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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杏花楼。

楼外风疏雨骤,玄衣甲卫搬来一个硕大的箱子,他们直取二层,并驱逐原有的客人,店家敢怒不敢言,只得噤声、挂牌逐客。

“谢郎将,不知谢郎将把我请来有何贵干?”铸印司监印张楮被捆,大箱子半掩、箱内空空,很显然,张楮是被人敲晕了用箱子抬进来的。

此时张楮忍痛、半眯着眼看着谢谦,谈吐清晰、不见半句强装镇定的虚言,他貌似知道他今日必有一劫。

谢谦哼笑着问道:“锦安城的人都像张监印这般乐观吗?”

“锦安城虽大,屁事就那么点,以前是我人微言轻、搅不来风云,如今落入局中,能把自己保全就谢天谢地了。”张楮意有所指,再言,“只要谢郎将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事都干,比如、指证沈小郎君伪造温水县求援书。”

这人丝毫不带怕的,相反他的目的十分明确,他臆测谢谦的同时也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张楮表示自己非常愿意搞事,只是以前苦于没有机会。

但谢谦只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是,张楮都把话说完了,他谢谦还说啥?实在是有些不给面子!

好在谢谦不为此事,不然何须绑架,早就让人一刀把他剐了。

“就算你是监印,入库拿取印模也是需要登记的,掌管该造册的小官已然全招,何须劳烦张印监;更何况,沈均那只小金丝雀骄傲得很,起初是他决策有失,日后就不会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人背锅。”谢谦狂妄,无论此话真假、这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子“你太高看自己了”的气息;谢谦也就此下了定论,

“你信不信,不出明日沈均就会认罪,只可怜那宋尚书,尽捞些苦差事。”

张楮听后有些发愣,思考时难免皱了皱眉,紧张和害怕也在赶来的路上,这种后知后觉的感觉总让人突然的胆战心惊;都知道张楮是沈氏的人,若谢谦有意拿此事嫁祸沈均、又懒得面谈,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张楮气虚,疑道:“谢郎将将我绑来不为此事,那是为何?”

谢谦盘算成功,遂言:“早闻张监印是锦安雕版第一人,你帮我雕刻一份南月国印,作为交换,上呈的铸印司造册内就只有沈均的名字。”

玄衣甲卫将过往的南月国书奉上,以及雕刻所需的工具,一些木料、石料,种类多且全,可见谢谦是有备而来。

张楮想也没想,直接应道:“成交。”

谢谦为人松绑、又亲自添了一盏烛火,道:“明日寅时我要看见成品。”

“好说好说。”张楮嘴上爽快,双眼却投去了打量的目光,不巧,刚好撞上谢谦那双多情眼,这种多情就是不怀好意的奸诈,看得人头皮直发麻;待谢谦临走之际,张楮扯着皮肉喊道,“噢,对了,提醒郎将一句,您可别觉得宋佚那老家伙捞的是苦差事,他在陛下面前做不成事是情有可原,可在太后那也不得罪,这绝不是他没有能力的表现。”

谢谦停住脚步,回头道:“依你之见……”

“一定要强逼着宋佚表明态度,无论是敌是友,免遭日后他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张楮由衷而言,但是,他掂量木块的手正冒着汗。

谢谦笑离,由于张楮的好心提醒,他随口问了一嘴:“刑部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玄衣甲卫回禀道:“刑部关押了通政使刘昌平和兵部侍郎沈均,上午宋尚书去了一趟淮王府,嗯……我们前脚刚绑了张楮,刑部随后就抓了铸印司造册的小官。”

“刘昌平本来就不好对付,他还主动去淮王府认栽,讨好刘昌平不说,指不定还向淮王投了诚;至于沈均这事儿,他算不算对小皇帝阳奉阴违?嘶,倒也帮太后压了沈氏一头。”谢谦像是在问旁边的人,又像是自言自语,最后他总结道,“宋佚果真如张楮所言、八面玲珑,这锦安城有点岁数的人啊,个个都成了精。”

玄衣甲卫不解其意,再报:“另外,刑部迫于城中压力,将稚子惨死案判在了吴怀恩头上,有一妇人于京兆府府衙申冤,说吴怀恩不是逆贼。”

