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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孙必振的脚伤已经治好,吸烟的男子和王苏丹用那张花床单将他包裹起来,一前一后抬着他走出了药房。

吸烟男子用右手拎着床单一角,腾出左手掐灭了烟,将剩下的小半截烟蒂塞回了口袋,“这人已经治好了,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苏丹想了想,回答道,“疯医说他领了我王的神恩,那么他应该是我们的人,何况我们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你打算收他入伙?”

“不然呢?依你看该怎么办?”

男子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嗨!要我说,咱就给他扔回他那公寓里算逑!伟大游戏刚有了点起色,要是带上这么个菜鸟,我估计……够呛!”

苏丹没有反驳他,只是面上稍有不快。

男子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继续说道,“再说,这家伙是喝了猎头司的灵药才昏倒的,这不摆明了他是被大灯塔那伙儿人放回来的?那帮怂货口口声声说着不站队、不站队,到头来不还是悄咪咪地给铸匠的人行了方便?我们要是收了这家伙,那就是领了大灯塔的人情,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或许是注意到了苏丹的心情,男子改变了称谓,他可不想惹自己的上司发火;前天讨伐钢琴手时,他在作家之屋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万幸没有酿成大祸,这件事苏丹还没找他算过账。

“凡是笑神施了神恩的,都是笑神的臣,何况他还领受了神侵。”王苏丹这么说道,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行,您自己考量,我不便多说什么。但格林是肯定不会带新人了,您要揽他入伙,只好自己受苦喽!”

男子的菌丝守护灵替他摸出了方才抽剩的半截香烟,利落地点着吸了一口,这才接着问道,“既然要招揽他,我们现在把他放哪好呢?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先放到前厅,我们顺便开个会。”苏丹吩咐道。

于是,二人带着昏迷的孙必振来到了伟业前厅。

笑神伟业的前厅由灰色石灰岩组成,大厅中央是一根圆形的抛光石柱,紧挨着石柱是一处盆景,盆景类有着倒流的瀑布和肆意生长的迷你松柏。

吸烟男子的妹妹李敏正倚着石柱打量盆景内的几只猩红色鼠妇,她的毒蛛守护灵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红色的爬虫在盆景的土壤内转来转去。守护灵是不需要进食的,但这不代表它们不具备进食的能力,如果毒蛛愿意,那几只鼠妇早已魂归九天。它之所以没有动手,完全是因为这些红色鼠妇具有药用价值,是剧毒司特意养在盆景内的,它和它的主子绝不敢乱动。

和他哥哥李德不同,李敏选了剧毒司做导师,至于原因,完全是因为她认为剧毒司比欺诈司长得更帅,仅此而已。

就在李敏盯着鼠妇发呆时,王苏丹和李德提着昏迷的孙必振走进了大厅。

“哥,我好无聊,咱什么时候去搬那卡车引擎啊?”李敏嘟着嘴问道。

李德将那裹着孙必振的花床单轻轻放在地面上,将嘴里叼着的香烟掐灭塞进了口袋,“有析构司在那看着,任谁也不敢强抢,我们不必操心这个,毕竟仪式要用的门还没找到。”

王苏丹蹲下身测量孙必振的脉搏,李氏兄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五分钟后,他们的人陆续到了,其中就包括了剧毒司本尊。

黑发男人就是剧毒司格林,他没有带任何手下,穿过无尽回廊独自走了进来,无视了李敏,径直走到王苏丹身边冷漠地问道:“救活了吗?”

“活了,而且他受了笑神的神恩,我打算让他顶替麻美的位置。”苏丹一本正经地答道。

“别指望我帮你。”说完这句,剧毒司发觉李敏正靠在那装着鼠妇的盆景旁,便慢步走了过去,低下头查看盆景内的毒虫有没有少。李敏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剧毒司明知李敏不敢偷吃他的毒虫,但还是忍不住要检查一番,确认鼠妇没有少后,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敏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李德忍不住用手肘怼了李敏一下,笑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剧毒司就是这个脾气,跟欺诈司混他不香吗?嘿嘿嘿……”

李敏转过头朝李德翻起白眼,“但是人家帅啊!”

“帅有屁用,你哥我不帅吗?”

