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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是笑神的圣数。

自欺诈司收他为徒后,孙必振仅仅用了六天便从一个一无所知的蠢货变成了一个略知一二的小丑,这是一种值得嘉奖的进步,为此他取得了欺诈司的肯定:从即日起,苏丹允许他自行出入伟业前厅,开观众之门,服小丑之药,封欺诈司之臣。

“丑角”是弄臣们最常服用的药剂,它可以提供镇静剂的效力,让服药者安全沉入地狱,是弄臣们进入地狱的必需品。但小丑不完全等同于丑角:小丑是一种称号,小丑之药也不具备丑角之药的强效。服用“丑角”可以让弄臣在三秒钟内遁入地狱,而小丑之药则需要长达三分钟。

毕竟进入地狱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学徒往往承受不了药剂的效力,因此需要服用稀释后的药剂适应一段时间,逐步增强身体的耐药性,这种稀释后的丑角药剂被称为小丑之药,饮用小丑之药的学徒被称为小丑。

服药可以进入地狱,却无法从地狱回到凡世,为此,身处地狱之人需要“开门”,这就有了“门”的存在。

弄臣将凡人分为统共六级:异教徒、蠢货、小丑、大师、近从和王手。孙必振如今身居小丑之位,为他准备的门只有一扇,那便是观众之门。

尽管孙必振获得了苏丹的许可,但他毕竟经验不足。孙必振没有告诉苏丹自己曾亲眼目睹猎头司开启蝴蝶之门,因此在苏丹看来,孙必振并不了解开门可能带来的风险。为了避免学徒受到不可逆的肢体损伤,孙必振的第一次开门由欺诈司亲自陪同,两人为此来到了伟业前厅的尽头。

伟业前厅本就开阔,整体呈现一个梯形,而观众之门就设在这个梯形的短边上。

灰白黑三色的前厅尽头是一面挂着动物标本与各式花卉的白色墙壁,观众之门位于墙壁的中间偏左侧,在门的右侧挂着一副中等大小的笑神肖像。肖像有着石灰铸成的画框,画框下方是一个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着许多锡罐。

再看那观众之门:此门的门框和墙壁是同一颜色,门板则是黑色的,模拟的是古代没有照明的歌剧院。在那黑色的背景中画着一个高台,高台下是鼓掌的人群,台上则空无一人。

台下鼓掌的观众全都背对着舞台,他们的脸被抹去了耳鼻口,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不同的发型。他们统一目视前方,看着观众之门前的每一个来客——无论站在哪个方位,这些观众的眼睛始终会盯着想要开门的人。

观众之门的门把手是银制的,其形状是一只平伸的左手,似乎是在等待开门者前来握手。但苏丹反复强调了五遍:“千万不可与这只银手握手,千万不可与这只银手握手,千万不可与这只银手握手,千万不可与这只银手握手,千万不可与这只银手握手,否则凶多吉少。”

既然导师这么说了,孙必振也不敢多问,他将这句话牢记在心头,但好奇心却让他忍不住去想:倘若与那银手相握又会如何?

苏丹看出了他的疑问,他警告孙必振道,“地狱之物,凡世不管,人间不收,对它们感到好奇往往会带来灾祸。”

孙必振听后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此刻,苏丹与孙必振已经站在了观众之门前。

苏丹仍穿着他那深绿色的上衣,只是换了一条黑色的裤子,据他说,这是因为牛仔裤弄脏后不好清洗。他抱胸站在门前,让他的银蛇守护灵盘绕在了左臂上,一本正经地介绍道:“开观众之门需要鲜血。”

因为目睹过蝴蝶之门吸食人血,孙必振脱口而出,“需要人血?”

苏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很少做出这种不符合他身份的行为,但偶尔一次也无伤大雅。

“怎么,你觉得人是一种很高贵的动物吗?谁的血不是血,非得用人血?”说着,苏丹事必躬亲地从画框下的石质书架内取出一只锡罐,他用力拧开蜡封的罐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罐子里飘了出来,孙必振闻到后也不禁皱眉。

“平白无故使用人血的异教徒确实有很多,他们创造出一种假象,好像仪式所需的血和内脏必须来自人类,我个人认为他们的智力水平有待提高。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使用猪血,弄臣在凡间的后勤部门会定期购买猪血用于仪式,更早之前我们还尝试过使用鸡血。给,拿着这个。”苏丹递出了锡罐。

孙必振接过罐子,罐中传来的腥臭气味让他不敢畅快地呼吸。

“为何现在不用鸡血了呢?这猪血的气味太可怕了。”

“比起猪血的气味,鸡血的价格更可怕。”苏丹微笑着教导道。

孙必振出于礼貌笑了一下,抓着那锡罐摇了摇,罐中的血液已经算不上新鲜了,毕竟地狱内没有电力,能将血液保存在液体的状态已经难能可贵。

“我该怎么做?”他问苏丹。

“我先演示一下不借用守护灵力量的做法,你看好了。”