“巧了,走,我们给宋尚书送去一份大礼。”谢谦眉眼含笑,乍一看,这家伙肯定憋了一肚子坏水;下一秒,谢谦阴狠道,“还有,待南月国印一出,你就把张楮杀掉。”

“张楮有心投靠郎将,依属下看,他是个可用之人。”玄衣甲卫这回就更不理解了,良禽择木而栖,那张楮是个识相的人,谢谦竟不为所动。

“待温水县马贼的事一了结,他就是一个闲人,沈均顶多流放,若沈均因此事杀人灭口、就此背上一条人命……”

“如此,沈均难逃一死。”玄衣甲卫恍然大悟,直直称赞道,“郎将高明。”

京兆府府衙。

“谢郎将尊驾,本府有失远迎。”京兆尹姚三思抱礼而来,四十来岁,他和宋佚、张楮一样,都是锦安老一辈的人。

谢谦拍了拍肩头的雨水,道:“听说有妇人为吴怀恩申冤,可是锦安逸闻中的娘子庞氏?”

姚三思迟钝道:“正是吴怀恩的夫人庞氏。”

“这位吴夫人,你准备如何处理?”

“这庞氏哪是来申冤的,她就是来告淮王胁迫公卿家眷从而令吴怀恩造反的;吴怀恩助叛军北逃已是事实,庞氏虽是逆贼家眷,可也是事故受害者,此举对淮王而言多少有些挟私报复。”姚三思愁眉不展,弯弯绕绕几句便把事情说得十分复杂、难做,即便如此他仍硬着头皮道,“但本府也明白郎将亲自过来的意思,本府定尽心竭力给太后一个满意的答复。”

诚恳如姚三思这般,比起张楮,他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搞得谢谦都有些不好意思,仿佛他是来恶意监工的;谢谦解释道:“姚府公误会了,府公乃京兆府府尹,是太后在锦安城最重要的耳目;此事你若出头,事后必被陛下迁怒、官位不保,但若你做得不好,太后就失去了一个诟病淮王的机会。”

姚三思想了想,不明白谢谦来意,但他又做出一副似有所悟的模样,继续做小伏低道:“请郎将示下。”

谢谦道:“此案在你手中难有两全之策,你不妨将它交给刑部。”

“往常刑部与大理寺串通一气,大理寺上面连着淮王,宋佚行事又油光水滑,此事交给刑部,恐怕不能达到您的预期。”姚三思如实相告,他本是太后所提拔,吴庞氏的冤案不算是香饽饽,但也是他继续往上爬的一个机会;把吴庞氏交给刑部,于姚三思而言,不妥。

“苏氏已败亡、淮王又被软禁,此刻已无人掣肘刑部;更何况,谋反案乃是陛下下令让刑部彻查,此案关乎逆贼吴怀恩,便不是你京兆府能越权处理的事。”谢谦一意孤行,态度十分强硬,结合他之前说的,姚三思已经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待谢谦再来一句,便是威逼,“倒是府公,这烫手山芋不扔,留着滚舌入腹吗?”

姚三思一咬牙,只得恭谦拜谢:“多谢郎将提点,本府这就将此案移交刑部。”

谢谦走的时候,京兆府的小官还送了把油伞给人避雨,那小官回头问道:“府公,咱真要把案子交出去?”

姚三思赌气道:“烫手山芋为什么不交?呵,一个越州来的小军师也敢在锦安城耀武扬威,本府就看着,他是如何栽跟头的。”

刑部大牢。

宋佚忙上忙下、终是又回到了刑部,他与沈均对坐,好酒好菜的供着、笑脸捧着,如对上宾:“沈侍郎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宋尚书只管往上报,我做过的事全认,没做过的一个也不会认,这谋反的帽子宋尚书莫要乱扣才是。”沈均一如既往的坚定,他回绝宋佚的“好意”,并警告宋佚不要妄添罪名、以做威胁。

宋佚苦口婆心道:“你可知刑部去铸印司拿人的时候,张楮已经失踪,若明日张楮突然暴毙,这就是事关朝廷官员的命案,再不是我刑部网织构陷能解决的事……”

“但凡是网织构陷,就有蛛丝可寻。”

宋佚保沈均的法子是构陷张楮,有人要杀张楮是为构陷沈均,同样是构陷,抓住关键点便可破局乃至扭转局面;构陷张楮的关键是沈均,由刑部做局,敌方可谓是无从入手,但构陷沈均的关键是张楮,乃他人做局,刑部可查。

