家布衣店尚在维持,所以日子很不好过。
听这话时我还想呢,如若机缘巧合,遇得柴老爷的话,我就一表心意报答一番,如此这般再好不过。救世济贫是拯救苍生,也是恩泽天下,报答也是分内之事。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并无实际举措。再者了,柴老爷不会到达铜鼓瓷镇,我也不会无故的去往县城呢。
时间很快,第三年的时光便也到来。我一直呆滞的坐在写有“通古斯”三个大字的牌坊前,苦苦察寻着与末日有关的信息。我寻思着是不是仍这样一味的等下去?还是去往他处寻找为好?可一想到离开便是心慌意乱,甚是不安。索多镇我是不想再返回了,每每想起翠玉,似有心病一般的情绪低落,让我不得安生。
我便死心塌地的等待着。有一天傍晚,我偶遇了一位见到我就调侃的昂然公子,还有一位姓那的书童,这位那书童也算是在无计可施之时,寻得让我顶替他当了十日的差事。这三年里,与我自然交流的就是他们两人了。所以,想想如此也是最好,才勉强答应。于是,便也开始了我的书童生活。生命中的善缘就这样发生了,我还高调拯救了这位帅气公子及店主道老板等一众百姓的性命。
对,这位帅气公子正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柴老爷的儿子柴昆,这让我心花怒放,感知在此等候原是了却此等机缘,感情仰天长盼本是报答慈悲善心呢。之后,我就俯身为奴,忠心耿耿心甘情愿,随柴公子度过了之后二十七年的时光。算是了却了我人生的一大愿望。
事后回想,也悟得了是柴老爷的大善大德,福泽才笼罩惠及了子子孙孙。说是机缘巧合,或说上苍注定,都是一样的理数。我的命际之旅果真与普度众生的柴家今生有缘,也让我幡然醒悟在此等候的意义是如些厚重。缘故的由来,还得容我细细的回味一番。我总归不是善于思考之人,所以诸多事理我真是难以想通,比如,人世间所说的缘分真与上苍有关么?如果无关,我怎会与善人及善人之子有如此深厚的交情?如若有关,那我的此举也证实了我在拯救苍生之灵魂么?是在完成师尊之使命么?今时再想,却也明白百里城小哥所说的拯救灵魂之意义了。
是啊,我得理顺一番,细致的理顺一番呢,万不可有丝毫的差池与点滴的疏漏。是的,我是为了寻找通古斯,在得到一线希望后,义无反顾的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即是“铜古瓷”也是“通古斯”的小镇,一等就是三个年头。因为在我的生命里,“通古斯”确实是个与我有关的地方,不管是否有过大的事件发生,这个音似或名象的地方,总是时时印刻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呢。
当然,曾经有过一个叫通古斯地方,许多年前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爆炸,如今早已过去,但大爆炸似乎与末日并无关联,因为这个苍生尘世还完美的存在着。我在“铜古瓷”这个山涧的小镇上,看到了通古斯街由繁荣到萧条,从冷瑟又喧闹,只是因为一场严重的瘟疫。疫情过后,街道又恢复了原有的昌盛。这与所谓的末日来临也可以说毫无关联。
衣食无忧的百姓,又开始装扮起生存的环境,充实着活着的日子。如今这里变成了一条繁花似锦的街道,四周响起沿街叫卖的声音:烧饼,烧饼了;包子,包子了;有卖纸轮的,有卖油布雨伞的,也有卖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而更多的摊点在卖小儿衣服与手工艺品;繁华光景映照着整条街道热闹非凡,人间昌盛显示着通古斯街欣欣向荣;如若不说,根本看不出一年之前这里差点成为人间地狱。这是初秋的季节,小巷及主街放置着许多的菊花,黄色、白色、粉色,还有紫色,鲜艳夺目姹紫嫣红。
我半依偎着石柱冷眼看繁华,半躲在角落清心听喧哗,人来人往红尘往复,日升月落起起伏伏。