苏丹于是伸出右手,将手探入那装满猪血的锡罐。当他抽出手时,手上已经沾满了粘稠的血液,观众之门上的三十多双眼睛盯着苏丹的血手,它们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欲望。孙必振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外形瘆人的观众们绝不会喜欢那些血——它们的目光似乎是在鄙视那腥臭的血液。

为了让孙必振能看清,苏丹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动作,“要领在于快,一定要快。”

话音刚落,苏丹就用他沾满血的右手迅速地同观众之门那伸出的银左手进行了击掌。

苏丹迅速收回手,孙必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银制的左手试图抓住苏丹的手,但它还是慢了一步,现在那银制左手的手掌已经涂满了猪血。

击掌结束,观众之门的门板发生了变化:门上那些精雕细琢的画作开始逐渐消失,露出门板原本的深黑色,只有那些观众的眼睛留了下来。约三秒钟后,这片漆黑的门板上便只剩下了三十多双人眼,它们死死盯着苏丹,那观众之门的银制把手随之改换了手势:银手握拳,试图将手心里的猪血挤干。趁这机会,苏丹朝孙必振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孙必振迅速伸出左手,将手心贴在了银手的手背上将其握住,随后旋转门把手,用力拉开了观众之门。

门后是凡世的街道,街上甚至有行人走动,但他们看不见门这一边的孙必振。久违的凡世空气沁人心脾,但孙必振被周围的血腥气所困扰,不敢大口呼吸。

观众之门作为小丑也能开的门并不具备其它能力,它只能通往几个固定的凡世地点;根据转动门把手的角度不同,通往的目的地也不同,但由于门把手上没有刻度,很少有人能精准控制目的地。因为目的地数目较少,角度又难以控制,少有弄臣会使用它,但它作为教学用具却足够了。

“好了,关上吧,等它挤干了猪血你也来试一试。”

孙必振听话地合上了门。

门上的那只银手仍在不断握拳,试图将手掌中的猪血去除,但苦于没法甩手,它只能依靠不断攥拳挤干血液。

“这扇门外号叫洁癖之门,那银手很爱干净,不允许任何血肉之躯碰它。只要沾了血,它就会试图握拳将血挤干净,这主要是因为它没有手腕。”苏丹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孙必振恍然大悟,“我还以为这门也吸血呢。”

“也?你说‘也’是什么意思?”苏丹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他的蛇用几次高频的吐舌出卖了他,“你见过其它的门?”

孙必振点了点头,“没错,之前在大灯塔,我见过猎头司开蝴蝶之门。”

这话让苏丹很感兴趣,他只知道孙必振喝了猎头司的药,却不知道这名学徒亲眼见过猎头司本尊。于是他转身面向孙必振,带着一副暗流涌动的笑容问道,“这么说,你进过大灯塔?”

“没错。”

“你细说来听听。”

于是孙必振将自己落入悲伤森林后的经历详细地复述了一边,苏丹听后笑得异常开心,孙必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露出这种笑容。

“怎么?你觉得这个经历有趣吗?”他问苏丹道。

“算不上多么有趣,只是你的故事为我提供了新的灵感。”苏丹停顿了片刻,接着讲述到,“如今你已然是欺诈司的学徒,那么你理应有资格参加伟大游戏。身为欺诈司,我现在将伟大游戏的规则告诉你。”

孙必振为之振奋,他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鸭嘴兽同听,即使他记不住,守护灵也能帮助他记忆。

“六是笑神的圣数。

根据先知钢琴手留下的手稿,为了取悦笑神,我们总共需要开六扇满足不同要求的门,提供六次取悦笑神的戏谑牺牲,并献上六件合适的贡品。这六次仪式的要求被写成了一首诗:

圣心善饮血,酒樽好食肉。

锤落死异端,樱桃生蛆虫。

火镰灭红日,烈焰明残龙。

六祀悦我主,尽此才相逢。

如今我们正进行第一场仪式:来客仪式。我们强抢了铸匠的神佑之物:一台像心脏一样会跳、会流血的发动机,铸匠的仆从管它叫‘圣心’,正对应诗文第一句中的“圣心”。

眼下这台发动机正被我的同僚析构司所保管,虽然析构司魔高三丈,但毕竟夜长梦多,我们眼下正愁找不到一扇“善饮血”的门用于仪式。这下可好,你的经历让我有了主意。”

孙必振一头雾水,苏丹讲完后他忙问道,“门和门有什么区别吗?难道这扇观众之门就不能饮血?”

苏丹正色道,“仪式对门的要求极其严格,来客仪式要求这扇门‘善饮血’,那就必须是字面意义上的‘饮血’,绝不能投机取巧、玩文字游戏。你所说的蝴蝶之门恰恰符合这个条件。”

“可是,你不是说还需要有所谓‘戏剧化的牺牲’吗?”孙必振追问。

“哦?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那圣心发动机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次合格的牺牲。”苏丹坏笑起来。

这话令孙必振茅塞顿开,原来麻美之死就是第一次戏剧化的牺牲,他不由得心痛了一下。但回过头来,他又感到一股莫名的欣喜:至少麻美的死在某种意义上创造了可观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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