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再青每次离开皇宫前,都要去太医院看望穆瑾。他到那之后,看见莫冲正站在十具尸体旁边,神情纠结。
“他们都是因为我娘死的,对吗?我听陈太医说,这些人是在为我娘试药。”莫冲眼眶微微湿润,抬头瞪着朱再青道。
“他们都是死刑犯,早死晚死都一样。为你娘试药,死得还更有价值一些。”朱再青冷漠道,他看着这些死相狰狞的犯人,眼中丝毫没有波澜,反而庆幸自己找了人替穆瑾先试过这些药方。
“王爷真是为常人之不敢为,令人佩服得很!”莫冲此时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他这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朱再青照常翻着眼睛,冷笑了一声道:“哼,你别不乐意。别说牺牲十个死刑犯,就是再多十个、多百个犯人躺在这,也是死得其所。我已经请求皇上放了无关紧要的风陵党人,他明天就会大赦天下。你外公一家,不出几日就能从豫州大牢里放出来了。”他说到这里,走到始终僵住的穆瑾面前,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道:“我希望你一醒来,便能听到这喜讯。”
莫冲道:“王爷为了我娘亲真是费尽心血,小人不胜感激。”他话里带刺,口吻尖锐又冷漠。
可朱再青早就习惯了这孩子在他面前耍脾气,丝毫不放在心上:“今日龙鼎阁还要选拔新人,你不是应该在城东校场上与候选者比试吗?”
“是,小人这就去。”在经历了父死母病的闹剧之后,莫冲承受下了这许多变故。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向爹娘撒娇的孩子了。人在屋檐下,何时随性,何时隐忍,都得过一过脑子。他拿起自己的令牌,默默地看了娘亲一眼,转身离开了太医院。
燕京城东校场是专门划给龙鼎阁训练皇家护卫的。自龙鼎阁成立以来,朝廷重金招揽龙鼎卫,报名者络绎不绝。这校场便成为对报名者进行初步测试的场地。待莫冲到时,另一位龙鼎卫上官雁已经在这里多时了。
“喂,小美男,这里今天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啊?”莫冲喜欢叫她“小美男”。一直觉得上官雁作为一个男子,实在是太过俊美,尤其是那如柳叶般的眉毛……但除了李撷扇和朱再青,全燕京城无人知道上官雁其实是女扮男装。
上官雁摇摇头,无奈道:“嗨,王爷只让我们招二十岁以下的人,这些家伙能有什么厉害之处?你看他们比试的时候,用的大都是寻常人斗殴比狠的套路。我挑了一上午,选出来十八个人。可是今天只有三人能入选,你再和他们比吧。”朱再青坚持选拔少年,可能觉得这样更能对手下人放心。所以,龙鼎阁只招二十岁以下的人,不求他们现在有多大本事,只是看看这些人的身体资质如何,以及是否有绝对的服从性。
“好吧。那让本少爷亲自下场会会他们!”莫冲刚在太医院窝了一肚子火,心中本有郁结。他一时技痒,跳入场中,把那十八个少年都叫到身边道:“你们一起上!只要能接下我一掌,还不摔倒的,就可以过关了。”这两个月来,莫冲体内继承父亲莫须应的功力已经逐渐被他适应、掌握。配合着朱再青、李撷扇二人每天传授他一些招式和控制内力的心法,他此时的武功修为已经远超常人。
“能还手吗?”十八人当中有一人问道。
莫冲笑道:“当然能了,只不过被我打倒以后,就算输了,不能再站起来出招。所以,都站稳了——”他刚说完,已经出了一掌,直接把一个候选者打飞五六步,翻倒在地。
其余人见莫冲明明又瘦又小,却有如此力道,都不敢再轻视,各自嘶喊着冲上去。一个、两个、三个……莫冲几乎是一掌打倒一人,这些武功底子弱的少年根本不是对手。
不足喝一小杯茶的功夫,所有人都挨了莫冲一掌。其中有两个还能站立不倒的,莫冲笑嘻嘻对他们说:“你们俩过关了。”说罢转身就要走。但此时一个早就被打趴下的少年突然站起来,对着莫冲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啊,”莫冲一声怪叫,“你这狗东西,都倒了咋还起来打我?!”那少年也不吭气,又冲上来想朝他打一拳,但被莫冲一手隔开。此人好像不会武功,只是有股子蛮力还比较抗揍。莫冲反手朝他面颊上补了一掌,把他打翻在地,出招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脏话。
