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振听欺诈司说过这个名字:马克沁,复仇司,上一次圣战的幸存者,上校的王手。他立马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复仇司,久仰大名,在下是断肢荒原的孙必振,欺诈司的臣。恕我鲁钝,有眼不识泰山!”
召潮司则不愿鞠躬,冷哼着朝马克沁低下了头,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礼仪。
“不必感到拘束,上校的神坛永远对弄臣敞开大门,只是这位女士,她是?”马克沁用眼神指了指召潮司。
“啊,这个嘛,她是……呃。”孙必振头痛不已,他哪里答得上这种问题?
“我是召潮司,盐神的大祭司。”召潮司直截了当地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马克沁懂装不懂地微笑起来,大概是不想让孙必振尴尬,“欢迎,弄臣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孙呐,你难得来这里一次,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吗?”
“感谢前辈,实不相瞒,我现在和欺诈司失联了,希望借一点药回地狱去。”
马克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我了解了,只不过这一点我实在是帮不上忙。”
“怎么会?”孙必振破口而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马克沁则微笑表示理解。
“你听我解释:首先,我只有上校的药方,你喉头有伤,服我们的药无异于自寻死路。其次,即使你活着进入了地狱,也没法回断肢荒原去。”
“为何?”孙必振不甘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了。简单而言,我们教会的圣坛都建在海中的孤岛上,以你目前的状态并没有办法穿越海洋回到陆地上。”马克沁诚恳地答道,“不过我可以代为联络你的祭司。我有办法快速抵达笑神伟业,只可惜这个方法没法带你同行,你意下如何呢?”
“那太好了!马老师,麻烦您帮我给欺诈司带句话,告诉他我还活着,请他想想办法来凡世接应我!”
“不过呢……”马克沁卖了个关子。
孙必振以为马克沁是想从他这里索取利益,这也在他的预期范围内,于是他豪迈地回应道,“虽然我不过是个小丑,但还请您相信我,事成之后,我一定请求欺诈司替我亡羊补牢地给您奉上贿赂!”
听他这么讲,马克沁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虽然身为王手,马克沁身上却没有畸形的赘生物或者蜕变的痕迹,周身也没有异常的法力波动,有的只是那些伤疤和他平凡的面孔,这使得他更具亲和力。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在索贿。”
“那您的意思是?”
“作为司掌火药、兵刃与战争的神明,上校的慷慨不是凡世俗人能够理解的,如果你想从祂那里索取,就必须接受来自祂的额外礼物。上校就像为一名士兵配发枪支的长官,当你索求一支枪时,祂会发给你一把上好膛的枪,子弹就是额外的礼物。是不是非常慷慨?”
孙必振点头表示同意,欺诈司也对他讲过类似的话。
“所以,既然你想让我给欺诈司带话,那么我有一份额外的礼物赐予你。”说罢,马克沁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还有这等好事?”孙必振情不自禁地也笑了起来。
“是的,这份礼物就是刘易斯。你需要带着她一起玩耍,去凡世各处瞧瞧逛逛,待你养好伤后让她陪你同去地狱,怎样?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善意呢?”
孙必振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冰,他没体会到任何善意,只感觉到了浓烈的恶意。
“呃,那个,马老师,我能不要这个额外礼物吗?”孙必振怯懦地问。
马克沁闭上眼睛,仍笑着,“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杀掉你了呦?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孙必振一点没觉得他在看玩笑,他回头看了召潮司一眼,对方一脸怨气地点了点头。
孙必振微微战栗着回过头来,诉苦到,“只是我眼下没有钱粮,想要多养活一个人,恐怕有些吃力。”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会给你提供赚钱的方法,足够你们短期内吃穿用住。”马克沁闭着眼睛讲话,一字一句都扎在孙必振心头。
孙必振是欺诈司的臣,他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一名上校的王手会这么急不可耐地把属下推给自己,还要给自己提供物质支持,这无论如何也不符合常识。为此他欲哭无泪地问道,“我斗胆问一句,您问什么非要把她丢……托付给我呢?”
“刘易斯这孩子向来顽皮,我年纪大了,没有带她玩耍的余力。但你还年轻,世上还有比你们弄臣更精通玩耍的人吗?”
“只是我才生过一场大病,刚从死门那里侥幸逃回来,哪有精力带着人耍啊?”
