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一切仿佛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此刻在现实里完全找不到存在过得痕迹。
陈赋安却是欲哭无泪,什么时候拿个死人的贴身物件准备超度法事都这么危险了。钱没多少不说,还差点把命给搭上。
但有件事却令他十分在意,之前在被那大眼珠子盯着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一些东西。
黄泉、此方世界的生死,还有那个恶心的肉土将自己称为“旧神的信徒”。
那帮家伙……在干涉地府吗?
原本陈赋安只是把那厮当做自己未曾见过的精怪,但现在来看,那厮应该是什么外来的异类。
铭刻在人心中最深的感情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古时入夜,总有人对着那天幕下广阔无边的黑暗蜷缩着发抖,因为没人知道那当中有着什么。
因为夜里对人而言是一片不曾探索过的天地。
还有李成的死……现在看来也是愈发蹊跷。它们是迷上了用五脏炼丹?还是被哪个邪修用蹩脚的传销方法洗脑了去养了什么活尸,来找血食?亦或者是去供奉那群凶神鬼煞?
可这也说不通啊,自己就没见过比那大眼珠子更邪性的东西。
陈赋安的想法逐渐飚错道,而且越来越不靠谱。
过了许久,他还是放弃了思考。刚刚掏完脑子,头疼想不得事。
再者说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怎么说都轮不到自己这么个靠摆摊糊口的小歘歘操心。
来犯之敌再强还能强过三清祖师不成?
等回头这事了了,去和道协那几位老师傅说说这异域妖邪的事,也算是对得起他们发的道士证了。
有时间也该去拜访一下他们了。
想起那几位老爷子,陈赋安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整个道协除了他们,长一辈的也好,同辈的也好,小一辈的也好,因为师门的原因压根儿就没人待见自己。
我这算什么?人厌狗嫌吗?
得了,该走了。陈赋安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他从那肉土里掏出来的旧纸页,他强顶着浑身的疼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
陈赋安站在大门外,看着李德贵缓慢地关上那扇昏暗的朱漆木门,随着“咣”的关门声落下,他像是卸掉了压在身上的巨石,不由得感到浑身一轻。
他的墨镜和口罩被那个自称肉土的怪物打碎了,围巾因为作为施展雷法的媒介而被劈得灰飞烟灭。
一个貌似天人的男子,穿着身石蓝棉的袍子,墨色的老布鞋,带着微微的香火气,看着却是像是个旧时刚刚给神像奉完香烛,正要进京赶考的书生。
他抬起手,掌中相较于来之前多了薄薄的一沓钞票,红白相间。
那共有十五张,除了部分用来购置超度法事所需的材料外,余下的便是陈赋安这次所得的收获。
全是新印出的漆红百元大钞。
陈赋安把钱在掌中铺开,闻到一丝淡淡的油墨香味,那是新钱的味道。
数年在社会底层徘徊的生活让他对金钱感受异常敏感,也充满渴求。
倒不是说陈赋安拜金什么的,只是大阿姊的药,还有他们两个平常的吃食,房租水电之类的都需要钱。
还有那个天天倒贴钱的药铺。
随着师父的遗愿,陈赋安尽己所能的开了个中药铺子,平常便是给来人治病。但是因为没有行医资格证,天天被药卫局的勒令关门,还有罚款。
即使他治好所有来求医的人,即使他有时治病根本不收钱,即使他不会因为病人付不起钱而把人家赶出去。
钱啊,总是不够的。
他盯着那十几张票子,对那上面用红油墨印出的伟人头像生出一种远超旁人的亲切。
阳光下显出的水印让它和那些伪造的妖艳贱货有了本质上区别,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嗯……”陈赋安回过神来擦擦自己流出来的口水。
亏得这条街近些日子要拆迁,住户搬走了不少,路上连半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要是让人看见自己这“垂涎三尺”的模样,可就有那么亿点点丢人了。
他收起钱来,转身向外走去——李家的宅院在街道上的一支巷子里。待到他刚走出巷子口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搭到了他肩上。
“你好,陈赋安是吧,跟我走一趟吧。”夏正风手里夹着半支燃着的软玉,他深深吸了一口,随后像是解脱似的吐出团烟雾。
他的脚边散落着一些烟头,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了。
“咳咳。”陈赋安感到喉咙发痒,他抬手扇了扇那股烟气,“您还真是心大,就不怕我从他家里翻墙跑了?或者把你打晕跑路?”
陈赋安对夏正风守在这里不感到半点惊讶,毕竟先前把曲楠、那个新人女警当猴儿耍……已经可以算是不配合警方调查了,即便他不来自己也要去警局。
不过这位老警员是否有些过于自信,就来了自己一个。
“怕啊,我从小楠那儿听了,你好像会点奇怪的魔术之类的障眼法,从她眼皮子底下跑了。”夏正风说着,亮出银镯子,一端拷在陈赋安手上,另一端则拷在自己手上。
“所以我让人把这附近都围上了。”
尼玛,陈赋安看着自己喜提的银镯子,脸猛的一黑。都围上了?这是在捉王八呢?
