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空荡荡的房屋上,楼上主卧已经落了灰。我不懂一个人如果离世会如何,只知道也许再也听不见爸晚上讲《老鼠偷油》,《蚂蚁过河》,也许再也见不到他带一麻袋西瓜,也许再也吃不到他炒糊的米饭……甚至这个家也会散,我亲耳听到妈妈郑重地对我说:“如果你爸不在了,我就搬走,不带你们。”

那段时间我和弟都和楼下爷爷奶奶一起睡,弟弟睡爷爷奶奶中间,我也想,不过奶奶说不行,睡不下,我只好睡在靠着坑挖墙壁的箱子上。起初睡得还比较自然,直到有一天白天,我看见一只有大人巴掌大的白色蜘蛛在我睡的箱子边。从那以后我睡那箱子上,便每晚把自己裹得严实,只留鼻子呼吸。

这是一段惶惶不安的时间。

很多时候我热的睡不着,看见奶奶也睡不着。月光盈盈,透过绿色的窗帘,一双痴痴的眼望着天花板,手里还跟弟弟扇着蒲扇。

那些夜里,我想:奶奶应该是在担心,也是在回忆。想起自己十几岁时妈妈的离世,想起自己唯一的姐姐在儿时饿死,想起拉扯了大半辈子的孩子,想起了年轻时为孩子们而没有和家暴的爷爷离婚,想到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我们又该怎么办,自己又该如何……这倾注的心血啊,永远得用生命兜底,可明天和意外,谁也不能保证。

据说手术签字的时候,爷爷的手抖的不行,大家都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夜。雨落,像满地的跳蚤,像一场胜利的狂欢。

我和弟弟被姑姑接着去看爸了,病床上是个光头、脸色苍白的父亲,头上有白色的网和棉片、绷带,从伤口处渗出黄色的液体。他麻药过后,我听见他在唤我和弟弟。“常儿——常儿——”“平赐——平赐——”。声音很小,像是在吹动手中的叶片。我闻声看过去,我拉了拉他的手,示意在。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他是在确认自己手术成功的真实性?我们是他意念的一部分?他也许在术前就完全交代好了吧?雨落,像满地的图钉,把平整的地面扎得坑坑洼洼。

大抵是这次的近距离接触生死,他变成了一个活在当下的人。老天爷放了他一马,却也留了一手,连接着一根重要神经的瘤子,医生不敢动,稍有不慎,便可能要变成植物人。医生开了药也提醒爸每隔段时间要复查,他吃了两年药,便自己断了,因为药特别影响他各个器官功能,譬如吃东西吧,食不知味。他也不敢不愿复查,对医院也有深深的恐惧。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手术结束了,是劫后余生的快乐。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