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药店后,孙必振带着两名同伴走在街上,他将装药盐的塑料瓶塞进了上衣的内兜,不假思索地翻开了账簿。两天前交完水费后,他才开始后悔当初然让召潮司淋浴了一晚上,如今除了公寓里的食物和一点聊胜于无的零钱外,他剩下的就只有这本薄薄的账簿了。
账簿的第一页用红色中性笔画着一只简笔画的狼,那是上校的象征之一,估计是账簿的主人随性发挥的作品。
孙必振向后翻页,后续的账簿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无一例外都是用红笔写成的。在申国,很少会有人用红笔写人名,但复仇司马克沁似乎不是申国人。
这些铭文小字分别记录着欠债者的姓名、地址、所欠款项和欠债原因,按照国别和地址被分为了多类。
有不少名字被红笔划掉了,也不知是偿清了债务还是别的怎么回事……孙必振一边惊讶于有这么多人会欠复仇司钱,一边将账簿翻到了申国C市一栏。
估计是因为复仇司并不常来C市,除去那些被红笔划掉的人名,C市总计还有三人欠他债。三人欠债的款项都是几千,并不是很多,但对于孙必振而言,这几千块钱却决定着他下两周的生活质量。
三名负债者的欠债原因各不相同:第一名负债是因为“军火交易”,第二名是因为“借钱”,第三名居然是因为“借打火机”。
军火交易实在骇人听闻,借打火机又过于诙谐,无需再三斟酌,孙必振决定先去见那因“借钱”而负债的家伙。
借钱的负债人名为林沖,这未必是他的真名,毕竟这名字和“林冲”就差了一个点。孙必振觉得此人住的略微有点远,他和召潮司身上都是分文无有的,只能哭丧着脸对刘易斯说,“小刘啊,你身上带钱了么?能否先借我一点钱坐地铁用?我们需要去一趟虹桥。”
“当然可以,就别坐地铁了,咱直接打的去吧。”但她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我可不打算带这个傻大个一起去,她得自己过去。”
听她这么说,召潮司险些发狂,在孙必振的拉扯下,她涨红着脸答应先回公寓去,由孙必振和刘易斯去讨债。
半小时后,C市虹桥,孙必振和刘易斯走下出租车,一眼便看见了得意洋洋的召潮司正抱胸站在街边,挑衅地盯着刘易斯。
“你是怎么过来的?”孙必振感到十分惊喜,有召潮司坐镇,他收债的工作或许会轻松一些。
“很简单,用鮣鱼咒就行,你们都没发现我藏在车底吧?”召潮司笑得非常不自然,似乎有什么瞒着他。
鮣鱼是一种吸附在大鱼身上的鱼类,可以借助大鱼在海底游荡,方才召潮司就是用鮣鱼咒贴在了出租车底盘下。她保持着正对孙必振的站姿,孙必振每向前走一步,她就微微转身、始终维持着正对的姿势。
孙必振很快猜到了她在隐瞒什么,冲到她身后一看,果然,召潮司身后的衣服,尤其是裤子,脏的一塌糊涂,估计是出租车底盘太低造成的。
孙必振摇了摇头,“这套衣服算是毁了,等要完债我给你整一身新的吧,你不能总穿我的衣服。”说着,他开始用力拍打召潮司的背部,那些灰和土扬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料,拍不干净。
刘易斯大笑起来,她指着空气中飘散的灰尘嘲笑召潮司的狼狈模样,突然意识到孙必振打算给召潮司购置新衣,这下她不乐意了。
“喂!凭什么你光给她买衣服?你知道她那个身板儿要多花多少布料吗?”