那少年脸上挨了一掌,嘴角裂开一道口子,眼前一晕,倒在地上。可他没过多久就清醒了,爬起来,看见莫冲已经站在校场的高台上与上官雁说话。可能是这家伙真的很犟,他又从地上拾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朝莫冲掷了过去。
莫冲一个激灵躲过了袭击,石头砸到了地上。“你疯了吧?来人,把这厮给我轰出去!”莫冲喊道。
上官雁也道:“藐视规定,争抢斗狠,龙鼎阁绝对不容这样的人。左右来人,将他重打二十大板,再轰出去!”于是校场的两个护卫就架着这少年出去,噼里啪啦打了二十板。这少年一直咬牙挨打,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少年挨完了打,一步一步挪着往家走。他沿着燕京坊间小巷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到自家院子里。他家地方不大,只有两间大屋子和三丈见方的一片空地。院中坐着个正在看书的小妹妹,见到少年一瘸一拐、皮开肉绽的,惊呼道:“哥,你怎么啦?!”
小姑娘声音很尖,屋子里的家人听到后都出来了。一个黑脸汉子瞧见少年这般惨相,吼道:“语堂,你小子又出去跟人打架!”
原来这正是张云山一家。他们自从在宛城与林子诚、穆璎分别后,辗转来到燕京城。当时朝廷大肆捉拿风陵党人,但这一家子反而往最热闹的京城去,实则是看准了灯下黑,没人在京城能认出张云山这样一个陌生面孔。张云山拿着身上仅有的家当,在燕京开了个极小的货栈,维持一家人的开支。
张家老二张语堂听说龙鼎阁正在招勇敢尚武的年轻人,瞒着家里人报了名,没想到因一时逞强,被人打烂屁股轰了出来。
“你这逆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外面不许争强斗狠,你咋每次都记不住呢!”张云山瞪大了眼珠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左顾右盼,瞧见院子里有个锄头,便一把抄起来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好在张夫人护子心切,及时搂住张云山的腰道:“你这天杀的,他都被打成啥样了,你咋还忍心再收拾他?!”
张云山想要挣开张夫人再去揍儿子,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道:“他三天两头在外面惹事,被三所学堂撵出来了。老子费了多少功夫才再给他又托了一个先生,这还没安生五天,又去和人打架!”
张语堂也不服道:“我根本不想读书,是你非要让我去学堂的。”
张夫人想要夺下张云山手中的锄头丢掉,却被张云山甩开。张云山又挣脱了夫人的牵制,龇着牙道:“他这么犟,还不都是你惯的!”说罢,他提起锄头的木柄,就要打张语堂:“我打瘸了你的狗腿,让你再出去惹事!”
张夫人也不是轻易服软的人,她张开双臂挡在张语堂面前,身子一横道:“你要揍他,先打瘸了我!”她眼泪早就夺眶而出,但语气坚毅,完全不给丈夫商量的余地。
“你闪开!”张云山大怒。
张夫人无动于衷,眼睛死盯着丈夫,任由热泪往下淌。
小妹张语萝没见爹发过这么大火,她一时被吓到,哇哇大哭。
张云山听到小女哭声,这才心软。他与发妻患难与共,断然不会为了教训儿子而对张夫人动手。
张夫人也是眼快手快,趁着丈夫眼神飘忽而传递出的稍稍心软,她一把夺过张云山手中的锄头,丢了个老远。
父权被这对母子直接挑战,张云山脸色微红,喉咙发痒。他目光四散,又指着张语堂道:“逆子,你知不知道错?”
“我没错!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去学堂念书,你偏让我去,错的人是你!”爹妈都这么横,儿子又岂有认怂的?
“滚进柴房!我不叫你,不准出来!”张云山冲着张语堂吼道。
“先给孩子敷药吧,你看他身上……”张夫人心疼道。
张云山却道:“不敷,让他疼着长记性!死不了!”
张语堂低着头,一声不吭,进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