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众之间流传着一个经典的笑话:将十名铸匠的信徒关在一间屋子里十天,他们能引发一次工业革命;将十名上校的信徒关在一间屋子里十天,他们能引发一次世界大战;将十名琥珀的信徒关在一间屋子里十天,他们能生出五次工业革命、十次世界大战,外带二十多个足球队。这个笑话是用来讽刺琥珀神的教义的。
琥珀,也有人称之为瞳神、亮片之神,乃是司掌交媾之神、司掌华丽之神,祂的教义追奉享乐,祂的信徒以极华丽的外形和善于经商而闻名于信众之间。
虽然教义饱受诟病,但琥珀的信徒们经营着凡世最大的地下黑市,这些市场只对信徒开放,市场内人多眼杂、众目睽睽,即使是最疯狂的信众也不愿在这种地方杀人,因此不同信仰的信徒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入其中购物消费。
像李德这样热爱玩耍的弄臣当然和琥珀的信徒常有往来,他是C市琥珀屋的常客,拥有一块含翠绿色圣甲虫的虫珀。
这块虫珀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凭借这块虫珀内圣甲虫的甲壳纹路和颜色,珀神的信徒可以分辨出虫珀的主人是何身份。有这块虫珀为证,李德可以带其余同伴一起进入琥珀屋购物。
此刻,四人乘坐地铁来到了C市最大的港口,李德说,珀神的黑市往往建在港口上,进口的货轮一靠岸,货物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黑市,方便快捷。
望着那些停泊的轮船,李德头也不回地领着四人走着,一边走一边提醒道,“注意了,从你们戴上自己的面具起就绝对不要摘下来,也不要和别人交换面具。每一个面具都是有独特含义的!”
“面具?什么面具?”孙必振问。欺诈司没有向他介绍过琥珀信徒的面具文化,毕竟琥珀并不是和笑神有密切往来的神明。
“各种面具,你一会就能看见。”李德解释。
四人所在的现代港口看起来很繁忙,朝阳升起,阳光洒在那些轮船的铁皮上;许多轮船在码头上停靠,人们来来往往,叉车和巨大的吊索装卸着货物,即使如此,这个港口在C市仍算是规模较小者。
李德领着他们走在混凝土筑成的码头外侧,孙必振仔细观察着路过的区域,他体察到这里有一种诡异的气息:即使在白天,天气晴朗,这个港口也笼罩在了一层淡灰色的阴影之中,仿佛无法彻底晴朗。
码头的边缘,在那些废弃的集装箱和潮湿的木箱上刻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标记,另有一种形似竖眼的图腾被刻在混凝土上或者画在了周围的墙上,经过那些诡异符号的码头工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从这些符号中涌出,它们不是地狱铭文,而是某种更具体的东西——某种记载着神恩的事物。
当孙必振经过那些混凝土柱子,不可避免地靠近那些符文时,他感到一种奇怪的、类似于眩晕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透过那竖眼在观察着他。
“别看了,”李德似乎猜到孙必振在担心什么,“那些都是琥珀的简化肖像,这一整个码头都刻满了祂的画,为的就是宣布主权。要不是这港口内有太多凡人,他们估计能把这里变成珀神的神坛。”
“他们在凡世这么明目张胆地占山为王,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吗?”孙必振问。
“你是说警察或者城管?”李德笑了,“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凡人哪有能耐和信众对抗?只有喝过灵药的人才能理解这些复杂的玩意,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根本看不见这些符号和肖像。”
孙必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久,李德带着他们来到了一艘停泊在冷清地界的轮船前;一块斜放的木板搭在船舷上,孙必振抬头看去,甲板上并没有人,但有一股更加清晰可见的阴霾围绕着船顶。
“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华丽。”孙必振说。
“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船这么大的玩意还是越低调越好。”说着,李德停在了木板旁。
他从衣兜内取出一根兰州烟,用手挡住海风点燃香烟,吸一大口,从鼻孔里吐出长长的烟雾,随后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跳上了那斜放的木板,朝着轮船的甲板走去,孙必振等人紧随其后。
甲板上陈列着许多装满水泥的麻袋,由于长期堆放在船上,这些水泥多半已经受潮、结块了。
李德带着三人走向其中一袋水泥,他又猛吸一口烟,随后将烟掐灭,剩余的半支烟装回了口袋,顺手摸出了一只金褐色的虫珀:大粒的琥珀在他手中闪闪发光,闪闪发光有如融化的黄金。
李德毫不惋惜地将那大粒的琥珀丢进了水泥袋,眨眼间,周围的水泥袋子都变成了身穿花哨服装的都卜勒剑士。
这些剑士仿佛是机械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十几人的长相都完全一样,留着夸张的胡子和染成棕色的眉毛,双手倚着剑尖着地的大剑,衣着之华丽令孙必振啧啧称奇,李德对此则司空见惯了。
距离李德最近的剑士用左手扶着巨剑剑柄,右手举起那枚虫珀细细打量,随后问道。
“可有预约?”