马克沁不再笑了,他睁开了眼睛,“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
“能接受!我突然觉得自己康复得差不多了!耍!凡世地狱都可以耍!”看着马克沁满脸的伤疤,孙必振害怕极了。虽然并不情愿,他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马克沁这才恢复了笑容,“太好了,我去让刘易斯洗把脸,你今天就可以带她走。”
孙必振除了点头别无选择,他虚弱地问道,“那个,您不是说……”
“噢,对了,关于资金的事情。”马克沁轻轻搓了搓手掌,他的双手之间仿佛有火花冒出,火花中隐约有灵魂哀嚎的声音,“我会给你一张名单,上面都是欠了上校债务的异教徒。这些债我本不打算收的,既然对你有帮助那就交给你好了。放心,收来多少都是你的,我分文不取。”
孙必振震惊了,莫非这才是马克沁的真正目的?追债?毕竟马克沁是复仇司,或许他想要的只是讨回旧债?
身为遵规守纪的申国人,孙必振很清楚追债的危险性,但他又没有第二条出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马克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快步走到柜台后方,抽出药柜上的一间暗格,从中取出一本账簿。
孙必振定睛看去,那薄薄的账簿裹着暗绿色的外皮,封皮上用红墨水写着三个地狱铭文:“欠我钱”,那苍劲有力的笔锋令他不寒而栗。眼见马克沁捏着账本走来,孙必振只能恭敬地接过,汗顺着他的额头不断滑下。
“你很热吗?需要我打开窗透透气吗?”马克沁关切地问。
孙必振拎着账本摇头道,“不必了,麻烦您叫刘易斯下来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讨债。”他倒不是想在马克沁面前表现自己,只是再不想办法赚钱他们就要断粮了。
“就是要有这种干劲才对吗!”马克沁在他左肩上轻拍三下,险些把孙必振拍到地里,随后转头朝着楼上喊道,“易斯!你快点去洗脸,换身像样的衣服,笑神的人打算带你出去玩啦!”
直到此刻,孙必振仍不清楚马克沁的真正目的,他已经被肩头的重担牢牢压住,无力再思考什么了。
刘易斯走下楼时已经换回了原来的白大褂,她仍带着口罩,脸上的妆并未完全洗净,粉和眼线还遗留了一部分,但至少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可笑了。她明显是刚刚哭过,眼角被揉的红彤彤的,走下楼梯时还悄悄抽噎了一声。
这时间,趁刘易斯还没走近,马克沁突然凑到孙必振耳边低语道,“忘了跟你讲,这孩子的下半张脸有点小毛病,还要麻烦你多留心。”看来这就是刘易斯戴口罩的原因了。
“怎么又回心转意了?”刘易斯走到一半,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孙必振问。
孙必振斜眼望着马克沁,对方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只好撒谎道,“那个……小刘啊,我不熟悉收债的套路。假使你能够帮我追债,我也乐意带你出去玩,这就是笑神和上校的合作之道。”
这个谎言如愿骗过了刘易斯,她突然得意起来,小步跑到孙必振身旁抱胸站着,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他身后的召潮司,“怎么样?我就说个子高并不代表有用。”
召潮司发出野兽炸毛时的低吼声,孙必振转过头对她连连使眼色,但依旧无法安抚她安静下来。
“刚才我有些失态,请问弄臣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刘易斯再一次改变了对孙必振的称呼。
“叫我孙必振就好。”
“对了,我还有一样礼物要给你。”马克沁突然一拍脑门,大步冲到楼上,那紫檀珠子的门帘被他带起的气浪吹得猛烈摇晃。
“马老师,我能不要吗?”孙必振本想这么说,但话未出口,马克沁便带着礼物返回了。
马克沁拎在手中的是一只塑料瓶。那就是一只普通的饮料瓶子,只不过瓶中的饮料被换成了灰蓝色、混合着红色微粒的药盐。马克沁摇了摇瓶子,瓶中的药盐沙啦啦地响起来。
“此乃冰粉药盐,是玻璃温室的北风司送给我的礼物。由于药性不合,上校的人,包括我和易斯在内,都没法使用。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得上用场,但万一你们用到了呢?”
孙必振突然有些感动,他意识到马克沁这次是真的想送自己有用的东西,于是微笑着收下了。可惜他被一时的感动冲昏了头脑,居然忘了问这药的效力和成分,以及最重要的——副作用。
“事不宜迟,你们想要收债这就该走了,我预祝你们马到成功!”马克沁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