是的,我仍是一位呆傻的乞丐,蓬头垢面破履衫褴,虽不时有叔伯们送些吃食与衣物,我也是漠不关心,而全神贯注的寻找着与我有关联的缘际。我还是不想离开这里,就算终日呆滞的看着日月如梭,也是一种安然与慰藉、踏实与宁静呢,仿佛这个叫做通古斯的街道与我就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错过便是悔恨莫及。这也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三年里,我看明月辗转,穿阁越户,终照无眠之人;我望红日初升,光华普照,天地仍然崭新;尘世人间,宛如一种温暖的希冀在升腾、在延绵;浮日苍生,总有着对未来的盼望与活着的美好,在人们的心底浮现;众生往来,总有一种淡淡的温馨和浓浓的情意,隐于每一个仰望美好之人的心灵深处。我就依偎在刻有“通古斯”的牌坊下,感知着一天天的日之华光,一季季的月之情愫,而温馨美好也默默不语的弥漫隐现,并时时触动着我的心灵,让我深悟千年以来人性的灿烂与情感的荣光。
江山不解人语,依旧默然矗立;风月原本有情,悬壶济世苍穹。这是去年的一场瘟疫,让我体味到的安然与慰藉,感知到的慈悲与情深。瘟疫对我毫不相干,我当然平安无事。倒让我欣慰着三维的生灵中,竟然有着柴老爷这般光明磊落的人物呢,如若拯救的全是这般的生命,可是我天之造化、地之感应的幸运。每每月下深思,想到我曾经漫步月球,便也安慰的想,兴许是月光降于我的福泽呢。
是啊,天地邈远,尘世依然,茫茫宇宙之中,光明磊落也如江水东流,悠远不尽,润浸我的心田,让我有种永远的美好与幸福,领悟大华民族在世间展现的伟大精神与宽广胸怀。这才是我要拯救的苍世灵魂,才是人性之大善与大美的最佳交融。而大善大美也是可以传承福泽予子子孙孙的。实例就在眼前。
有一天,自远处走来二位衣着干净步履利索的年轻人,先是一位书童,背着一个大的包裹,看着牌坊上的几个字仰望了许久,皱皱眉头,后看我几眼,摇摇头叹口气离开了。我懒散无力,缩成一团,呆坐在牌坊基石的角落里,任世人走来离去。接着,又有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紧跟着这位书童装扮的少年,步履匆匆。他们好象是紧着赶路。这时,书生也是望了望牌坊,又看我一眼,便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
公子纳闷的说:“怎会还有无衣无食之人,为何这样?”
附近有人答话说:“是位傻子,被哥哥领来抛弃在此,已有三年了。”
公子叹口气说:“唉,实属可怜,太平日月,还有不曾温饱之人,总归是于心不忍。”又对书童喊道:“金子,看这位少年面黄肌瘦,似乎很久没有吃过食物了,送些金子吧。”
然后,这位书生就立在牌坊的一旁,看着我思量了半天,文绉绉的说:“青青少儿朗,独立秋菊旁,人伴菊花瘦,花伴人儿黄;敢问少年为何如此落魄?”
我没理会他,我在查看可否与莲花有关的人或事。如此言语倒没有伤我之意,却也没有与莲花的有关信息。
公子看着我又道:“青天白日一黄昏,小街玉柱立乾坤,只缘相见无限日,何处游弋天地魂?少年,我们相见也算有缘,你不似呆傻之人,也非兵荒马乱之时,为何落魄于街头?”我仍没有理会他。
公子靠近一步,有些纳闷的又问道:“你,不会说话么?”我摇摇头。
旁边一位百姓说道:“这男儿有些呆傻,不会说话呢,在此已呆活了三年,从不与人交谈。”
公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这眼神清澈,面目俊朗,怎会傻呢,定有其它原由?”
他回身看看书童并未动做,口气强硬的说:“那金灿,给这位少年些许金子,你没听见么?”又叹口气说道:“唉,人生啊,谁人都有苦难日,最怕他人恶语伤,相遇能助且相助,萍水交情又何防?”
那位书童才弱弱的应了声:“噢。”极不情愿的在我身边放了几两金子。书童还打趣的说:“少爷,你刚才说,给这位少年些许金子吧,你平素就叫我为金子呢,我还当你想把我给了他呢?”