沈均目有锋芒,直接反客为主:“张楮的地位虽不显,但他是个敢四两拨千斤的大才,就看宋尚书有没有想法去揪出构陷我的人。”

沈均的意思是,是他将错就错,提前拿张楮布局,就赌某些人会上钩、要置他于死地,而张楮也是豁出性命去赌一个前程。

宋佚失笑,这沈均果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忽悠的人,宋佚的所作所为在沈均眼里怕不是个跳梁小丑,也是沈均灼灼的目光逼得宋佚不得不将虚伪的面具撕下。

宋佚收起菩萨般的面容,相对的,他精明算计的模样开始浮现:“公然与太后为敌,我可没有沈侍郎那样的家底,更没有你那般蛮横的功勋可以傍身。”

沈氏乃锦安百年氏族,沈均少年成名,入国子监与皇子伴读,十八岁高中状元,二十岁成家立业,后入燕王府为长史;他与燕王同窗、为燕王幕僚。

燕王称帝,沈均入兵部,承晟元年七月,沈均只身入敌营、退南月十万兵马,擢三品兵部侍郎,同年十二月,迎南月、西临贵宾,交涉中洞察先机、尽显北渊威仪,加衔鸿胪寺。

人生如沈均这般,只要沈均不犯国法,其地位、声誉根本没有人可以撼动,就算他犯了国法,自有大把的人为他鞍前马后。

“张楮亡,宋尚书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对啊,沈均是晟帝的人,若他有此一谋,他抛给宋佚的选择无异于是替晟帝来考量的。

此时他二人已不是谁在劝说谁,而是一场被迫进行的交易,宋佚借郑氏势力在逼迫沈均,沈均同样打着晟帝的幌子在压迫宋佚。

只是,郑氏拥兵自重、行事霸道,即便郑氏没有与宋佚通气,宋佚也必须照顾郑氏的想法,而晟帝和沈氏是辅车相依的存在,淮王落败、苏氏倒台,能与郑氏一争的就只有沈氏,是晟帝需要沈氏。

“张楮……”宋佚恼羞成怒道,“你怎就笃定张楮一定会死?”

“哈哈,张楮当然不会死。”沈均大笑,这一笑,仿佛是他炸出宋佚算盘的得意之笑,“宋尚书不就是觉得自己弄不死刘昌平,所以来找我沈均的茬、顺便奉些好处给太后?可您当真觉得,我明知自己火将烧身却没有任何动作,觉得您的连环棒能将我敲浑、敲晕,迫使我只能走您铺就的路?”

宋佚用摘除刘昌平的言论从晟帝那里讨来权力,然而,这刘昌平还没怎么样,他反倒先对沈均下了手;宋佚敢这般行事,所倚仗的不过是郑氏忌惮沈氏已久。

沈均在温水县的事情上行差踏错,他可不敢、也不会抱着侥幸心理等着郑氏的人杀过来。

面对沈均的猖狂,宋佚忍无可忍,几近恶狠道:“我倒想听听,我为你铺就了一条什么样的路,这两日在小山泉躲清闲的沈侍郎,又如何能另辟蹊径。”

小山泉之行,不过是沈均在与曾经的自己告别;从商贾饮泉开始,从他无奈离开、不管不问开始,他便已向世俗妥协,他的出身是沈氏给的,他的盛名,是时局给的、是晟帝用计赐下的,从始至终,他的才华都是谋与策的佐料,他所追求的、纯粹的鸿均之世根本不存在。

信念崩坏,初心不在;沈均愈发偏执、轻慢,敢情这宋佚是觉得他在虚张声势?沈均挑衅道:“印是我伪造,也是我谎称温水县有马贼侵害,此事我自知难逃一劫;但只要我不主动供出张楮,您就不敢诱逼张楮指认我,因为您不敢保证,张楮在公审时不会将你供出、不会揭发你刑部尚书背地里的勾当。

所以,您故意让谢谦将张楮带走,借此消息恐吓我、令我先变卦,最终导致张楮反咬于我。

保下了我,完成了陛下所交代的事;沈氏大房之子为保命弃盟友于不顾,致使信誉崩塌,将来为我父昭雪、复位必是多了一些不定性因素;对此您顺便拿了谢谦的把柄,又卖得太后一个好。

一箭三雕,宋尚书将所有人都视作您的垫脚石……您看,沈均说得对错与否。”

俗话说十分聪明用七分,给对方留点面子日后才更好相见;只是,此时的沈均眼底有着收不住的戾气,往常温文尔雅的气息全然消失,滚滚而来的是阴霾与失控,可怜宋佚的脸被他打得啪啪响。

前路已断,亦无退路可寻;宋佚脸色铁青,阴沉道:“你便是铁了心要认这门罪?”