不对,谁是王八?我不管,反正不是我。
“至于你说的把我打晕……”夏正风几乎是讥笑着打量了一番陈赋安,“就你这小身板,三军会武的时候我一只手就能打两个你。”
他这话不是夸大吹牛。夏正风原是一米九近两米的身高,虽然因为年龄而有些下降,但也比陈赋安要高近一个头,而且骨骼宽大,一身的古铜色肌肉。
他不像是警员,更像是个戍边军人。
他们之间的体格差距若是说的夸张些,那差不多就是……明治维新前的小日子和现在的齐鲁子弟?
爸爸打儿子了属于是。
陈赋安沉默着点点头,夏正风随意的把烟头一扔,烟火在地上溅出几点火星,他抬脚把它碾灭。
之后他领着陈赋安向街头走去,那正停着一辆警车等着他们。
蓝白条纹的警车,车顶是红蓝光色的闪光灯。
驾驶位的车窗被降下,曲楠正百无聊赖的把自己的头和双臂伸出窗外耷拉着。
她看到夏正风牵着陈赋安过来,连忙起身端坐在驾驶位上,陈赋安从她身边过时,她皱起眉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随着他们两个坐上车后排,曲楠扭动钥匙把车打着火,挂完档后踩着油门把车开出去了。
负责押送嫌疑人的警车上前排座位和后排之间会有一层铁栏杆,这是为了防范犯人在押送过程中暴起抢夺方向盘。
陈赋安盯着曲楠随便放在手刹处的崭新驾照陷入沉思。
十成新,上个星期刚考的。
怎么莫名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车内的装饰很平常,淡黄发白的软面料,带着微微的熏香味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令人记得的特点。
“你是怎么知道那具尸体没有内脏的?我们的法医做完尸检后没发现任何外创伤口。”夏正风自然而然的拿出一盒烟,但他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曲楠,又放了回去。
“这就开始了?”陈赋安向后一瘫,把身子撑在后座上。“看出来的呗。”
“说实话。”夏正风盯着他,眼里有着狼一般的凶光。
“你先把录音的东西关了,我怕你回头诬告我传播封建迷信。”他盯着车顶,随后歪头漫无精神的看着夏正风。
“啧……”夏正风伸手在怀里按了一下,随着一声清响,隐隐的有些细微的声音停下了。
“说吧。”
“世有游魂,人生肉眼,难见。人不见鬼,魂灵且安,合而不扰,为人间生灵之道。这是世界最基本的架构。”
“我是个修道之人,算是个出家的道士。对于关乎鬼魅之类的东西,我能看见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太平经》有言:元炁有三,太阳,中和,太阴。炁,是生灵万物存在的活着的根本,真气元气,道门所谓的练气……”
陈赋安百无聊赖的看着夏正风,他能听到那种细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也不在乎这厮是不是在录音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人的精气神是捆在一起的,三者很难分开,甚至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常来说,人在死后,三魂中的地魂会留守在尸体旁,不会那么快的消散,而且横死的人三魂甚至会有相当的时间留在尸身旁。”
“可李成的尸体旁我看了很久,三魂一个都没留下。”
“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有人令尸首有损,使魂魄间的联系松动。李成脖子上的勒伤还达不到这个程度,又没有其他外伤,可不就是损在脏腑。”
夏正风听完后神情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曲楠,透过后视镜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目光在向后侧了一下。
“你说你是个出家道士,那你的师门是哪儿的?”
“师门啊……我师父没告诉我,我估计他也不知道。硬要说,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旁门小派。”
“为什么不受待见?”
“因为我们修炼法术不论正邪,所行之事与其他的道派差的太多。”
“那你师父呢?”
“捉鬼的时候被人暗算,仙逝了,尸身到现在为止都没找到。”陈赋安说着,冷不丁地瞪了夏正风一眼。
“没有其他师兄弟吗?”
“没有,我派代代单传,历代只留师徒二人,师父若是坐化,则弟子立刻继承其衣钵,若是弟子意外亡故,师父才能再收徒,所以除了我和我师父,没其他人。”
“那你的相关证明呢?”
陈赋安有点不耐烦,这是宗教局的来查户口了还是怎么地。他从石蓝棉的袍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硬皮的小本子,上面有着烫金的“道士证”三个字,只是那金色被磨损掉了不少,显得很久。
夏正风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那种细微的蚊音也随之停了下来。
陈赋安抬起手来想要伸个懒腰,但右手被那副手拷扯了下来。
“离谱不?”陈赋安有点嘲弄的看着夏正风,似乎不怕他生气给自己一下。
“很离谱,甚至要颠覆我的三观了。”夏正风看都没看他,敷衍道。
“可我信。”夏正风突然郑重的说,像是法庭上的法官落下锤子后的判决结果。
“蛤?”陈赋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常他说这种话时不是被人当成搞传销的骗子,就是被当成小说看多的中二病。
警官你不会和之前那怪物一样没脑子吧。
“别惊讶,我当警察有个十多年了,总会遇见些诡异的事。那些神神鬼鬼的我不信,但见得多,也多少知道点什么。”
“另外……”夏正风拿出手机,费劲的找出几张照片,递给陈赋安。
“除了李成之外,又死了两个人。”
【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