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消退,林子诚的脸上已经被烟熏得乌漆嘛黑。
他看县衙这没什么要紧的事了,便与凌桥枫别过,自己去小河边洗脸。
杨撷湲正在河边坐着。瞧见林子诚,便叫住他问:“哎,怎么样?你是不是把火扑灭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一直瞧不见你?”林子诚反问。
“我啊,我去放火了呀!”杨撷湲笑道。
“你说什么呢……不会真是你放的吧?”林子诚惊道。
“是啊,我看那个狗屁县令不顺眼,你跟他也一直争来吵去没完没了的,我帮你出了个主意,一把火把县衙烧个干净。”杨撷湲语气中带着得意。
林子诚道:“你这算个什么鬼主意啊?!”
杨撷湲解释道:“他县衙着了,你帮着灭火,他感恩于你,便不会再对你阳奉阴违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啊!再说了,烧死人怎么办?!”林子诚越说声音越大,几乎是在斥责杨撷湲。
“你总会把他们救出来吧。再说了,你那天不帮我也就算了,姑奶奶没跟你计较,还反过来帮你……你好心当作驴肝肺,吼什么吼啊?”杨撷湲见他丝毫未意识到自己先前受的委屈,还冲自己发脾气,自然十分不爽,头一回便要走了。
“你这也叫好心?!”林子诚被气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见撷湲已经快步走远,也懒得再追上去与她继续争执。
他只好自己洗干净脸,坐在河边闷闷不乐半晌,这才又回到县衙。
众人还在在此处打扫、清理,杨撷湲也站在县衙门口,呆呆望着这片废墟,好像有些后悔。
她没想到火是如此强大的力量,能把这里烧成这个德行。
但就算是后悔了,她也绝不会承认,或者向谁低头认错的。
至于林子诚,更是只能帮她隐瞒。
县衙内的人七上八下忙活到丑时,才算把现场收拾得差不多。
衙役和前来救灾的百姓有十来人都烧伤了,但好在无人丧命。
郭协安排自己的家人和林子诚、杨撷湲他们住到自己的岳父秦员外家中。
秦员外听说林子诚救了自己的外孙,招待起来毫不含糊。
待众人都从县衙离去,少数几个看守县衙废墟的衙役也都困累交加,沉沉睡去。
早已离开的凌桥枫趁机又折返回来,从县衙卷宗室中抢运出来的书堆中找到了潼关县的县志。
他打着个灯笼寻了好久,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几段记载:
“天奉(【注释】天奉:兴国上一任皇帝杨隆的年号)二十一年十一月,燕贼十五万大军进犯潼关。守将崔良战死,帝遣大将军凌骁守潼关。二皇子俑率凌骁、李仁部众于风陵渡与燕贼激战,伤亡甚重。后燕兴停战,签订洛阳之约。”
“立业十一年七月,凌骁领军北上,力克南下侵扰之北胡诸部。帝悦,封骁为终南侯,赐金百斤、兵书十八卷、武籍二十六册。骁兄丞相凌骢赴潼关宣旨传赏。”
“立业十二年六月,天象大异,潼关全境降雪三尺,凌骁不知所踪。帝遣刘广为潼关卫戍将军。”
“立业十二年七月,县内百姓死伤一百五十八人,遗容凄寒惨怖,尸首虽曝夏日,覆冰难融。丞相凌骢、刑部尚书郦升赴本县查案,无果而返……”
凌桥枫看着这些卷宗,眼中竟然含泪。他心道:“纵使这县志所载已经是百般掩饰,可还是印证了我的推断。凌骢宣旨后没过多久,爹便得到北辰刀了,要么就是凌骢把刀的下落告诉了爹,要么就是他直接取了刀给爹的。若不是北辰刀极寒,潼关怎会六月大雪?!果然是他!是他们害死了父亲!”
次日,林子诚又忙着筹钱筹粮筹棉被。
之前一直唱反调的郭协倒是像变了个人一样,配合得很,好多之前没拿出来的东西都开始往外拿,之前没说的话也开始往外说了。
有县令亲自督办,赈灾之效提高不少。半日下来,做成了许多事。
午休时分,林子诚顶着满头大汗,卷起长长的官袍衣角给自己扇风。
他叫住郭协道了声:“郭大人。”
郭协赶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林子诚有何吩咐。
林子诚道:“你今天很积极啊!”
郭协竟有些脸红:“林大人,先前本官于赈灾之事,未能尽心尽力,自觉惭愧。上天降灾在我府上,我已知错了。现在亡羊补牢,还望为时不晚才好。”
杨撷湲一直在远处帮忙,听到郭协把她自己当作“上天”,差点笑出声来。
林子诚打量他半天,感觉这家伙今天态度真是不一样,有点意思。于是问他:“你清点了府上的人、物,损失如何?”
郭协道:“托大人福,下官家眷保全。有些衙役和灾民救火的时候被烧伤或呛伤,但无大碍。”
林子诚叹道:“你看这些灾民,为了救你府上的火,都烧伤了皮肉。百姓为咱们卖力了,咱们为官的也得为他们办些好事。”
郭协点头弯腰道:“正是,下官已是羞愧难当,此后再不敢懈怠了!”
林子诚突然觉得这把火烧得很有效,杨撷湲也在一旁用袖子捂着嘴。
又过了一会儿,郭协差使衙役去搬运物资,然后自己拿了个锣,找了一处高台站上去,大声敲锣引来众人注意。
林子诚见郭协这般反常举动,也起身凑上前去。
只见郭协朗声道:“众位灾民、潼关百姓们请静一静——本官郭协,乃是这潼关县令。之前本官于赈灾之事多有懈怠,安置不力,致使灾民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还与本县乡民发生斗殴,实乃本官失职。上天以烈火警示,燃尽县衙,幸得司农寺林大人与众位同僚、百姓齐心协力救火,郭某才能保全家眷。我郭协愿从头来过,一心一意赈灾济民。从此以后,若再有办事不力,我自愿辞官让贤。今日未时中,本官请诸位随我去济潼仓,请求开仓借粮,分给灾民。诸位可转告其他灾民随我同去!”
场下顿时欢呼声一片。
杨撷湲在台下,又感觉自己当了一回老天爷,实在是乐到不行。
她此时放声欢笑也无妨,因为所有人都是兴高采烈的。
林子诚见到这场面,极是稀罕——这家伙的态度怎么来了个调头大转弯?他叫来郭协,咧嘴道:“可以啊,郭大人。我干不了、不想干的活,你都自己抢过去干了。”
郭协愧笑道:“不敢不敢,本官理当如此。”
林子诚又道:“郭大人到底是哪根筋错位了,立马变了作风?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啊。”
郭协亲热地拉住林子诚胳膊道:“林大人,哪有什么蹊跷啊?”
林子诚有些受不了他的过分殷勤,轻微撇开郭协的手道:“老实说,郭大人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郭协只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大人随我去里屋,听我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