“丑八怪!”李敏一把捏住李德的右脸拉扯起来,全然不顾欺诈司王苏丹就站在他们身旁。

待手下的弄臣到齐后,王苏丹站起身开口道,“诸位,我们需要讨论一件事:第一场仪式该开哪扇门。”他从左至右审视着除剧毒司之外的众人,希望有人能率先给出自己的见解。

就在王苏丹等待答复时,躺在他身后的孙必振苏醒了。

由于众人都忙着躲闪王苏丹的目光,剧毒司又根本没在意,而王苏丹则是背对着孙必振,在场的十个人居然无一发觉孙必振的苏醒。

孙必振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伟业前厅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是一幅由析构司亲自打造的艺术品,雕刻着笑神的图腾。图腾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各种毒虫,它们的种类和颜色各异。图腾本身是一名身穿五彩衣服的弄臣,它手握一把沾满绿色液体的匕首,欢笑着,看起来像是在跳舞。

弄臣图腾的表情似乎在不断变化,但无论怎样改变,他始终保持着夸张的笑容,就像有人将他的嘴巴切开、一直延伸到耳朵的根部,这样它才能展现出凡人无法企及的欢笑。

天花板上的那些毒虫并不是活物,而是逼真的手工艺品,但孙必振还是被这可怖的装饰吓得魂飞魄散,他生怕那些毒虫会掉落下来,失魂落魄地爬起来,朝着大厅外跑去,直接冲进了无尽回廊。

孙必振逃跑的脚步声惊动了大厅内的众人,他们一致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王苏丹发话,但苏丹什么也没说,他拔腿追赶孙必振,口中大喊着“等等!等等!”。

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令众弄臣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弄臣喜欢闹剧,于是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追上去,看看欺诈司究竟会对那外来客做些什么。

孙必振刚从昏迷中苏醒,他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持他逃出伟业前厅,何况通往前厅外的走廊对弄臣以外的人而言是无限长的,他只能在无尽长廊中不断奔跑,死活逃不出这个循环。

水黾灵药的药力还在,孙必振因此能够甩开王苏丹等人。但在狂奔一分钟后,孙必振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这灰白色、有着圆弧穹顶的无尽长廊内,扶着墙壁小声骂了一句。

“该死,怎么回事,没有……尽头?”

由于孙必振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他的鸭嘴兽守护灵也出现在了他身后,用它那短小的爪子戳了戳孙必振的小腿。

孙必振低下头,看着那傻乎乎的绿色鸭嘴兽,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又是你?”他急忙抱起鸭嘴兽,打算凭借毅力再跑一段,但苏丹他们已经追了上来。

眼见前方的长廊似乎没有尽头,孙必振应激式地转过身,打算应付那些追赶自己的人。作为一名遵守公序良俗的申国人,孙必振并不擅长打架,他一把抓住怀里的鸭嘴兽守护灵,把它当成武器挥了起来。

鸭嘴兽想必是极不情愿的,但它可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么被自己的主子硬生生抓住了尾巴、当成棒槌抡了起来。万幸它不是一只普通鸭嘴兽,否则非得受伤不可。

“不许再靠近了!”孙必振对着王苏丹大叫道,他将鸭嘴兽挥舞得呼呼生风,虽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用来逗笑追兵还是足够了。

王苏丹摊开双手站在原地,表明自己没有威胁。在他身后,剧毒司最先跟了上了,紧随其后的是李德和李敏,其余弄臣则没有跑那么快:他们可不会为了看戏而费力气狂奔,只是悠哉游哉地漫步走着赶往这边。

“欺诈司!退后!”剧毒司顾及同伴的安危,第一时间掏出了武器:那是一把一米长的单手剑,剑刃是一个标准的锐角三角形。他的守护灵是一只橙黑相间的小鸟,随着他拔剑出鞘,那小鸟守护灵正站在他肩头尽力张开双翅,朝孙必振做出恐吓的姿势。

尽管剧毒司已经打算兵刃相见,王苏丹还是不依不饶地拦在了他们之间,平静地劝孙必振道:“朋友,就算你不念我救过你一命,至少也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吧!你不想让麻美复活吗?”

这句话戳中了孙必振的软肋:他之所以会遭遇神侵,之所以会穿过蝴蝶之门,之所以会遇上这群怪异的弄臣,完全是因为麻美的死。

但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告诉他麻美可以复活?

孙必振慢慢没了斗志,他停止挥舞鸭嘴兽,但仍保持着警惕,生怕对方偷袭自己。

换做以往,孙必振绝不会相信“复活死人”这样的无稽之谈。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亲眼看见了熊一样大的蜘蛛,见识了啜饮人血的蝴蝶门,喝下了能让人脚程加快的灵药,这些经历让他的世界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莫非人死也能复生?

孙必振犹豫着,但他还没有单纯到轻易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于是他将鸭嘴兽暂时抱在了怀里,反问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死人还能复生吗?”鸭嘴兽怒气冲冲地啄着他的衣领以表达不满,但守护灵是绝对无法伤到自己的主子的,它只能够伤害到孙必振的衣服。

“如果你能帮我们取悦笑神,麻美就有希望复活。”王苏丹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话引起了孙必振的思考,见他冷静下来,黑发男人便收起了剑,他的小鸟守护灵也收起了翅膀。身为剧毒司,上至凡世,下至地狱,格林对蛊毒的理解无人能出其右。虽然欺诈司王苏丹没能看出孙必振方才显露的能力,他却看的一清二楚,惜才的他破例允许这个冒犯了笑神大祭司的凡人活到了现在。

稍作思考后,孙必振提出了他认为至关重要的问题:“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在欺骗我?就连你的同伴都称你为欺诈司!你叫我怎么信你?”