“我把宋尚书当做长辈,与长辈交谈,我定会多多体谅您的心意与隐衷、尽量不让您为难。”沈均做出一副恭谦之态,那俊美的脸是扭曲的、狰狞的,他满腹算计,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沈均斟酒,将酒杯推至宋佚面前,

“毕竟,救出张楮等于救我一命,只我一人下狱您也能向太后示好;其次,稳住了沈氏大房的信誉与人脉,就当下而言,他们并不会立即倒向我的叔父;至于谢谦,待到时机成熟,你随时可以将他供出去。”

宋佚盯着酒杯,似在暗中与自己较量;沈均执杯奉上、乘胜追击:“比起不通人情的太后,我这般为您着想,您不吃亏。”

宋佚接过酒杯晃了晃,杯中映照的是他阴鸷的眼眸;比起沈均,宋佚的仕途十分不易,他好不容易从老天那里抢来一个机会,结果还要被一个小了半半百的臭小子欺负。

“你既称我一声长辈,那长辈便教教你,该怎么收买人心。”宋佚边说边将酒淋在眼前的酱肉上,酒尽,他背对沈均兀自向刑具架走去;刑部之人将沈均架起,宋佚只取了一把锋利的弯刀。

沈均见状,多少带着些急躁,但他仍留有七分狂傲:“宋尚书可别是因为我不懂礼数而与我置气,对此错过了上位的大好机会。”

“无伤之痛,发肤之辱,如此隐晦难言的凄惨,才是最值得同情的。”想要收买人心,可以,进了刑部却毫发无损,便不足以证明沈均为之努力过;宋佚厌恶沈均骨子里的傲,便恨不得将这份傲骨撵进尘埃里,“届时,骄子如你,怎复昔日光荣?”

沈均被压在桌案上动弹不得,直到有人为他去冠、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他才明白宋佚到底想干什么;不伤皮肉的法子千千万,唯有髡刑最能毁去一个傲者的心智,有如伤面者空有抱负却不得入朝、终是郁郁一生。

此时,一个不长眼的小侍闯进来通报:“宋尚书,京兆府府衙移交了一桩冤案,事关逆贼吴怀恩,姚府公不敢越权承办。”

沈均狷笑道:“已近黄昏,京兆府冒雨移案,看样子,有人急需宋尚书表态。”

宋佚瞪了小侍一眼,又转头看向沈均,他不紧不慢道:“燕王喜伶人,沈家公子生得俏丽,为燕王府长史,燕王登基,沈侍郎为天子近臣,这沈氏沈均不过是以貌侍君罢。”

一刀下去,青丝散落如细雨,密密麻麻地掉落在地上,即便沈均早早做了心理准备,待到此刻也不经意间瞪大了眼;杀人不如诛心,打脸就要毁面,宋佚此举既是成全,也是过分成全。

待宋佚离去,狱中还有人撕扯沈均的衣裳,刑部大牢传出了没有痛觉的、却足以撕心裂肺的叫喊……

深夜,皇宫。

某处宫门角落,李硕身后护着一位身披斗篷的女子,待一队羽林卫巡视离开,他才拉着女子行至宫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来到玉芙宫,他们敲开了玉芙宫的门。

玉芙宫的主位是珍妃萧瑟瑟,她来自南月,传闻她是前朝高氏嫡系最后的血脉,是南月名画《金碧美人图》中的美人,她被南月景帝誉为“稀世之珍”;承晟元年十二月,北渊后位无人,景帝送此女和亲、欲取北渊后位,晟帝反感,言冢门宁氏世代镇守国门之功,遂推选宁氏为后。