“没得预约,就是逛逛。”李德嬉皮笑脸地答道。
“请进吧。”
剑士先将虫珀递还给李德,随后单手倚剑深鞠一躬,在他身后,船舱的镀铝舱门兀自打开了,李德朝孙必振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一同进门。
临进门前,孙必振回头朝后看去,那些都卜勒剑士陆续变回了水泥袋子。
“李德大哥,那些花衣服家伙是什么来头?”走在最后的刘易斯问道。
李德笑嘻嘻地解释道:
“那些是傀儡司的玩具,她是这地方的酒保。”
“傀儡司?”刘易斯跑到孙必振身前,睁大眼睛看着李德,她花痴的本性又发挥作用了。
“就是珀神的大祭司之一,这名字不是很火对吧?但她的身材很火。”李德笑道。
“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和琥珀神的信徒打交道,不会招致神愤吧?”孙必振问李德。
“离你的朋友近一点,离你的敌人再近一点,想办法把敌人变成朋友。这是《教父》里的台词。笑神才不在乎你和谁交朋友,毕竟我们弄臣就是干这个的。”李德说这话时居然难得的保持着严肃。
船舱内充满了生锈发霉的气味,舱内的玻璃都沾着厚厚一层鸟粪,阳光透不进来,为了提供照明,船舱内散落着许多点燃的白色蜡烛。
燃烧蜡烛的代价便是这里氧气稀薄,船舱内的人不得不加快呼吸的频率来获取更多氧气。
借助烛光,四人穿过了主舱室,进入了甲板下方。这里没有蜡烛照明,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玫瑰色、散发熏香气味的油灯。
油灯摆在一扇门后,李德伸手一指那灯,只是在孙必振看来,他指向的位置略有出入。
“看见那灯了吗?”
孙必振三人异口同声地答了声“看见了”。
“直着朝那灯走,每个人看见的灯的位置都不同。一定要朝着自己的灯走,在这里迷路可是很麻烦的!我们在更衣室会合。”
说罢,李德迈开步子走向昏暗的前方,留下孙必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孙必振回头看去,召潮司和刘易斯都向着各自的方向走开了,只剩他一人傻站在原地。
没办法,孙必振只好看向那盏粉红的灯,他每向着灯光迈一步,那灯就自发地向某个方向移动同样的距离。这种诡异的引路方式让孙必振汗毛倒竖,他施展水黾灵药的效力大步前进,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灯。
甲板下方的空间大得惊人,直到孙必振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他依旧未能追上那飘忽不定的灯盏。就在他停下脚步歇息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架在了他肩头。
“啊!”