苏丹玩味地笑了,“第一,如果我欺骗了你,你不可能还活着;第二,我不会撒谎,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苏丹朝身后一指,那些赶来看戏的弄臣们无一例外都保持着难得的严肃,剧毒司更是坚定地点头作为回应。

即使对方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友好,孙必振仍然怀着疑虑追问道:“你被称为欺诈司,然后你指望我相信你不会撒谎?”

“就是这么一回事。”苏丹点头道。

“你为什么不会说谎?”

“不会就是不会。”

对此,孙必振无话可说。

见他一时没了主意,王苏丹反问道,“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孙必振内心的疑惑实在太多,但他最关心的还是麻美,于是问道,“你说麻美能够复活?”

“严格来说,是‘有希望’复活。她能不能复活取决于你是否能取悦笑神。”王苏丹纠正他道。

“我不认识什么笑神!直说吧,你要怎么复活麻美?”孙必振动了脾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正站在笑神的伟业当中,他怀中抱着的鸭嘴兽也是笑神的恩典。

即便对方说出了大不敬的话语,苏丹还是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我们正在进行一场伟大游戏:须有六场仪式,得到六件法器,开六扇门,方可博神一笑……”

苏丹的解释已然是赤诚至极,但孙必振不近人情地打断了他,“啰里吧嗦的!说关键部分!”

黑发男人对孙必振的狂妄行为感到愤怒,但既然欺诈司没有发话,他也没理由出手,于是闷闷不乐地转过身默默离开了,留下欺诈司王苏丹独自面对孙必振。

“总之,如果你跟随我,并且我们在伟大游戏中取得胜利,我会尽力复活麻美。我以笑神的名义起誓。”

苏丹有意省略了麻美也是弄臣的这一事实,但他的真诚还是感动了孙必振。

尽管苏丹被称为欺诈司,但他的坦率实在难得。虽然孙必振既无知又傲慢,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苦口婆心,更何况他刚刚意识到正是苏丹医治好了他的脚痛。他有什么理由怀疑这个对自己有恩的男人呢?

孙必振完全放下了戒心,将怀里的绿色鸭嘴兽放在地上。守护灵愤怒地呱呱呱地叫着,用小短腿猛踹孙必振,表达自己的不悦之情。孙必振用右脚轻轻踢开发脾气的守护灵,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深绿色格子上衣、蔚蓝色牛仔裤、三七分发型的欺诈司王苏丹。

王苏丹的相貌平凡无奇,但他那高深莫测的气质以及周围人对他的态度都表明他绝非寻常之辈。孙必振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问道:“我还有一个小问题: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他等待着对方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但苏丹还未开口,追赶上来围观的李德先抢答道:“这位是苏丹!苏丹的苏,苏丹的丹!”

李德露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坏笑,作为欺诈司的首席学徒,他对初来乍到的孙必振并不怎么待见。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属下们从不会直呼大祭司的姓名,除非两人已经相当熟悉,就像儿子不会轻易直呼父辈的姓名一样,这是凡人们从凡世带进地狱的人类文化。李德这样半开玩笑地介绍王苏丹,大概是在炫耀自己和欺诈司的密切关系,然而孙必振对此一无所知。

“苏丹?”孙必振当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个称呼会被用在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英雄气概的男人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称呼你为苏丹?”孙必振直视着王苏丹的眼睛,提出了他的疑问。

王苏丹轻声笑了一下,开口答道:“因为我是一名苏丹,而不是因为我的名字就叫王苏丹。”

话音未落,围观的弄臣们纷纷笑了起来。孙必振一头雾水地望着王苏丹,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开玩笑,或者说,这可以算作一种欺骗,只是没有成功骗到他而已。

这种欺骗处在孙必振的接受范围内,于是他也跟着其他人笑了几声。尽管笑容显得有些勉强,他也心知肚明这种笑是为了迎合对方的好意,然而孙必振还是感到一股美妙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他并不知道,在笑神伟业当中,笑——无论是否发自真心——都是对笑神的一种朝拜。

苏丹微笑着走近他,用右手在他的左肩上轻拍了两下。在这片欢笑声中,孙必振正式成为弄臣的一员。

“六般若兮伟哉笑神,笑奉主兮至死方休。我欺诈司收你为徒,非我自负,但你理应感到荣幸。”欺诈司王苏丹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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