李硕将开门的宫女敲晕,他身后的女子独自走了进去,越往里,琵琶的声音就越清晰,音色之中尽显杀伐,就连本是哀婉的曲调,也多了一丝铿锵与不屈。

一曲落,殿门开。

萧瑟瑟抱着琵琶抬眼看去,面有疑色且不知福祸,亦不发一言。

“玉芙宫确实远,宫内即便夜夜笙歌,也难扰天子半分。”女子取下斗篷,宁锦书的容颜没入萧瑟瑟眼帘。

“皇后?”萧瑟瑟颇为震惊,只片刻,惊色消散,她放下琵琶、捻来茶水,道,“深夜造访实乃宫中罕见,若妾没记错的话,皇后此时应是被禁足了吧?如此,便恕妾不侍戴罪之人。”

宁锦书的眉眼已褪去面见晟帝时的锋芒,目光纯粹而利索,纯粹到有些敷衍,利索到不藏暗流;皇城之内,人人一张百变脸,独她喜是喜、怒是怒,近是莫逆于心,远是萍水之交,叫人看来最真切、也最难辨。

宁锦书直言来意:“我不愿废话,明日乃上巳节,陛下在金鳞池设宴,城内大部分兵力都会调过去;届时,淮王府危若累卵。前日,硝烟落幕之时有海雕盘旋,黑羽、白尾,乃北渊少见,南月当是有所行动。”

萧瑟瑟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宁锦书大半夜跑来说些有的没的,是魔愣了吗?一定是魔愣了!

不过,只凭宁锦书几句话,萧瑟瑟确实不知道她想传达什么消息,但瞧着宁锦书的模样,又似是确有其事。

“锦安是皇城、是天子所居,南月经营本就不易,加上北渊的动乱来得突然,短时间内南月也不知如何行动,南月若贸然行动,怕不是要赔得连本钱都不剩。”萧瑟瑟如实告知,也不免嘲笑宁锦书关心则乱,“淮王与宁氏交情深,情急之下,皇后想护着淮王,故而来找妾、警告妾,便无怪乎您今日所为如此仓皇。”

“你错了,我此行不为淮王,我是来帮你的。”宁锦书不矜不盈,她将态度把控得十分到位。

萧瑟瑟蹙眉疑道:“帮我?”

宁锦书继续道:“淮王是陛下对抗郑氏的一颗棋子,陛下以命相搏才留得淮王一命,即便淮王身陷囹圄,他仍是郑氏不拔不快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今,郑氏不能明着杀淮王,不代表不能借刀杀人,此时,你南月就是最好的一把刀。”

萧瑟瑟听来荒唐,便开始不讲理道:“嘁,无中生有!”

宁锦书耐着性子再行谏说:“我宁锦书一介女流都能注意到天上的海雕,郑氏宿卫皇城,又岂会不知?”

萧瑟瑟在无形之中抬高了下颚,彰显道:“我乃前朝高氏血脉、南月萧氏的郡主,我的处境代表着北渊旧贵族的处境,南月是我的母国,拿我开刀,北渊是想再次掀燃战火吗?”

齐氏弄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震慑世人的神迹都改变不了他们谋朝篡位的事实;起初,有很多旧势力贵族不买账,他们找着机会就会据守一方、对抗朝廷,自齐三世主政,齐氏开始善待前朝遗族、并与之共存。

萧瑟瑟便是旧势力中最典型的代表,她以北渊国情据理力争、以母国势力威吓宁锦书,在她眼里,无非是宁锦书想借她的手去帮助淮王。

也的确,宁锦书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即便她矢口否认,那又如何?

“景帝哄骗人的话,你竟把它当做救命的稻草,你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宁锦书出口成批、不落下风;以暴制暴、以傲治傲,宁锦书可最擅长了,若说是谁教她的本事,这得归功于淮王,是淮王言传身教,致使她耳濡目染。

“北渊建国七十载,高氏余孽三番作乱,敢问,哪一次赢了?就算是最懦弱的齐三世也会以自身之仁广纳民心,说得难听点,不过是齐氏予他们一个台阶让他们明哲保身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如此,不尊便要覆灭。”宁锦书不让须眉、句句判驳萧瑟瑟挂在嘴上的血脉,且将它贬得一文不值;待宁锦书眉眼再行开合,她盯上了萧瑟瑟执杯的手,只见她转而一言,萧瑟瑟便已大惊失色,