孙必振尖声惊叫,他回过头去,居然是召潮司。
召潮司的脸泛着绯红,估计是被灯光染了色。她朝孙必振挥了挥手,继续朝着自己眼中的灯光追去了。
孙必振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跟随着那灯在甲板下绕了一大圈,但好在没有跟丢,他继续朝着灯光走去,又追出半分钟后,他突然迈入了一面粉红色的矩形门。
暗红色的光充斥着更衣室,房间并不大,有小巧玲珑的金红色灯泡缠绕在屋顶的金属网上,为这满是脂粉香气的更衣室提供昏暗的红光。
房间的墙壁上满是花里胡哨的服装,每件服装都包含了一副面具。
面具的颜色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仿古的半脸面具。孙必振记得李德的警告,他犹犹豫豫地不知该选哪副面具好,就在他踌躇时,李德从一堆男士连体裤中钻出,又蹦又跳地甩开那些花裤子。
“李德,幸好你在这,我还不知道怎么选面具啊!”
李德急忙站直身子,恢复了平时的潇洒神态,但还是忍不住嘟囔道:
“妈的,怎么就从一堆裤子里钻出来了……”
他意识到孙必振听见了自己的吐槽,尴尬地笑了笑,回答起他的问题。
“选面具是吧?你自己选就好了,这个房间里所有的面具都是游客的半脸面具。戴上之后遮住上半张脸、露出嘴巴就行,不要耍小聪明把面具当口罩戴,否则他们会生气的。”
“是吗?那配套的衣服也要穿吗?”孙必振捡起一条连体裤,他不是很想穿这种紧身的衣物,何况他也不知道这些衣服此前是不是被人穿过、有没有洗干净。
“衣服可以不穿,但面具一定要戴。”
李德说着选了一副蓝色的面具戴在了脸上,孙必振则选了一副深红色的。
两人结伴走出更衣室,恰好在门外遇见了召潮司和刘易斯两人。
召潮司戴着黑色的面具,刘易斯则选择了和她完全相反的白色,两人仍穿着来时的服装,看来她们也不喜欢那些过分花哨的衣服。
“你为什么没事先告诉我要进入地狱?”
一看见李德走过来,召潮司就警惕地露出了牙齿,她一把将孙必振拽到自己的一侧,对李德则是满怀戒心。
“喔,别急嘛,你是说我们现在在地狱?”
即使被面具遮住了双眼,李德的惊诧也是溢于形表、清晰可见的。
“再者说,你怎么确定我们已经进入地狱了?我可是来过好几次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是地狱啊。”李德据理力争,“你说这里是地狱,那你把守护灵叫出来试试啊?”
召潮司歪了歪鼻子,似乎是在凭嗅觉判断处境。
“我敢保证我们是在地狱里:气味不对。但我的守护灵被某种力量牵制了,暂时无法召唤。”
孙必振无论如何都是信任李德的,他轻轻推开了召潮司,替李德辩解道,“或许琥珀神的信徒使用了门?要知道‘门’处在凡世的这一侧是人类无法窥视的,我们在无意间通过了它。”
“在地狱,没有守护灵护身是极其危险的。”召潮司的气势渐渐弱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孙必振站在了李德那边。
孙必振想起了自己在大灯塔的经历,当时启明司能够用神恩解除他召唤守护灵的能力,于是分析道,“或许这里被琥珀神大祭司的法力影响了,我不清楚,但一个具有伟力的大祭司就有能力这么做。”
“那不就得了?这或许是傀儡司的神恩吧。拜托,就算我想残害你们也不可能和珀神的信徒勾结吧?我可是绝对忠于欺诈司啊!”
李德有些不知所措,他确实是好心好意带三人来玩耍的,召潮司的怀疑让他深感委屈,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好了,别疑神疑鬼的。”孙必振拍了拍召潮司的后背,“现在是消遣时间,无论是凡世还是地狱,都不影响我们是来购物的。”
召潮司皱着眉头,她仍保持着十分的警惕,但还是点了点头。她也不想错怪李德,只是忽然置身于地狱内,周遭环境发生的变化让她的法力发生了紊乱,这促使她变得暴躁而神经紧张。
四人重新团结起来,向着走廊的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