公子说道:“你是那金灿,不是那金子,你是不是找理由不愿意跟着我了?日子现在苦些,总不会永远苦的。”
那书童正言以对说:“不是不是,可不是呢,哪有的事;我是说我们来此寻人,归期不定,金子不可能总是用不完使不尽呢,还是省却些为好。”
公子生气的说:“其他项目可以省些,救死扶伤是可以省得么?”然后似生气一般的转身自个走了。
书童又定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摇摇头说:“可不就是傻子呢,金子都不知道收起来。”说完拔脚就追,紧跟了公子而去。
他在后面边跑边说:“安顿好之后,我便要返回家乡,告之老爷安心呢,你这样花费不等我返回便会饿死,如若也是这般流落街头可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看看金子,倒也可以购得几日食物。因不知饥寒,也不懂困厄。仍旧迷着眼睛懒散的晒太阳,稍一侧身,金子还可以反射太阳的光呢。太阳的背后那可是大片大片的黑暗,我曾经去过,而这渺小的地球也是根本寻不着了,人类更是小到不值一提,金子也是毫无用途了。我又为人类的缈小感到悲哀。
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书童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我以为要偷偷讨回那几两金子。我正好没有收取,在换着角度反射阳光玩呢。
他蹲到我面前,思量了半天才说:“你真傻么?还不快快收起放好。”说着便把金子拿起塞在我的手中。我则拿在手中侧身看反光,独自娱乐。
书童又说:“哎,这位小哥,我家公子说,你不象他人所说的傻呢,让我问问你是否有困顿之事?”我面露笑脸,摇头表示没有。他的询问温暖了我,我才抬头正眼看他,还对他微微一笑。拿金灿倒是位清秀俊雅的少年。
街上有人停足观看发生了何事。
有人告之他说:“是位傻子,不懂你的意思,说了也是白说。”
书童并未理会,又轻松的对我说:“没有就好,还真让这个木柴公子说准了,可不是傻子,你会说话吧?”我点点头。
那书童说:“又让木柴公子说中了,他说不单正常,比我还聪明呢;那,我说你可听着啊,安顿好公子后,明天一早我便要回转家乡,但不放心柴公子一人在此停留,你若有意跟随,我可让你当几日书童,如何?”我用疑问的眼神看他,没有回答。
他说:“柴公子说了,看你相貌俊朗,只是满目灰土;那个,是念你孤苦无依才想用你的,如何?”我没有动作,只是微缩着身子,这些金灿灿的金子我还是头会见呢,但他说什么木柴公子,还木柴公子?这是调侃之语;又说柴公子,可是大善人柴老爷家的公子了?我眼睛一亮,说不定就是柴老爷家的大公子呢。
拿金灿又说:“好了,好了,是因为我没得时间找人了,才选定你的,我明日一早便返回家乡,柴老爷一病不起,身边不能缺少男丁,我得十天半月方可返回,你也就是陪同这几日的光景,若有事情好帮着招呼人呢,如何?”
我两眼放光,慢慢的问:“开仓、救灾、柴老爷?”
那书童非常高兴的点点头说:“是、是、是,柴老爷身体欠佳,我得明日返回。”我心中一喜,眼睛立即闪现出光芒。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又没有远离此地,一人孤苦伶仃倒不如与人相伴为好。我使劲的点头。
那书童说:“我就说么,柴老爷积善扬德,公子怎会落到无人照管的地步?来,跟我来吧。”
我立即起身,一手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手还紧紧的握着金子呢。利索的把衣物往石基旁边一堆,就傻哈哈的跟了书童而去。
站在旁边的人们一看,说:“哎,原来不是哑巴啊,这不能说话么?”然后又问:“柴公子?柴大善人家的公子来铜古瓷了?我咋没看见呢。”于是,人们便是喜出望外的互相传颂着,有的人散开了,有的人跟在那金灿身后问情况。
众人问:“柴公子呢?公子呢?”
那书童连忙摇头微笑着说:“不是,不是,你们听错了,柴大公子怎会到这里来呢?大家都散了,散了吧。”人们才大所失望的散开。
我与书童一前一后往巷子里面走。
他说:“你能说话真好?”我点点头。
他问:“你家乡在哪里?”
我低声说道:“通古斯。”
他说:“来此有何事项?还要居住多久?”
我说:“逃难,走散,三个年头了;居无定所,在此流浪。”
那书童莫明其妙的看我一眼:“这不就是通古斯么,还走散?噢,你是说,你的家人瘟疫时走散离开了,你在此等候呢?”我轻轻摇头,但他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