“何况,你算哪门子的萧氏贵女,风月赌场才有的手姿、不改风尘,南北两国真要为你打起来,怕不是南月要理亏。”

仅一个捻杯的手姿,便可看出萧瑟瑟是赌场陪客的风月女子,这宁锦书也非良家女罢!萧瑟瑟摔了杯子气急败坏道:“你又算哪门子的宁氏女?武阳侯宁珂与他的夫人恩爱不疑,三子二女,可没有你宁锦书的名字。”

宁锦书看着碎瓷碴子小退了两步,道:“你无需恼羞成怒,我也能理解你为何不愿信我,人心险恶,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但若此事真如我所说,有人擅动淮王而嫁祸南月,你是南月所派,又与陛下没有夫妻之恩,便难掩你通敌之嫌。

未雨绸缪,不管南月有没有动淮王的心思,珍妃都应早做准备。”

南月杀淮王的动机,是为了帮四年前被淮王坑杀的五万人报仇,他们此时不动日后也必然会动,一旦事发,萧瑟瑟被牵连落罪,她想逃都没处去;萧瑟瑟只是一个被送进来的、披着华丽外衣的南月探子,她的命还得她自己去挣。

“锦书告辞。”宁锦书重新披戴斗篷,准备离开。

萧瑟瑟再行思考,不觉间也敛了怒气,终是在宁锦书将要踏出殿门时,她挽留道:“等等,你不为淮王,是因何要帮我?”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你我同病,我怜你。”宁锦书回头一语,同为风月女子任人摆布的情感从眼中自然地流露,这份无可奈何萧瑟瑟最能体会;恍然间,宁锦书目泛异彩,她再抛深意,“只是,此事了结之后,天高海阔任我飞,而你还在此处,宛若笼中鸟、任命运摆布。”

萧瑟瑟被掩埋的心火顷刻间燃烧起来,她回应着宁锦书眼中别样的颜色:“你告诉我,宫中何人可信,我如何能见到陛下?”

果然,玉芙宫消息匮乏,所有人都忌惮这位南月来的女子。

宁锦书知无不言、尽数相告:“重华宫刘淑妃代行凤令,她是陛下最放心的人,不怕你投报无门;郑惠贵妃有协理之权,是太后侄女不错,但她爱慕陛下,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摇光宫沈懿妃曾下你风头,你若找她再行比试琵琶,金鳞池宴当是热闹非凡;再不行,你去内侍省闹事,执意要见内侍监韩敬,想来无人敢拦。日后亦是如此,只是当下时间紧迫,你看着挑。”

萧瑟瑟听得认真,她尽可能地全部记下,对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同她一样在北渊未有根基的宁锦书比她强百倍、千倍。

“那……陛下是何心性?”

“他啊,爱看热闹,也爱搞事。”宁锦书言简意赅,这十个字里面有无限机遇、万千可能。

西市杏花楼。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此时乃城中宵禁,却有一队人马公然穿行,他们行至杏花楼、无视此楼的逐客挂牌,只因楼上灯火通明。

“店家在吗?”这一队人马疯狂敲门,“咚咚”声一阵又一阵,扰民他们可是认真的;然而,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他们带着些许不耐烦也开始变本加厉、铆足了劲去敲,离破门而入也就差拿脚踹了。

实在是二楼那位坐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楼外吵闹,你们叫我如何安心雕刻啊?”

玄衣甲卫只得顺应张楮的要求去处理,杏花楼的店家可算是得了准许,他闻声赶来,嘴里嚷嚷着:“别敲了别敲了……”店家开门一看,这为首之人一看就是个官,店家瞬间恭敬起来,“这,敢问官爷要做什么?”

“锦安城才历叛乱、城内百废待兴,长乐县主乐善好施,令我等于锦安城各处施米赈济,愿锦安城早日恢复以往之貌;此处僻静,不会阻碍过往街道,一路行来,也只有杏花楼灯火通明,故而打扰店家,想借此处存放米粮。”为首之人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放入店家手中,“这是酬金。”

店家掂量着酬金,属实撒不开手,嘴上还十分为难道:“这……小店客满……”

“无妨,只需院中一间草屋、一片空地即可。”还没等店家应答,他们便推门而入,这是拦也拦不住;为首之人立于堂中央张望了有一会儿,走之前还特别看了眼一楼扶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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