孙必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于是妥协道,“也给你买。”
说罢,他清了清手上的灰,直接朝着目的地走去,如此方能结束对话。此刻的孙必振已然心无旁骛,尽管喉头的伤尚未完全愈合,该用到神恩的时候他自然会用到。
账簿上记录的目标住址是一栋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公寓,负债者住在公寓二层,此刻,孙必振三人已经来到了公寓入口。
孙必振手握账本注视着身前灰扑扑的台阶:台阶上堆积有不少灰,这是传统老楼的通病,毕竟单元楼入口并没有安装大门,建筑在保持通风的同时也避免不了积灰和风化,正因如此,台阶侧面的墙皮严重脱落,显得坑坑洼洼的。
他迈出左脚踏上楼梯,脚步声回响在狭小的楼道中。墙壁上斑驳的色彩令他有些望而却步,那大多是一些蜡笔的涂鸦,也有部分是虫子的尸体:如果有人将虫子拍死在墙壁上就会留下这样的斑点状痕迹。
当他们走到二楼的门廊时,阳光透过二三楼之间的一扇脏兮兮的玻璃窗,洒在了门廊上,照亮了一块老旧的、满是鞋印的棕色鞋垫。
孙必振朝中间层望去,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好转头看向大门。
召潮司走在三人中的最后,她站在了钢制栏杆旁,轻轻触摸着冰凉的金属。这是她第一次造访上世纪修建的老楼,孙必振所住的公寓也有些年头了,但和这栋老公寓的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她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楼层之间的缝隙,随后转身对孙必振说道:“我闻到一股不太讨人喜欢的味道。”
“是建筑老化的气味吧。”孙必振猜测道。
召潮司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也不清楚,我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
说完,召潮司凑到了孙必振身后,警惕着一切潜在的危险。
他们三人站在门廊内略显拥挤,这地方实在是又破又小,很难想象还有人住在这里:自九一年申国和苏联重修旧好后,C市的高楼大厦似乎是在朝夕之间涌现出来,即使是孙必振这样的穷人也租得起带电梯的公寓,很少还有人愿意住在这样狭小的老公寓。
孙必振站在鞋垫上,敲响了房门,只是迟迟无人回应。他以为是没人在家,但召潮司却不这么认为。
“屋内有人,他跑到猫眼处看了一眼,又悄悄躲起来了。我闻到他恐惧的气味了,你最好做点什么,我担心他会跑掉。”她解释道。
“小刘啊,复仇司经常派人来催债吗?”孙必振回头问道。
“没有,一次也没有过,复仇司不喜欢逼迫别人。”
听她这么说,孙必振深感讽刺,他摇头道,“那就没办法了,负债者没理由认为我们是来讨债的,不开门估计是有其他原因,莫非是因为召潮司的气场?”
“别赖到我身上,我的法力还没恢复到全盛态,那家伙大概是在害怕我们三个人的混合气息。别说是凡世了,就连地狱也很少会有这么混杂的气息。”
“她难得说对一次,任谁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不同教派的异教徒都会感到害怕吧?”刘易斯居然同意了召潮司的观点,估计她也不想在工作期间闹别扭。
“那怎么办?”孙必振没了主意。
“放着我来。”
召潮司拽开了孙必振,用右手抓住那防盗门的把手,左手抵在门板上用力推。随着她渐渐发力,那扇质量上乘的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声音,门板始终没有变形,但门锁内的锁舌却撑不住这样的巨大压力,生生断裂开来。
随着嘎嘣一声脆响,门开了,召潮司若无其事地推门走了进去,孙必振和刘易斯紧随其后。
三人走进客厅,比起门廊的狭窄,屋子内部倒显得很宽敞。
屋内的装潢并算不了奢侈,至多称得上设施齐全。沙发、彩电和电冰箱一应俱全,茶几下方还垫着珊瑚绒的地毯,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吸引人的装饰了。
孙必振细细打量,通往主卧的门紧闭着,其余房间的门无一例外都敞开着,这表明屋主只可能躲在主卧内。在孙必振和召潮司步步逼近主卧时,刘易斯观察起那条垫在茶几下的彩色地毯。
孙必振叩响了主卧门,“您好,我是受复仇司之命前来收债的。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和您谈一谈。”
屋内无人应答,召潮司看了孙必振一眼,后者摇了摇头。
孙必振继续劝说道,“如果您自己打开门的话,我们就不必拆它了。”
这句话起到了反作用,只听见主卧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莫非债户要跳窗逃跑?
召潮司立即一脚踹开了门,主卧的地板上散落有少量玻璃碎片,窗帘随风舞动。
屋内没有人,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扇窗户被砸碎了。
“我去追!”召潮司下意识地认为对方跳窗逃走了,还来不及细嗅房间内的气味,纵身一跃跳出了窗户。
孙必振可没有从二层跳下的勇气,他站在窗台旁边,探出身观察楼下。
两栋单元楼之间的空地上只有召潮司一人,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孙必振以为屋主逃脱了召潮司的追踪,这时,客厅内的刘易斯叫道,“孙必振!你快来看!”
孙必振转过头去,他的瞳孔急速放大:一只无眼的苏黎世恶魔从天花板角落的阴影中现身,赫然倒吊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